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关于黛玉沉湖

作者:刘心武 | 字数:1596
  关于黛玉沉湖

  高鹗的四十回续书得以从乾隆朝流传至今,有好几个因素,其中一个因素是他将前八十回里设定的大悲剧结局逆转为经小悲而大喜,使其文本维系在封建统治者的容忍度内,据说乾隆皇帝看了《红楼梦》以后有句评语:“此盖为明珠家作也!”乾隆是最早的索隐派,他把故事的依托推前到他祖爷爷顺治那个时代,也就等于免除了《红楼梦》一书影射康、雍、乾三朝,特别是他当政时期的“现行罪”,他对《红楼梦》放了一马,以致后来皇家印刷机构武英殿也印制了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到晚清紫禁城里更出现了《红楼梦》壁画。另一个因素是高续对黛玉之死的描写文笔细腻优美,“苦绛珠魂归离恨天”赚取了两百多年来无数读者的眼泪,在各种形式的改编里,黛玉焚稿断痴情的情节总会保留且大加渲染。

  我的续书里,安排黛玉的归宿是沉湖仙遁,回归天界。我的文笔难逮高鹗,但我为什么坚持黛玉沉湖的看法?

  有的记者采访我时,以及有的读者评议时,以为黛玉沉湖是我的“荒唐杜撰”,这倒无所谓,但紧跟着却又说:“你如此荒唐的想象,不知周汝昌老先生将如何评价?”他们就完全不知道,黛玉沉湖,乃是周汝昌前辈早在二十几年前就提出的一个学术观点,据他考证,在曹雪芹已经写出却又迷失的八十回后文字里,黛玉就是沉塘仙遁。我关于《红楼梦》的探秘、探佚,包括写续书,得到周老大力鼓励、支持,我们的对《红楼梦》的理解上,可谓大同小异,我其实是在不断地将周老的学术研究成果放大化、通俗化,起到普及、推广的作用。有的红学专家、权威之不能容忍我,其实是久不能容忍周老,见我竟将周老许多观点放大推广,气不打一处来。其实周老也好,我也好,都只是一家之言,仅供大家参考罢了,若问为什么我将周老的观点讲出写出后产生出较大反响,而某些红学官员、专家、权威的影响不怎么彰显,则需要旁观者来进行分析,道出原因。

  周老早在1984年就发表了颇长的论文《冷月寒塘赋宓妃——黛玉夭折于何时何地何因》,详细论证了黛玉在曹雪芹笔下应是沉塘的结局。在后来他一系列著作如《红楼梦的真故事》里,也一再重复、细化、深化他的研究成果。我认同他的基本看法,在自己于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关于黛玉的讲座,以及相关的《揭秘〈红楼梦〉》的书中,都辟专讲论述了这方面的研究心得,大家可以找来光盘、视频、书籍查看,这里不赘述。

  根据周老的研究,黛玉沉湖应是在中秋之夜。我原来在这个具体时间上也是认同的。但在续书的过程里,我必须排出事件发展的时序,从贾元春省亲算起,到第八十回,应该已经是那以后的第三个年头的秋天,“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从第八十一回起,当然就必须去写“诸芳”或死亡或出家或远嫁等结局,而且必然会从“第三春(年)”的秋天写到冬天,进入“四春(第四年)”,这一年里四大家族要遭遇沉重打击,悲剧事件接踵而至,根据曹雪芹前八十回里的伏笔,以及脂砚斋、畸笏叟批语里的透露、逗漏,倘若把黛玉仙遁安排在这一年中秋,则中秋后到入冬落雪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若把二宝成婚、贾宝玉第一次出家而又被甄宝玉送回等情节挤放在三个月内,殊难成立,故我采取变通的办法,安排黛玉在端午月圆夜沉湖,这样既不违背前八十回伏笔,又为上述家族巨变的情节舒展出足够的时间。我的续书时序上结束在元妃省亲后的“第六春(年)”,这一年的中秋,我遵照脂砚斋在第一回里“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的提示,安排了宝玉、湘云二人在流浪中联句的情节。

  附带说几句:多有传媒、评家把周老和我的研究归于索隐派(有的又误说成“索引派”),百多年来红学发展中确有索隐派,以蔡元培等为代表,这一派认为《红楼梦》是部悼明之亡、揭清之失的书,将书中人物分别与明末清初的历史人物如马士英、阮大铖、钱谦益、陈圆圆、柳如是等对号,近来**仍有红学家推出索隐派大著。周老和我则是考据派,即认为《红楼梦》的“假语”里有“真事”存在,“真事”就是曹雪芹家族及相关家族在康、雍、乾三朝权力斗争中的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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