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名全国的安源大罢工

作者:李锐 | 字数:12606
  1922年9月,安源路矿(安源煤矿和株萍铁路)1.7万人的大罢工,是**领导的湖南工人运动旗开得胜的第一次大战斗。这块工人运动的**地,从勘察、开拓到建设,大罢工的酝酿、发动到斗争的胜利,以及巩固和发展胜利的成果,自始至终,都是他亲自参加和领导的。这次大罢工的彻底胜利,罢工所获得的战果,对于当时全国工人运动的发展曾有巨大的影响,对湖南工人运动和革命运动的影响尤大。

  安源属江西萍乡。由于邻近湖南,且有株(洲)萍铁路与粤汉铁路相接,因此历来在政治、经济上同湖南的关系密切。在安源煤矿和株萍路上做工的人,湖南籍的占很大比重。

  安源为当时中国较大的矿业之一,1898年创办,以“官督商办”名义,向德国借款,用新法开采,每天可出煤2000多吨,炼焦约七八百吨,主要供大冶铁矿和汉阳铁厂做燃料。1907年,三处企业合组为汉冶萍公司。后来日本帝国主义以大批借款方式,夺取了公司的全部实权。

  从清末到民初,所谓“官督商办”之类的官僚资本企业中,“总办”、“帮办”一类要职,大都由一些不学无术的官绅担任;企业内部更豢养着一大批寄生虫。官僚股东们对企业的放款多属高利贷性质,“私囊日充,公款日亏”。这些企业往往依赖外债维持,终于实际上逐渐成为帝国主义控制的产业。企业中的工程大权,也多为外国的工头掌管;整个企业的管理则是封建把头制。

  安源路矿特别是煤矿的工人也不例外,一开始就受着帝国主义、官僚买办资本和封建势力的三重压迫。安源工人是有斗争传统的。早在1903年,即发生过反抗洋人和监工的斗争,曾迫使外国人逃避,窿内职员不敢下窿,20世纪20年代初,安源煤矿约有1.2万工人,株萍铁路有4500工人。

  煤矿各方面的设备很差。矿井内(时称窿内)根本谈不上什么安全设施,常常发生冒顶、倒塌、穿水、起火等严重事故。“早晨有人下井去,不知晚上出不出。”工人被压伤乃至烧死、淹毙是很平常的事。死一个人,只给16块钱的“安葬费”。

  工人的工资制度,除一部分机械工人和杂工属计日工资外,全部窿内工人等都是封建的包工制。如窿内采煤工,矿局所给工资,每人每日可合银洋二角七八分,而工人实得每日只合铜圆二十六七枚(当时每元可换铜圆210余枚)。“工头剥削所得,实在工人工资一倍以上。且当发给工资时,又得剥削其尾数。他如歇工扣伙食,误事罚工资,重利盘剥等,无所不用其极。是故工头每月收入有银洋七八百元者,有上千元者。”(刘少奇、朱少连:《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略史》,载《湖南历史资料》1958年第1期。本节引文,除另注明出处者外,均引自此略史。)当时的总监工王鸿卿,每月可得2000元。“工头与职员双方勾结,一方尽力剥削工人之血汗,一方又着手于‘吃点’(向矿局领30人工资,只雇用20人做工);‘做窿’(矿下隧道所用材料与人工,尽量扣押、虚报);‘买空’(虚报产量),等等。窿外各种包头于工人工资,皆有同等之剥削,间有剥削工人工资至三四倍以上者。”

  煤矿当局和工头们为了获得超额的利润,加紧剥削工人,采取延长劳动时间,加强劳动强度和尽量压低工资等办法。工人每天要做工12甚至十四五个小时,工资不只低得不够活命,还时常拖欠不发。工人的生活真是同牛马一样:“窿工有食宿四区,计房屋百余间,每间约丈余宽,二丈余深,需住48人,然因房屋过少,竟有住至50人以上者。房中床具叠置,大类柜橱,空气恶劣,地位低湿。窿外工人亦稍有宿处,但亦不敷用。他如食宿处之食料,更属粗劣无比。工人洗澡池直等于一小市之泥沟。”三九天气,许多工人穿的还是破烂的单薄衣裳。害了病,更谈不上医药治疗。工人们中间有两首流行的顺口溜,一首是:“来了安源想挣钱,一来来了两三年,想回家看看老母亲,身上没得个盘缠钱。”另外一首是:“少年进炭棚,老来背竹筒;病了赶你走,死了不如狗!”

