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六
作者:司马文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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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那黄洛夫在学校里兼体育、美术、歌唱老师,报社工作一忙,除了上课外,很少在学校里,大部分时间在报社。老黄在报社未全上轨道前一直没离开潭头,通过和黄洛夫、顺娘共同工作,帮助他们,使他们懂得怎样来办这份地下党报,懂得做地下发行工作。同时把潭头工作亲自抓一抓。这时服务社工作已有很大发展,领导核心形成了,也有十来个人参加到汪十五领导的“赤色工会小组”。在本村,由于顺娘工作的结果,也从那些长工中发展了五六个人,成立一个“贫雇农小组”,也是一片热腾腾的。
这时黄洛夫已经能单独工作了,老黄除了重大问题还要亲手抓抓,大都放手交给他去处理。顺娘也慢慢地掌握了印刷技术和地下发行业务。她的刻苦和负责精神,使《农民报》能够保证在出版后三天全部分发出去。她和下下木地下党组织约好,在白龙圩外一座颜氏祖墓墓穴内设了个交通站,她把报纸送到那儿,做了秘密记号,从下下木按期派出的交通员,看到那记号把报纸拿走后,也做了记号,这样双方不必见面,又能按时收到宣传品。
她又亲自上清源,把报纸送给老六,有时老六不在就交给玉蒜,也带回从城里转来的信件和几天来的反动报纸。有时,她离开清源已近黄昏,玉蒜劝她留下过夜,她总是表示:“有任务在身,不便久留。”连夜又赶回了。
只有把这宣传品输送进城要不要她去的问题,老黄费过踌躇,他想:顺娘任务重,不该去冒这个险。顺娘却以为老黄对她还不够信任,她说:“我已死过一次,不怕再死一次。老黄同志你放心,万一失手,我绝不出卖组织,出卖同志!”老黄却说:“顺娘同志,你误会了,我考虑的不是这个问题。”顺娘问:“你怕我带不进去?你看,”她拿出一件特制小马甲,“我早已准备好,我把我们的报放在贴身地方,再加上这件衣服,就看不出来啦。”她试过一次,叫他们看,果没见什么破绽,老黄也安心了,让她去过一次,一切顺利。
她打扮成一个挑屎的妇女,混在一大群人中,那些守城士兵嫌她臭气熏人,不愿来检查,也就让她顺利通过。她把宣传品送到鱼行街小林手中(这时小林已离开东大街他伯父的杂货铺,依照组织的安排在鱼行街一家鱼行里设下新交通站),有时也带了口信和密写的文件回来。从此以后,刺州大城的发行业务也交给她。
看来一切都顺利,但他们是在逆水中行舟呀,一个浪头过去就会有第二个浪头袭来。地下党工作就是在这种惊涛骇浪中冲过一个浪头又迎上另一个浪头,过了一关又一关,一直在前进,没有平静时刻,也没有终止。
这一天顺娘发现林雄模到学校来过,又和陈聪欢谈了半天,心甚不安,告诉了老黄,老黄也很奇怪,他问黄洛夫:“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黄洛夫道:“似乎听陈聪说过在沈渊那儿认识了这个人,只见过一次面却不多谈。”老黄在心里嘀咕:“曾听沈渊汇报过和这特派员有交往,怎的又拉上陈聪关系,并且亲自上学校来呢?”他问:“最近陈聪表现怎样?”黄洛夫道:“看来还是顶积极的,只是作风没大改变。”老黄又问:“和玉叶关系怎样?”黄洛夫道:“看不出有什么新发展,我看这人吹的比做的还多。”老黄摇摇头:“不见得。”却在考虑报社搬家问题。从《农民报》影响一天比一天扩大后,他就在考虑报社应该有个较安全地方,他想到清源,也想到下下木。可是清源离城近,把黄洛夫放在那儿没个掩护名义不便,搬到下下木交通又不便,消息隔膜,因此迟疑了。现在出了新情况,又想起这件事。
