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十一
作者:勤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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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当天晚上,陈志国带着区队,又回到了沙河以东。他们钻到城里这么一闹腾,人虽不多,可闹得满城风雨。大街小巷贴上了标语传单,老赵把布告送到了“新民会长”吴老昆的家里,鬼子的仓库也烧了,弄得敌人蒙头转向,人心惶惶,谁也说不清到底进来了多少八路。出城“扫荡”的敌人,光怕叫我们捣了王八窝,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回赶。半路又碰上我们县大队,火火爆爆地“送”了他一程,打死打伤了十几个鬼子。
游击队打了胜仗,队员们个个兴高采烈。他们还零零碎碎得了不少战利品。有得了刺刀的,有得了子弹盒儿的,独独孟大牙得了一支崭新的马三八[马三八:三八式马枪,骑兵使用的一种枪。],你瞧他那个抖神儿吧,整天背在身上,动不动就吹气冒泡儿,讲他那空手夺枪的故事:“那一天,俺挑着一挑子鸡蛋,来到城隍庙。一个站岗的鬼子,就端着这杆枪,鼓着一双牛蛋眼,老远就吆喝:‘什么的干活?’我说:‘卖鸡蛋的干活!’鬼子就爱吃鸡蛋,一听说鸡蛋,就凑上来,猫腰就拿,我拔出手插子[手插子:匕首。]朝着他那肋巴骨底下就这么一家伙!小鬼子一翻白眼儿,就回了日本国了。等他里边的人出来,俺早跑得没影儿了。就在这个工夫,常四儿从后边进去把仓库点着了。”要不就把他那枪夸成一朵花:“你看这家伙就是地道,又轻巧又好使……”有时,他拿个子弹,唰啦朝枪口上一插,刚插进个尖儿:“瞧,这叫满口儿,打起来叭勾叭勾的,别提有多脆了。”
常四儿看不惯他这一套,撇撇嘴说:“算了吧,牛都叫你吹死了,老乡们就别闹冬耕大生产啦!”
“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垒的,是骡子是马得牵出来遛遛。”
“一杆破三八式有什么了不起,张疤拉眼儿那枪,俺是没拿出来,要拿出来了呀,二把插梭比你那强胜百倍。”小砍刀不服气地说。
“哈哈哈!你那是唱大鼓的吃石灰——白说,喝凉水拿筷子——空扒拉。”孟大牙说,“一个是空手夺枪,一个是枪在手底下不捡,这里头差着成色啰!”随后他又补一句,“干八路就得要勇敢,小伙子!”
小砍刀气得呼呼的,干瞪眼儿,说不出话来。他心想,你孟大牙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说就你勇敢,俺就是草包?就你敢空手夺枪,俺就没有空手夺过枪!你等着瞧吧,俺非得拿支枪来给你看看不可。
四十一
这天区队进驻小王村,吃过晌午饭,忽然发现小砍刀不见了。这小伙子跑到哪里去了呢?开小差了吗?不会。大伙儿都不相信他会开小差。
原来自从那回跟孟大牙抬了杠以后,他心里就憋着一口气,他后悔当初出来找队伍时,为什么没把夺的赵坡儿那支手枪带出来。他有几次想跟陈志国请假,回家去起枪,又怕挨区长批评。这天吃过晌午饭,他就悄没声地溜了。他寻思着二三十里地,天黑到家,把枪起出来,当天晚上就可以回来。
小砍刀放开脚步,一路上穿村过店。傍黑,过了杜家老坟,老远就看见了大杨树尖儿。以前出外的人说:“看到杨树尖儿,喜得撒欢儿。”这会儿,他可尝到那个滋味儿了。他虽说离开家时间不长,可乍一看到大杨树,心里也是扑腾扑腾直跳,恨不得一步迈到村子里。
小砍刀回到村子里,把全村的人都轰动了。
“砍刀回来了,当八路的砍刀回来了!”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往立武大伯家里跑,屋里、院里挤得满满当当的。二**扒开人群挤过去,摸着小砍刀的脸说:“俺孩子长高了,吃胖了,有个大人样儿了。”上年纪的人都称赞地说:“人家八路里头就是出息人!”
大顺、三臣、二虎子,这些般上般下的小伙伴们,可不听那一套,一个个挤在屋子里,缠着小砍刀讲八路里头的故事。
小砍刀高高地坐在炕头儿上,眉飞色舞地讲怎么拦吴老昆的粮食车,怎么进城,怎么烧鬼子的仓库……讲得津津有味,简直把小家伙们都听迷了。一直讲到上灯,秀银端上饭来,人们才散。
吃着饭,小砍刀问秀银道:“姐姐,咱那个家什还在老地方埋着吧?”
秀银说:“不在了,前几天拆窝棚,我把它刨出来,埋到咱后园子里了。”
“快着刨出来给我。”
秀银说:“忙什么呀,等吃完饭再去刨也不晚。”
“俺吃了饭还要赶回去哩。”
刚才立武大伯看着小砍刀那么云山雾罩地吹大气,心里就老大不高兴,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没好意思说他。这会儿才沉着脸问道:“砍刀,你是怎么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跟你陈大叔告假了没有?”
小砍刀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好半天没有答上话来。
“孩子,我看你这个心气可有点儿浮啊!”立武大伯说,“你看干大事的人,哪有像你这样的,忽天忽地,没有个定盘星。你才干了几天八路,就这么吹五吹六的。日子长了,这天底下还盛得下你呀?”
秀银白了立武大伯一眼,说:“爹——!人家这么些日子不回来,刚进门,亲热还亲热不够哩,哪有一见面就数落人家的!”
立武大伯说:“不是大伯说你,你一回来我就知道不对。咱这里离城这么近,老陈决不会让你一个人大白天的回来,人们这么一闹哄,万一叫炮楼子上的人知道了,出点儿事谁担待呀!”
几句话,把小砍刀的兴头打掉了一大半,低下头不言声了。
“小子,像这样,久后你会犯大错误的呀。”立武大伯回头对秀银说,“他要什么东西,快着给他预备好,叫他快回队。”
秀银到后园子里,刨出那支手枪。那枪拿布裹着,装在一个小坛子里,保存得挺好。小砍刀一看见手枪,好像满天乌云都散了,伸手接过来,像个老行家似的,拉得枪栓哗哗响。
秀银说:“你小心点儿,不会使枪就别瞎摆弄。”
小砍刀说:“你真隔着门缝儿瞧人——把人家看扁了。当了这么些日子的八路,没吃过猪肉,也看到过猪走嘛。”
秀银白了他一眼说:“不怨俺爹说你,你呀,真是个属簸箕的,心里头盛不住一点儿事儿。”
说着,秀银又把拆洗干净的一套夹衣裳,给他包在小包袱里,说:“过了白露,天冷了,一早一晚地结记着穿衣裳。”
“嗯哪!”小砍刀感激地接过包袱,扭头就要走。立武大伯说:“我送送你。”
爷儿俩出了村,并排在大路上走着。立武大伯说:“小子,你这回回来,大伯没给你口好气儿,你心里恼不恼大伯?”
“大伯,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小砍刀说,“你说俺还不是为了俺好哇。”
立武大伯说:“一个人将后来成器不成器,就看小时候底子打得好不好,少年要立志啊!”小砍刀说:“俺记着大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