  工头、监工和地方帮会头子,还在矿场附近伙设赌场、烟馆、**等,向工人压榨最后的一滴油水。

  除开残酷地剥削工人之外,自矿长以及各级职员及工头、管班等,无不可以对工人有随意辱骂、殴打、罚工钱,直到开除或关禁闭的特权。“视工人有稍不如意者,即滥用私刑,如跪火炉、背铁球、带篾枷、抽马鞭、跪壁块等,或送警拘留,蛮加拷打。”监工中还有德国人,手里都是拿着一根硬木棒子。

  安源煤矿工人的生活,是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国悲惨的工人生活的一幅写照。

  株萍铁路工人,“工资多计日制,其中黑幕较少,惟其职员平日无理之压迫,亦不稍减于矿局”。

  从《新民学会会员通信集》第二集中,我们知道1920年11月下旬,**曾到萍乡作过一次调查。这次大概是以湖南平民教育促进会教员的身份,考察教育为名,而实际是准备开展工人运动来“旅行”的。凡从事一件工作尤其是重要的工作,必先作实际调查,了解具体情况,这是他早年就养成的一种习惯。这次考察的情形,没有留下可供引证的资料;但可以肯定的是,根据他1919年到过长辛店铁路工厂所得印象,两相比较,安源当更是充满人间苦难、阶级仇恨和革命烈火的地方。这里工人的生活和所受的剥削压迫,比长辛店更为惨苦。据《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略史》所载,1921年,路局火车房的工人同劳动组合书记部开始通信,“此后书记部所有各种书报及各处劳工解放运动之消息均次第传来,《工人周刊》等出版物,及时出张于工厂附近之墙壁”。《工人周刊》原是北京党组织于1921年六七月间创办的,后来成为劳动组合书记部的机关报。可能**从长沙也寄去过这些书报,因为他最早结识的,也是株萍路上的湖南籍工人。

  1921年冬,当长沙的工人运动有了个头绪之后,经过长沙及株萍铁路工人的介绍,**以劳动组合书记部湖南分部负责人的身份,和李立三等徒步来到安源。他们以“参观”之名,深入矿井,到了内外厂和铁路机厂各处,共住了一个星期。安源的老工人还记得:**那时穿一身旧蓝布衣服,背着一把雨伞,态度异常诚恳谦虚,详细探问工人的工作和家庭生活情况,并谈到学习的好处,提议为他们办补习学校。有些工人当时很同意这个主张。(彭江流:《在毛主席领导下前安源煤矿的工人运动》,载1951年7月1日《江西日报》。)

  老工人们印象最深的是,**下到西平巷、东平巷井下和工人住宿处访问的情形:“西平巷掌子面工人最集中,可是环境最恶劣,没有任何安全设施,经常发生事故。陪同的工人为了安全,劝他不要到掌子面去。**同志和蔼地说:‘你们工友们成年累月在那里干活都不怕,我进去一次怕什么呢?’他坚持穿过又矮又小的巷道,上了又陡又窄的山,来到掌子面。掌子面通风、排水严重不良,一头热得出不了气,烫得脚起泡,我们叫它‘火焰山’;一头淋水似雨,积水成河,我们叫它‘水牢’。工人们使用粗笨的原始工具,有的倒躺在地上挖煤,有的拖着沉重的煤筐爬来爬去。口渴了,喝一口煤黑水;热得受不了,就到臭水沟里泡一泡。**同志到了掌子面,看见工人一个个赤身**,全身沾满了煤灰,只是头上围条布手巾,关心地问我们为什么不穿衣服?我们悲愤地告诉他,洋人、资本家只顾自己发财,根本不管工人的死活,工人没有任何劳动保护用品,都是自备一块‘三尺布’,在井下包着头当矿帽,出井时围着腰当遮羞布。工人赤身**,还常常无辜挨打,动不动就被洋人、资本家、工头打得皮开肉绽。”(安源煤矿老工人集体回忆:《毛主席和安源工人》,载《回忆毛主席》,人民文学出版社1977年出版。下面两段引文及有关老工人回忆,均引自此文。)

