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四
作者:司马文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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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阿玉由两个打狗队员护送着,在十五家过了一夜,把一包新出版的《农民报》交给他,说:“老黄同志叫你准备一下,我回头带你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要有三五天时间。”她和打狗队护送人员分手:“那些地方你们不便去,三天后到这儿来接我。”说着,就穿过刺禾公路朝五龙庵出发,她想先去看看静姑了解一下清源情况,再作第二步打算。那静姑却不在庵里,说是随同老师父进城到斋主家作客。阿玉看看日头尚早,心想:不是说报社闹纸张油墨买不到吗?路又不远,不如顺道进城去走走,许久没来啦,顺便也买买纸张油墨。
阿玉单纯,想到就做,心想着,脚步也动了。进城倒没有什么,她对那些守城兵倒是应付惯了的,一副逗人笑面,两句调皮话就混过去了。她进得城来,想去看看小林,又有许久没见了,再想,不对,自己没有任务不能随便找人!直到中山大街,到了一家文具铺。那店伙见她买的纸张油墨多,有些疑惑,问她:“你买这许多纸张油墨做什么?”阿玉一听就生气:“你这人真怪,我总是用得着才买呗。”那店伙见把顾主得罪了,只好进行解释:“不是我多心,是有人查得紧。”阿玉把双眼又一瞪:“你怕我会拿去印标语传单?”那人笑笑,说声:“真厉害!”便如数卖了。
阿玉正在掏钱付账,突然听见大街一阵叱喝,有人在奔跑,有人叫着:“押**来哩!”阿玉很觉奇怪:“哪来的**?怕不就是六叔!”连忙探头出外,只见有五六个中央军,手提匣子枪,押了一个身材高大、衣衫褴褛、反绑着双臂,光头上留有一撮头发、满面伤痕的老头过来。阿玉一看那条辫子就认出是什么人了。她当时内心酸痛,一霎眼就掉下泪,却还能压制没哭出声,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爷!
他在王连那儿被关了很长一段时间,打打问问什么也没说,最后王连长恼了:“把他送进城去!”才被解进城。那老艄公神色镇定,他的两条腿被打伤了,走起路来很感吃力,一身上下又都是伤痕,却还是昂着头,露出不屈神情,不慌不忙地走着。当他远远地看见阿玉从骑楼下探出头来,也很吃惊,却不敢打招呼,他知道,如果他这样做,将会招来多么可怕的后果。在那伤肿和满布皱纹的古铜色面上,露出了微微一笑。
人已去远了,阿玉还呆呆地站在那儿,她多想跟上去,抱住他痛哭一场呀。可是理性压制着她,她是什么人,能这样做吗?那文具铺店伙却在提醒她:“喂,小姑娘!”她才猛醒过来,匆匆付钱取货。那店伙一边找钱,一边兀自叹着气:“**就像捉不完似的,天天在抓,又天天出了新**!”这话倒提醒阿玉注意,她伸手到腰上一摸:真大意,怎么把送到清源去的《农民报》也带进城?好在刚刚通过城门口没被搜身,要是这次出城,人家搜起身来又怎么办?她边匆匆地走,边想着这事,越想越不对:马叔叫你做的是什么,却来冒这个险?真糟,怎么办?走着,着,有条横街,她无意中转了进去,一见没人,又胆大起来。“不如把它散了算!”心里一想,就动起手来,边走边散,只走过半条街就散光了。然后她穿过另一条横巷,又转过十来个弯,上了大街,才混在人丛中匆匆出城。
