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狗狼嗥叫的声音传到密密森林里的时候，程亮回到了两个焦急等待他的幼小儿女的身旁。

　　他的面色铁青，眼睛通红。

　　他没说什么话，紧紧地咬着牙，一手扯着阿宝，一手拉着海龙，悄悄地往海边迂回。

　　阿宝感到这只抓着她的大手在冒汗。

　　海龙感到这只抓着他的大手在颤抖。

　　他们来到被阳光晒热的黄沙丘上，停住了，一齐卧倒在沙窝里。

　　程亮拍拍阿宝的头，又拍拍海龙的头，小声说：“你们不要动，看到什么也不要动，在这里等我！”他说完，一跃身子，蹿过沙丘去了。

　　阿宝紧靠在海龙的身上，两只乌黑闪亮的小眼睛，透过羊角树的繁密枝叶，紧紧地盯着阿爸那两只非常有力的大脚。

　　阿爸象一条海鱼在波浪上跳跃，快速地走下金黄色的沙丘。

　　阿爸象一只海鸥在云天中飞翔，闪电般地穿过银白的珊瑚滩。

　　阿爸象高大的桅杆，站到一块礁石上。

　　那礁石如同一头卧踞的猛虎。

　　阿爸面前是无边的大海。

　　夕阳之下，大海舞动着巨幅蓝丝绒，抛洒着细碎的水晶片，放开大喉咙呐喊……

　　离礁石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舢舨，在浪涌上飘泊、摇摆。

　　阿爸轻轻地跳下水，伏在礁石上：身子盖着水，头贴着礁石，跟海岛浑然一体，不细看，谁也看不见他。

　　太阳缓慢地往下落了。海和天相连的地方，呈现一缕橘红色的光带，好似刚刚点燃的火苗。

　　晚风强劲地吹起来了。各种树木的叶子一齐喧响，各种花草一同舞动。

　　潮水汹涌地涨起来了。沙滩上卷涌着一排一排的浪花，礁石边腾起一根一根的水柱。

　　小岛，越发肃穆、沉静。

　　那几个坏人，一无所得，空着手爪，无精打彩地走过来，边走边嘟嘟囔囔：

　　“妈的，白来一趟！”

　　“明天，开个工兵队来挖的干活！”

　　“不好挖，太君，泉不易找！”

　　“我的，一眼挨一眼地挖也要找到水，否则，西沙就站不住脚……”

　　他们说着，爬下沙丘，踏过海滩。

　　一个汉奸先走下水去，把小舢舨朝前拉拉。

　　另外几个坏人都跳到船上去了。

　　那个最坏的日本鬼，把枪抱在怀里——就是这枝枪，冲着韦老爹比着，吓唬韦老爹，真坏！

　　小舢舨，“哗，哗，哗”地朝前移动了。

　　海龙朝那边唾了一口：“呸！”

　　阿宝也跟着唾了一口：“呸！呸！”

　　小舢舨飘哇飘呀，飘出了礁盘，进了深水的地方。

　　一个大涌滚过来。

　　小舢舨被涌托起。

　　又一个大涌滚来。

　　又一次把小舢舨托起。

　　忽然，一个水淋淋的人头钻出浪花。

　　没等船上的鬼子和汉奸清醒，那舢舨就“哗啦”一声，翻了个底朝上。

　　五个坏人，象鸡蛋一样，全被翻滚到深蓝色的海水里。浪头把他们打下去，又冒出来。他们昏迷转向，伸出手来瞎抓一气。

　　阿宝一看从水里钻出那个闹翻船的人是阿爸，不由得喊一声：“好，好，阿爸！”

　　海龙已经蹿出树丛，扑向海边。

　　阿宝也追过来，惊喜地盯着阿爸。

　　阿爸举起手里的柴刀，游到一个坏人跟前，“咔嚓”一声；又游到一个坏人跟前，又“咔嚓”一声。……

　　一团团发黑的血，在浪花中翻了一下，不见了。

　　阿爸看看大海，这才转回游。

　　阿宝、海龙迎到海边上。阿爸一登岸，他们就伸手往上拉他，跳着脚乐。

　　一排涌浪冲过来，把他们身上的衣衫都打湿了。

　　阿爸默默地带着他们往岛子上边走。

　　天空，升起万道霞光。

　　大海，掀起千顷巨浪。

　　万树在风中起舞，如同齐声高唱。

　　程亮领着阿宝和海龙，这一双西沙的新一代儿女，来到刚刚倒下去的先一代烈士的身边。

　　他们看到慈祥、热情的韦老爹背靠祖国的土地，面朝祖国的天空，安息了。身边的一丛野花上，流滴着鲜红的血。

　　程亮用柴刀扒开西沙的泥土，把老人深深地埋下，又隆起高高的坟顶。

　　阿宝看看海龙。

　　海龙看看阿宝。

　　泪珠从他们的眼里一串一串往下落。

　　程亮低声地对两个孩子说：“你们站好！”

　　两个孩子笔直地站立。

　　“说，阿公放心。”

　　两个孩子照着说了。

　　“说，我们一定按照你指教的那样，跟着毛主席、跟着**，革命一辈子！”

　　两个孩子照着说了。

　　“说，我们一定要保住西沙的运输线、金银的转运点，不让日本鬼在这里站住脚！”

　　两个孩子照着说了。

　　“说，我们一定要勇敢地战斗下去，跟侵略者血战到底，拼了性命来保卫西沙，保卫南海，保卫祖国的每一寸土地！”

　　两个孩子又照着说了。

　　程亮亲了亲两个孩子。

　　阿宝闪着大眼睛问：“阿爸，阿公怎么啦？”

　　程亮说：“他，他给咱们守着这个又富又美的岛子；给咱们守着这又香又甜的泉水。”

　　“阿公还能起来吗？”

　　“他永远都跟我们在一起的。你们要记住，阿公住在你俩种了椰子树的地方！”

　　两个孩子点点头。

　　霞光在燃烧。越烧越亮，越烧越红。

　　激动的大海，庄严的岛屿，愤怒的森林，还有水里潜的，陆上栖的，空中飞的，一切一切，都仿佛被罩在一面巨大的旗帜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