  “**同志离开了西平巷,又到东平巷同工人谈心。从早晨8点钟下井,直到下午2点多钟才出井。出井后,他顾不得休息,又到洗煤台、修理处。翻砂房、水泵房等地考察。还特地访问了工人‘餐宿处’。这是一排排鸽子笼似的小房,里面挤放着三层的木床,每一间房子要住上五六十个工人,床上臭虫成堆,气味熏人。**同志来到这里,同我们工人促膝谈心,还亲自爬上三层床去看看我们盖的油渣似的破被,亲口尝了我们吃的霉米烂菜。

  “这天下午,天气非常**,**同志又来到锅炉房。这儿没有凳子,一个工人搬了个木头墩子,正要用汗布去擦上面的炉灰,**同志一把拉住说:‘不用擦,你们坐得,我也坐得。’说着就坐下来与司炉工交谈。当一个工人去撬火加煤时,**同志也起身走到炉前,接过撬火铁棍,亲自帮助工作。工人说:‘毛先生,温度太高,你歇着吧。’**同志笑了笑说:‘你们成天在这里干活,我试一回还不行吗?’”

  这一个星期之中,**和他的同行者,深入了解了安源路矿工人的生活、工作和受剥削、迫害的种种情况,交了许多工人朋友。他同工人们谈了许多大道理、小道理,使工人们理解身受洋财东、资本家和封建把头三重剥削、压迫,懂得世界的一切财富是经过工人的双手创造出来的;工人们只有团结起来,同敌人作斗争,才能改善待遇,最后解放自己,创立一个新世界。老工人还记得**谈话时,打的这个生动比喻:他“指着地上的一粒小石子对工人说:这石子一脚就可踢开,但如果是块大石头,就要很多人才能搬动。安源的工人团结起来,就像一座石山,资本家不但搬不动,倒下来还会把他们砸扁、砸死”。(《日出韶山,光照千秋》,载1977年9月6日《人民日报》。)

  **这次来安源详细考察后,认为这是一个蕴蓄着无限潜力的工人运动的**地,他十分重视安源这个地方。回长沙后,立即派刚从法国回来的李立三(当时名叫李隆郅或能至)和蔡增准到安源开展工作。后来陆续派刘少奇、蒋先云、黄静源、毛泽民等到安源工作。

  据李立三回忆(李立三回忆,是1953年同笔者的面谈,下同。),他去安源时,**作了这样的原则指示:我们现在做工人运动,必须争取合法,必须先站稳脚跟;特别谈到要利用当时的平民教育运动进行活动,要与地方上比较开明的人士取得联络,通过地方政府取得合法地位。于是李立三以推行平民教育的名义来到安源。他遵照**指示活动的结果,使萍乡县知事正式出了赞助平民教育的布告。李立三、蔡增准两人先办子弟学校,从而很快与子弟的家长们建立了联系;两个月后,即1922年1月,正式开办了第一所工人夜校,有60多人参加,以路局工人为多。在工会尚未成立之前,没有会费收入时,湖南党组织每月供给每个做工人工作的同志20元,包括教师个人的伙食费和办工人学校的经费。工人们自己也出点纸张笔墨费。课程只有算术和国文两种,讲义是油印的。教师在讲课时,联系安源工人的生活,进行马克思主义的宣传教育。

  通过这样的工人夜校,教师同广大工人有了密切的思想联系。工人们逐渐懂得不能任凭资本家、工头压迫和剥削,大家应当团结起来,组织起来,向资本家、监工和工头们作斗争。才可能改良待遇,增加工资,提高权利。夜校的工作进一步开展后,**陆续从长沙派干部到安源来。夜校的教师——湖南党组织的干部,在**的熏陶下,作风朴实,对工人有如兄弟,他们在工人群众中树立了很高的威信。

  教师们慎重地、个别地在工人中发展了一批团员,然后从团员中再吸收最优秀的分子入党,如最早入党的有朱少连。朱是湖南衡阳人,路局行车部的总司机,当时已37岁,有些文化,在工人群众中有较高的威信。工人积极分子则用十人团的办法组织起来。逐渐地,路矿的各个工作处,如煤矿的洗煤台、炼焦处、各窿道,都分别建立了若干十人团,各处产生了总的负责人。