正在迟疑间,陈聪又回来了,一见面就说:“好险呀!”老黄故意问他:“出了事吗?”陈聪道:“事倒没出,就是差一点。”他说了林雄模“大驾来临”的事:“当时我很担忧,担忧他到我们住的地方来,万一又碰上你们多不便。好在我应付有方,几句话就把他们弄跑了。”老黄问:“这个大人物来干什么?”陈聪道:“听说是到为民镇来调解王连和乡团冲突,顺便来看看我。”老黄郑重地问:“仅仅是为这个?”陈聪道:“我看不出有别的。”说完就匆匆回房去。老黄和黄洛夫继续在交换意见:“你看怎样?”黄洛夫道:“也许是无心。”老黄虽然不再说什么,却又想起大林说过的一段话:“此人极不可靠……”如果不把报社搬走,也得设法把他调开。他对黄洛夫说:“对他还是小心点好。”
老黄的担忧不是没根据的。陈聪和玉叶的关系并没有断,只是做得更隐蔽罢了,特别是在黄洛夫和老黄面前。
从大林和陈聪谈过那一次话后,曾有一段时间陈聪和玉叶很疏远、很冷淡。但玉叶不放手,多次地找他,陈聪见组织不再提起这件事,胆子大了起来,又恢复原来关系。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他和玉叶单独在一起,忽见那玉叶心事重重地流起泪来。陈聪问她:为什么流泪?玉叶一时悲从中来,呜呜地哭道:“我们这样下去,会有怎样个结局呀?”陈聪却轻松地说:“只要我们行动小心,不会有人知道的。”那玉叶只是摇头:“万一有了孩子怎么办?”陈聪一时想讨她的欢心:“有了孩子也没关系,大不了远走高飞,乐得做对正式夫妻。”玉叶把话听在肚里,信以为真。
第二次再来时,自动交出一包东西给他,陈聪打开一看,全是些贵重的金银首饰,她说:“你先自收下,将来我们离开这儿,就不怕生活没着落。”陈聪受利欲所惑,又放起大言来:“你想得真周到,有了钱我就天不怕地不怕了!”于是玉叶重又提起:“你上次对我说的,都是真的?”那陈聪立即对天发誓道:“我如有半句假话,天诛地灭。”玉叶算完全安心,便说:“下次我再拿一包来。”
她第三次来,又带来一包贵重首饰,并说:“我把全部私蓄都交给你了。”陈聪一看说:“也够我们过好几年啦。”他们又过了几次温柔乡生活,有次玉叶忽又问起:“阿聪,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儿呀?”陈聪以为她说的玩,便说:“你说呢,我随时准备着。”玉叶十分认真道:“你听我的?我说在两个月内离开。”陈聪有点不自然:“为什么要在两个月内?”玉叶沉吟半晌,觉得不能不说个明白了,便说:“我已有两个月身孕,再过两个月就瞒不住家人耳目。”陈聪这下可吓坏了,他惊讶地说:“你真的有……”玉叶道:“我早就想说,就怕你变心。”
陈聪像掉在冰窖里一样:“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玉叶怕他反悔,也有几分紧张:“你不是说有孩子没关系吗?”陈聪满面不高兴:“我当时不过说说,真的有就得想办法。”玉叶掉下泪说:“你是说着玩的?”陈聪见她认真,也不敢弄僵,连忙转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的话算话。”玉叶又道:“那你刚刚为什么那样不高兴?”陈聪勉强应付:“我哪会不高兴,我是想说,你该早点告诉我,好让我有个准备。”玉叶稍为放心:“不是还有两个月吗?”陈聪只好也说:“对!还有两个月,我们还可以想办法。”
