二十五~二十六

作者:勤耕 | 字数:2407

  二十五

  立武大伯跟小砍刀从吴老昆区公所里出来后,又跟陈志国说了会子话儿。动身回家时,太阳已经偏西了。陈志国怕在路上出事,派了几个游击队员,一直把他们送过了杜家坟。

  在集上,他们就得了个谎信儿,说鬼子已经进了城。这会儿沿路上,果然仨一群俩一伙儿,不断碰到逃难的。俗话说:“小乱奔城,大乱奔乡。”这种乱乱道道的年头儿,差不离的人家都往乡里躲。

  一路上,扶老携幼,有背包袱的,有挑担子的,也有骑毛驴儿的……一个老头儿,背着一个大方格花的包袱,领着一个年轻媳妇,从那边走过来。立武大伯紧走几步,迎上去说:“二哥,从哪里来呀?”

  “河西。”

  “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这个进来了!”那老头儿伸出一个小指头,比画着说。那时候,人们管鬼子叫小日本,所以总是拿小手指头打比方。“今天城里头小集,一头晌,炸了三次集。一会儿说鬼子来了,一会儿又没来。到了半头晌,猛不丁地听到一阵汽车的呜呜声,这可是真来了。有人从北关里跑来,说城北大公路上一片黄,净是鬼子了。”

  立武大伯说:“城里住着几千赵云祥的队伍,怎么也没听到枪响?”

  “别提赵云祥了,提起来叫人气杀!”老头儿气呼呼地说,“先头,他们只叫人别怕,还吹大话,说什么‘鬼子不来便罢,他要是来了,一个也回不去’。可鬼子真来了,你猜怎么样,他们一枪不放,比老百姓跑得还快!”

  “真他娘的孬种!”小砍刀气得直拍大腿。

  “光跑还不算,”老头儿说,“临走还抢了一阵子,街面上,见东西就抢。牲口、粮食、布匹、杂货,什么都抢光了。你不让他抢,他还骂你是汉奸,说:‘我们抢了你的东西,好赖是中国人,总比留下来,便宜了鬼子好。’”

  “这是什么世道!”立武大伯气得浑身打哆嗦,“他们哪一点儿配当中国人!”

  那小媳妇扯扯老头儿的袄袖子,小声说:“爹,咱快着走吧,天黑了。”

  老头儿领着小媳妇走了。立武大伯叹口气说:“唉,国民党、‘老中央’、石友三、鹿钟麟,都是他娘的过继儿子——指望不得。这以后打鬼子,可就全看八路的了。”

  “大伯,让我去跟着陈大叔干一份儿吧!”小砍刀说。

  “要干!”立武大伯斩钉截铁地说,“可光你一个人去干还不行,咱们赶快回去把人组织起来,把家伙预备好,跟以前打缉私队那样,跟他干!”


  二十六

  自从鬼子进了县城,形势急转直下。吴老昆投了日本鬼子,当了城东区的汉奸区长;张疤拉眼儿当了警备队的中队长,带着百把个人的汉奸队,在吴家屯安了钉子。这城东一带,又变成了吴家的天下。

  看看又到了阴历年三十了。上年纪的人说,打老辈子算起,再没像今年过年这么窝囊的。各个村子,都是那么冷冷清清,没有一点儿生气。架鼓也挂起来了,一年一度的社火,也不玩了。三十夜里连蜡也不点,人们天一黑,就插上门子睡了。

  起更以后,从路南道沟里,走来一溜人影。他们走得是那么快,脚步又是那么轻,径直走进郭家崖子,走到立武大伯的门前,停下了。领头的那人朝一个大个子一招手,大个子把一挺机枪交给身后边的一个战士,走过来,后脊梁紧贴院墙根一站,双手垂下来,十个手指头插紧。领头的那人左脚一蹬他的手,右脚踩肩膀,双手一按墙头,一纵身上了院墙,然后一翻身,就跳到院子里了。

  练武的人睡觉警觉,虽然他跳得那么轻,还是把立武大伯惊醒了。他忽地坐起来,从炕头上摸起他那撇把子土枪,喝声:“谁?”

  “是我,老陈。”

  一听是老陈,立武大伯连忙穿上衣裳,走出来说:“老陈,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赶来给你拜个早年。”陈志国笑着说。

  “就你一个人来了?”

  “多着呢,都在胡同里。”

  “快让同志们进来吧。”立武大伯说着,连忙开开大门,让战士们进来。这时候,秀银、小砍刀都起来了。四五十个战士,把三间屋子塞了个满满当当。

  立武大伯一边操持同志们坐下,一边叫秀银烧火做饭。陈志国拦住说:“你不用张罗,俺们不吃不喝,先办正事要紧。”他把立武大伯拉到院子里,悄声问道:“热天里咱打鬼子汽船得的那些东西,还保存着没有?”

  “保存着,就在老炊茶铺后院的地窖里放着哩。”立武大伯疑疑乎乎地问,“你要那有什么用?”

  陈志国凑到他的耳朵上,如此这般一说。立武大伯高兴地说:“好,我这就去取。”

  “办得机密一点儿,除了老炊以外,天亮以前,任何人不要叫他知道我来了。”

  “好咧!”立武大伯说罢,就出去了。

  陈志国回到屋里,只见战士们有坐在炕上的,有坐在板凳上的,大个子怀里揽着他那挺捷克式轻机枪,坐在门槛上,小砍刀站着才跟他一般高。

  小砍刀特别对大个子注意,两眼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一个叫常四儿的战士,笑嘻嘻地对小砍刀说:“你看什么,不认得吧,这是咱们游击队上有名的大洋马。”他把一双眼珠调皮地一抡,说,“个儿大,是吃东西撑起来的。咱们大洋马给财主扛长活的时候,总是讲管饭不要工钱。有一回刚一上工,财主家在蒸黄面枣窝窝。蒸熟了,叫大洋马去挑水。财主说:‘你边吃边挑吧!’大洋马把枣窝窝一个挨一个,摆了一扁担,一边走一边吃,枣核儿从两边嘴角里朝外蹦。刚出大门,他就回来了,说:‘东家,吃完了,干脆你朝筲桶里倒两笼,我挑窝窝出去,挑水回来。’财主吓得一咧嘴:‘爷爷,俺管不起你饭,你走吧!’……”

  不等他说完,小砍刀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了。大个子涨红了脸,瓮声瓮气地说:“你再说,我揍你个小舅子!”

  老班长赵文昌笑着说:“常四儿,你小子嘴真损。砍刀别听他的,他是吃柳条拉笊篱——狗肚子里臭编!”

  “人家还没说完嘛!”常四儿抢过去说,“刚才只说他能吃的一面,还有能干的一面呢。咱不能犯片面性。前些时打顽固派,狗日的欺咱没好武器,一挺破机枪咕咕直叫,压得咱抬不起头来。大洋马腿长,呼呼跑过去,就把机枪端过来了。两个机枪手上来,一个人抱他一只胳膊。大洋马把胳膊一挺,两个家伙脚就悬空了,拨拨悠悠,像女人耳朵上的两个坠子。大洋马把身子一晃荡,把两个小子甩出一丈多远。这机枪就是那一回夺的。”

  陈志国站在门口,看着战士们那股子乐观劲儿,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他心想,有这般生龙活虎的战士,什么敌人不能够战胜呢!他爱抚地说:“同志们,睡觉吧,明天拂晓起床,有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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