  安源的第一个党支部,是在路局的火车房成立的。

  1922年,是全国工人运动第一次**的年份。上半年香港海员、上海纱厂工人、广州盐业工人等都陆续举行罢工;长沙的理发业等手工业工人,曾进行多次罢工。这些都给安源工人以很大的影响。

  工人们的政治觉悟日渐提高了,感到有组织一个统一团体的必要。1922年3月,开始筹备组织“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当时全国各地工会组织都习用“工人俱乐部”名称,因有的地方,工头们曾组织过“工会”,于是工人改用这个名称以示区别),由发起人李立三、朱少连等10人,联名呈请萍乡县立案和出告示保护,当即得到批准。4月16日开第三次筹备会时,部员已达300余人,选李立三为正主任,朱少连为副主任,并选出评议干事若干人。5月1日劳动节,正是全国第一次劳动大会在广州开幕之日,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正式宣告成立。当日举行了大游行,散发传单,表明俱乐部成立的意义,晚上还开了游艺大会,演出新剧。这时正式加入的工人还不十分踊跃,因为当时对外宣传的宗旨,仅是“联络感情,交换知识”之言。后来又以“创办消费合作社可买便宜货”作宣传,加入俱乐部的工友于是逐渐增多。这时,**又派蒋先云来安源参加俱乐部的领导工作。

  蒋先云是**最早培养的从事工人运动的党的骨干之一。1924年被党派遣到黄埔军校第一期学习,在学校中是有名的**员学生。毕业后,曾任省港大罢工工人纠察队总队长、湖北工人纠察队总指挥。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在武汉举行的一次“讨蒋”大会上,任主席团成员。随后参加继续向河南进军的北伐战争,任北伐军第11军26师77团党代表兼团长。1927年5月28日在河南临颜城外的一次激战中,身先士卒,英勇阵亡。

  1922年7月间,汉冶萍公司的另一组成部分一汉阳铁厂工人罢工,要求增加工资和改良待遇。罢工五天,得到胜利。安源工人闻知后,议论纷纷。路矿两局几个月来拖欠了工人几成工资未发,这是全体工人最不满的事情。于是“俱乐部乘此时机,向工人明白宣告:‘俱乐部之宗旨,为保护工人的利益,减除工人的压迫和痛苦。’群众为之大动”。

  路矿当局这时渐觉俱乐部含有“其他作用”,企图加以破坏。但因汉阳铁厂的罢工,是由于武力压迫工人俱乐部而引起的,所以路矿当局又不敢径行压迫。于是矿局副局长舒修泰亲自跑到俱乐部,一面对蒋先云、朱少连施以恐吓;同时又用笼络手段,说要津贴俱乐部经费,还拨给房屋。当场受到蒋、朱等人的抵制并揭发其阴谋。于是俱乐部以副矿长碰了钉子和汉阳铁厂罢工胜利两件事,日夜宣传。“每日分数处讲演,工人之来听者日众一日,加入俱乐部者日以数十计。空气愈造愈浓厚,形势愈趋愈严重。”

  路矿当局感到工人俱乐部的力量发展迅速,便决计扑灭。正逢赣西镇守使换防,于是散布流言,说工人俱乐部是“乱党”组织,应立即解散,扬言要驱逐朱少连出境,并威吓蒋先云,如不速离矿山,将有杀身之祸。“哪知朱等强硬异常,不为所动,且切实声明:‘秉正大光明之宗旨,做正大光明之事业,死也不怕。’”坚持斗争。

  9月初,安源的形势已极为紧张。在这个最重要的时刻,**自己来到安源。他和蒋先云、朱少连等安源党支部的同志一起,研究了当前的情况,认为罢工的时机已经成熟,目前最重要的是急速发展俱乐部的会员,同时做罢工的各种具体准备。据老工人的回忆,**先到夜校所一个工人讲课。“从夜校回来,在牛角坡一间小平房里召开了党支部会议,会议首先由党支部负责人蒋先云汇报这一段斗争发展情况。”当他听说“五一”节游行时,“喊的口号中有‘中国**万岁’时,他告诫大家说:我们党暂时不能公开。对敌斗争要胆大心细,有勇有谋。”**向大家谈到国内各地罢工运动的大好形势,尤其是粤汉路也在酝酿大罢工。又分析了安源敌人方面的情况,路矿两局内部职员分有派系,有空隙可利用;同时要争取社会上绝大多数人的同情,争取社会舆论的支持。他强调最根本的一条,是要将绝大多数工人发动、组织起来,防止敌人的破坏、**工人的队伍。只有坚决罢工到底,敌人才会退让。**员必须坚决站在斗争的最前面,绝不动摇,群众就自然会跟着领头的人走。