看来大事已定,玉叶加意奉承,而他却满怀不安。从此后,玉叶一见面就追他:“我们该到哪去,你准备好了么?”陈聪却一味在拖延。他哪有真决心带她逃走,又怕事情揭穿了,老黄认真起来下不了台。
正在为难之际,他想把黄洛夫也拖下水,他想:“老宋现在是老黄的亲信,叫他也下去,就不怕老黄开口了。”每当老黄不在时,就找黄洛夫吹嘘男女之间的事,说他在年轻时如何风流潇洒:“年轻人不结交几个女朋友就显得自己无用。”又问黄洛夫:“你现在也该有不少女朋友吧?”黄洛夫对他的庸俗,有时甚至于近乎下流的作风是反感的,却又不得不应付几句,便说:“像我这样的人是没人看上的。”陈聪大不以为然道:“错了,你全错了,像你的样子比我当年还不知英俊风流了多少倍,叫作大有希望。”黄洛夫内心反感却微笑不语。
陈聪以为他真的动情了,便又说:“还没找到,为什么不找呀?远的难找,近的为什么不找?”黄洛夫表示没有兴趣,他却纠缠着,越说越有劲:“你觉得在妇女夜校中那个玉燕怎样?长得可白皙呀,只是走起路来不大好看,有点像狮头鹅是吗?那么,玉叶又怎样?这个小妇人长得可不错,面孔身段都好,虽说是结过婚的,但她丈夫是白痴,不省人道,还是个黄花闺女呢。守了几年活寡,一心要找对象,听说对你也顶有意思,平时看你就与众不同,要是你有心,我就替你充当介绍人,包你放心,一切秘密……”每当他说得入神,黄洛夫就走开了,他却不识相,还追过来:“在我们这个地方,只要我不说,什么事也没人知道。你同意了,我明天就给你想办法。”这样一次两次的胡闹,一直到黄洛夫烦了,他才说:“我不过和你说着玩。”
在黄洛夫那儿不成,他又去追玉叶:“我是有家有室的,年纪也大了,你为什么不去找比我年轻又是独身的。我们那宋学文老师,比我就年轻英俊,听说对你也很有意思,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他一开口,玉叶就掉下泪,说:“你是存心试我,还是真有这个意思?当时我们相好,为什么你就不这样说?我是嫁鸡随鸡,一定要跟你到底!”因此又碰了壁。
那陈聪在慌乱中,一直在研究黄洛夫拒绝下水的原因,他的恋爱哲学是:哪个少男不思春,哪个少女不多情?“他也许听到一些关于我和玉叶的传闻。可是,对别的姑娘为什么又那样冷冰冰的呢?”有一天,他看见黄洛夫房门半掩,里面似乎有女人的声音,他刚想撞进去但又退了回来。一会儿顺娘从里面出来,还在摸着纽扣,心一动:“我明白了,原来他看中的是这个**。”这个意外的发现,使他想起许多事。“为什么老宋有时行动那么鬼祟,常常深夜才回来?秘密就在此!好呀,老宋,我也要给你来个出其不意,先糊住你这张口再说。”他对这个**印象不好,总觉得他和玉叶的事,是她无事生非传到大林那边去的。“想不到你也有给我抓住辫子的一天,我也要给你来个下不了台!”
计算已定,就暗自把黄洛夫“盯”了起来。一天,他看见黄洛夫又深夜不归,心想:“一定又到那**家去**作乐了。”便悄悄地摸到顺娘家,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那小阁楼透出一线灯光,他想:“两个人一定是在那儿成全好事。”踅近大门边,轻轻一推,门扣住,用力再一摇,无声地开了。他轻手轻足地摸了进去,没有人,阁楼门关着,灯火从门缝里透出,似有低低的人声,他想:“对,正是他们。”
他把鞋脱下赤足爬上扶梯,屏着气,通过门缝对内探望。不看犹罢,一看却大吃一惊,原来那阁楼内满地是《农民报》,黄洛夫和顺娘两个正满头大汗在赶印着哩。他匆匆返身赶出,到了大门边,只见顺娘妈抱着一捆枯柴枝进来,自言自语地说:“奇怪,我明明把门扣上,怎的又自己开啦?”他躲过一边,等她摸进灶间去,才溜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