这时静姑已从大城回来,把她接过一边,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放声大哭,静姑急了,问是不是受黄洛夫欺负了?她却说出城里那段经历。这可叫静姑大为生气,她开口就骂:“你这冒失鬼,真不知死活。那是个什么地方,你这时也去得?”把她骂得泪水又缩回去,哭声也止了。“已经成了家,头也梳上了,也该有点大人气!像你这样交通谁敢放心,叫马叔把你换掉算了。”骂过一阵,自己却又流起泪来。这次她是为老艄公感到难过。一会儿才说:“六叔已回家,还不大敢出头露面,派人来问过马叔的动静。你要找他可以,但白天千万不要去,入夜再进村。”
饭后,阿玉就离开五龙庵。这一带熟人多,她不敢走大路,只走小路,走近清源时已是二更天了。她从静姑口中知道一些情形,胆子也壮了,却还不敢直接到老六家。她先去敲勤治家门。勤治一见面就亲亲热热地说:“小鬼,你还没走呀?”阿玉道:“上次当水大王,这次却做了山大王,上山哩。”勤治心爱地把她抱着,她也很感动,一下子两人就抱成一团。
一会儿,两人并排坐定,勤治问她山上事:“这时不比那时,你可以放心,对我说说看,那山上是怎样的?”阿玉更是乐,装作十分懂事的样子说:“那山上,我们的人可真多,有短枪、长枪,还有机关枪。打那中央军死王八的打狗队,就住在那儿,一大队一大队的。那才真正叫作革命呀,力量大得很呢。不怕人家来追呀、捉呀、杀头呀,我们却要去追反动派,捉反动派,杀反动派……”她说得很动情,勤治听得也入神。那许许多多都是她连做梦也不敢想的。“我们住的那个村,就像是自己的,只少了个苏维埃政府。连女兵也有呢,玉华大姊现在也当上什么长……”勤治问:“玉华大姊是谁?”阿玉才想起她们根本没见过面:“一位洋学生,就是阿林的女人……”
勤治问完山上的,又问她:“什么时间把头也梳了?”阿玉倒面红起来。“是不是和小黄?”阿玉点点头:“就在到你这儿借米的那天……”勤治也很欣慰:“你们两人迟早都要成对的,大家都有个归宿就更好替革命工作了。”又说,“现在村上暂时无事,你最好多留两天给姊妹们报告报告。”阿玉道:“我是找六叔开会去的,他在家吗?”勤治道:“人是回来了,却不敢出面,我带你去找他。”
这一夜老六就宿在自己家,一家人见到阿玉都有说不出的兴奋,特别是红缎一直在追问蔡老师。阿玉道:“以后你要叫他姊夫,不叫蔡老师了。”玉蒜已从勤治那儿知道,她说:“真快,一下子就成了家!”阿玉得意地笑道:“没有办法呀,两个人反正要睡在一条船上,他提要求,我哪能不答应?”老六也说:“这就叫理想姻缘,革命姻缘,双方有了爱情、又有了共同理想,正是天作之合。”他又详详细细地问了老黄、黄洛夫、玉华的许多事。听阿玉说到混进城,散《农民报》的事,他把双眼一瞪,就说:“你怎么也走起我的老路来?没叫你做的事,你瞎做主张,这不叫勇敢,这叫冒失!”又把阿玉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心里却觉得舒畅:“这孩子,有出息!”
那一晚,阿玉就在勤治家住。第二天,妇女小组的人都到勤治家去听阿玉做报告,又是短枪、长枪、机关枪,又是打狗队,把大家说得热乎乎的,都羡慕阿玉运气好,真的到了自己的家。
老六在离家前,对玉蒜说:“红缎我带走,让她到革命大家庭去锻炼锻炼。这家你一个人不好住,就搬去和勤治在一起,有事两人也好商量。我这一去多则十天八天,少则三天五天就回!”红缎也非常兴奋,她要去做个不折不扣的打狗队员了。玉蒜却还有点舍不得,她流着泪说:“孩子,你这次去就永远和马叔、小黄叔还有许许多多叔叔阿姨在一起了。要做好孩子,勇敢的孩子,听**的话、叔叔阿姨的话。妈在这儿暂时住几天,要是住不下去,也会上山的!”三个人在鸡叫时,趁着淡淡月色,踏着朝露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