  **离开安源时,还给当时不在安源的李立三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安源罢工形势已箭在弦上,要他立刻回到安源,领导俱乐部的工作。李当即来到长沙,听取**的指示后,返回安源。

  由于粤汉路正处在准备大罢工的紧张时刻,以及湘区党其他急迫工作,**在安源不能久留。他回到长沙后,派刘少奇到安源协助工作。刘少奇这时正从苏联学习回国,在安源正式罢工的前两天,来到安源。

  据李立三回忆,在罢工的前一天,安源的党组织又接到**的指示信,信中说明“哀兵必胜”的道理,指出一定要以最打动人心的口号,鼓励全体工人作义无反顾的斗争;同时再三强调,必须争取社会上最广泛的同情,以孤立敌人。

  这时矿局采取进一步威胁办法,说要调军队来,俱乐部必须立即解散。党支部和俱乐部商议,决定给以反击。于9月9日,提出三个条件,限路矿当局两天内答复,否则工人将举行罢工。三个条件是:一、路矿两局须呈请行政官厅保护工人俱乐部;二、每月须发给俱乐部补助费200元;三、从前积欠工人存饷限7日发清。两局见工人态度强硬,形势很紧张,不得已退让一下,承认第一,第二两项,第三项则借口目下财政困难,不能办到。

  粤汉路武长段正在这个时候爆发大罢工。9月10日,北军驻岳州部队枪杀罢工工人,有70多人受伤,其中6人因重伤致死。消息传来,如火上加油,安源全体工人都激动起来了。加入俱乐部的工人更加踊跃,但当时总数不到1000人。

  9月12日,俱乐部负责人举行紧急会议,分析了当前敌我形势:工人群众觉悟迅速提高,斗争决心强大;俱乐部在工人中已有很高威信,绝大多数工人都跃跃欲动;省内外罢工运动高涨,可推波助澜;同时估计路矿局方面尚缺乏准备,而且内部意见不一。因此决定,立即向路矿两局增加压力,提出增加工资和减少剥削等条件,要求答复。13日,火车房工人即已无心做工,矿局窿内外工人相聚,即谈罢工。大家无不明确表示:如本日下午萍乡县保护俱乐部的布告不到,积欠饷银不在15日发给,即行罢工。这时俱乐部又接到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来函,鼓励全体工人:“我们因压迫而死,毋宁奋斗而死,死有代价。我们对于你们表无限同情,决设法为诸君声援!”

  13日夜间,两局没有答复,萍乡县告示也未到俱乐部。当夜12点,俱乐部发出罢工命令。这时正式参加俱乐部的工人虽然在全体工人中还是少数,但各处工人代表都表示,有把握发动全体工人一致行动,完全能控制局势。当夜即将开赴株洲的车次停驶,拆除火车头重要机件,并令机务处工友,次日早上不放进班号,当晚3点,切断电源,使运煤电车停驶。于是窿内工人,高举斧头、岩尖(手镐),如同潮水一般涌出窿外,大呼“罢工,罢工!”用树枝将窿口塞满,派人把守,树立大旗一面,上书“罢工”二字。窿外洗煤台、制造处、修理厂、炼焦处等,都在14日上午停止工作。为了保护全矿不被水淹和窿内通风,以及不中断安源全市照明和工人食宿处饮水等,只有电机厂、抽水机、打风机三处没有停止工作。

  9月14日早晨,全矿区张贴了最醒目的标语:“先前是牛马,现在要做人!”工人们都看到了罢工宣言和17条要求。几天后,长沙的报纸也刊登了安源罢工的消息以及这个宣言与条件的全文。

  宣言简短有力,完全是用工人自己的语言写的。下面是宣言的全文:

  各界的父老兄弟姊妹们啊!请你们看:我们的工作何等的苦啊!我们的工钱何等的少啊!我们时时受人家的打骂,是何等丧失人格啊!我们所受的压迫已经到了极点,所以我们要“改良待遇”、“增加工资”、“组织团体——俱乐部”。

  现在我们的团体被人造谣破坏,我们的工钱当局积欠不发,我们已再三向当局要求,迄今没有圆满答复,社会上简直没有说话的地方啊!

  我们要命!我们要吃饭!现在我们饿着了!我们的命要不成了!我们于死中求活,迫不得已以罢工为最后手段。我们要求的条件下面另附。

  我们要求的条件是极正当的,我们死也要达到目的。我们不做工,不过是死!我们照从前一样做工,做人家的牛马,比死还要痛苦些。我们誓以死对待,大家严守秩序,坚持到底!

  各界的父老兄弟姊妹们啊!我们罢工是受压迫太重,完全出于自动,与政治军事问题不发生关系的啊!请你们一致援助!我们两万多人饿着肚子在这里等着啊!

  宣言提出的17项条件主要是承认工人俱乐部的合法权利,保证工人的礼拜休息,病、丧、婚假和因公伤亡等福利权利,以及职员、工头等不得殴打工人,改良生活待遇,增加工资等。

  大罢工后,俱乐部已将办事地点先行迁移。各监察队持旗巡行,四处布告,“候俱乐部通告方准开工”,并密派侦探队刺探当局消息,防止破坏。同时呈文萍乡县署及赣西镇守使署,说明罢工原委;并将17条要求送至路矿两局:“如欲调商,请即派正式代表由商会介绍与俱乐部代表接洽。”

  面此空前严重形势,路矿两局恐慌之至。先由总监工王鸿卿“召集全体工头会议,商议破坏罢工办法,议定由各工头请其亲属工人,许以入窿不做工,仍照常给价。有少数工友为亲谊及金钱所惑,颇思照计而行。但工人监察十分严密,不许其入窿;如有入窿者,即以武力对待,即公司职员亦均不能入窿。王鸿卿见此计不行,便又密遣暗探刺杀李能至(李立三),悬赏洋600元。工友闻此大愤,宣言俱乐部主任若被害,当使路矿两局全体职员不得生离安源,一面严加警卫。此种阴谋失败之后,两局联电赣西镇守使,想用武力压迫,将安源划为特别戒严区域,设立戒严司令部。出价每人两元一天,请来军队数百,于重要地方安置机关枪,大肆威吓,占驻俱乐部和重要工作处。工人一见武力,愈加愤激,即有数千工人冒死冲入俱乐部。开始军队把守头门,不准入内,工人愤极,一拥而入,军队无法,乃群由后门山背鼠窜而出。口里并说:‘我们都是别地人,谁愿意来干涉你们这种事,我们不过是王老爷两块钱一天请来的呀!’多数工友围住各工作处坐守,不准任何人入内,军队来驱,至死不退。”

  在武力威胁之下,安源工人在罢工斗争中表现了中国工人阶级的高贵品质——英勇奋斗、不怕牺牲的精神。《略史》还记下另一个例子:“罢工后,有一工友为戒严司令部捕去,不一刻即有数千工人将军队围住,声言请军队快些释放。军队拿枪驱逐,工人不动,军队不得已乃将该被捕工人释放。”

  慑于工人威势,军队不敢镇压。俱乐部便动员工人向士兵展开宣传,说明他们所受的痛苦和罢工的目的。这种宣传立即收到了效果,有许多士兵对工人反而抱着同情的态度。

  在罢工之初,俱乐部人数尚少,似乎力量薄弱,是一个“没有坚固的团体”,但是广大群众的冲天怒气,却足以驱散路矿两局的刀光剑影。

  在安源这次伟大的罢工斗争中,根据**“哀兵必胜、义无反顾”等教导,党组织起了核心作用。在李立三、刘少奇、蒋先云等领导下,有朱少连这样一批同群众有密切联系的老工人的参加,俱乐部的组织和宣传工作做得很出色。据《略史》所载,原来最担心的是所谓“工人分子甚为复杂”,是所谓“无一人不为秩序吃虑”。可是事实是怎样的呢?广大工人群众除上述英勇坚决的行动之外,还表现了坚强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平时街上赌钱及窿工食宿处之赌博皆在所不免,而于罢工期间内,赌博乃绝迹。即非工人之在街上赌钱者,见俱乐部监察队旗帜一挥,便都四散。各工作处之监守员监守极严,无论何人皆不准入内,即有路矿两局及戒严司令之特别徽章的人及兵士都不准通行,惟有俱乐部的条子方可。故路矿两局及戒严司令部均到俱乐部请发徽章。这时的俱乐部真是唯一的**政府呀!”那个戒严司令旅长李鸿程,也自叹他的部下没有工人这样严明的纪律。

  工人群众如此勇敢,俱乐部组织又如此严密,16日,路矿两局只能请俱乐部派代表到戒严司令部商量“解决办法”,还最后想借戒严司令的威风来恐吓一下代表。他们对全权代表刘少奇、蒋先云说:“坚持作乱,就把代表就地正法。”不料代表毫不为动,俱乐部对此早有所准备。这时,几千工人将司令部团团包围了。高呼“请代表出来,有事请旅长、矿长到俱乐部商量。”在群众的威力和代表的严词指责之下,“旅长与矿长都软了下来,唯唯要求而已。代表回俱乐部后,旅长即来一信,代表驻军向俱乐部道歉,并愿自为调入,请从速解决。”

  9月17日,一部分工人冲进锅炉房,对矿方发出警告:如果再不接受条件,就将锅炉房、电机房炉火熄灭。同时,由于烧煤即将告罄,电机厂、抽水机、打风机三处将停止工作,形势更加危迫。至此,路矿两局眼看工人的团结和斗争力量的强大,一个旅长带来的几百名队伍,也起不了压服作用,又恐再停工下去,损失太大,不可收拾。只好同意俱乐部意见,请地方商会派人出面调停。于是三方的代表——罢工团、商会和路矿两局的代表开会谈判。9月18日上午,路矿两局全部承认了工人的要求。“调停人”、两局代表和罢工团代表当场在正式条约上签了字。

  工人提出的17条要求,经谈判协商后,合并为13条。主要内容为:路矿两局承认俱乐部有代表工人之权。以后两局开除工人应得工会同意。添补窿工、工头须向窿内管班大工照资格深浅提升,不得由监工私行录用(实际上这就是废除了封建把头制)。其他关于增加工资、各种劳保福利等,都有符合工人要求的具体规定。

  罢工胜利了,彻底胜利了。工人们说不出的高兴,这真是过去做梦也没有梦到过的事情。

  罢工胜利以后,正式成立并改组了工会的组织——工人俱乐部。俱乐部的基层组织为十人团,按工作性质和地段每十人联成一团。团有“十代表”;每十团有“百代表”;每一工作处有总代表(如炼焦处、洗煤台、窿内每股一总代表)。各工作处有百代表及十代表会议;最高会议为全体总代表会议,每月开会两次;全体百代表及全体十代表会议则每年或半年开会一次。俱乐部的日常最高工作机关是各委员(教育、文书、合作等)和秘书组成的委员会。委员和秘书由主任团(总主任及路局主任、窿内外主任组成)委任,经全体总代表会议通过。因此,工人的组织是十分严密的。

  俱乐部实际成了安源矿区的最高权力机关。每个工人颁发了一个“俱乐部证”。俱乐部通过的工人自治条规,如禁止赌博、禁止打架等,工人无不一一遵守,建立了前所未有的新的生活和秩序。

  俱乐部对于开除工人问题特别注意,凡工人未犯特殊严重事故,一概不准开除。路矿两局如添新工人和任免工头,都必须得到俱乐部的证件,方可通过。工人的内部纠纷等问题,也都由俱乐部裁决,路矿局方和工头、职员等,更不得参与。矿区警察局所设的司法科,从前案件纠纷(如工人同把头、职员打官司等),门庭若市;罢工后,按照工人的话说,变成“没有香火的和尚庙了”。警察完全失掉了权威;后来俱乐部还帮助警察作斗争,增加了工资。

  1922年由路矿两局出款,为工人俱乐部盖了一所名闻全国的新房子,这是中国工人阶级第一所真正属于自己的建筑物。

  罢工胜利以后,工人的政治权、工作条件和生活待遇都有了显著的改进。20年来监工、工头超经济剥削的封建包工制度废除了,改为合作制,议定合作条约。工人工资普遍增加了,假日照常给工资,平时休息不扣伙食钱。同时工作的时间也缩短了,冬天做日工的,上井后还可以见到太阳。因此第二年,工人差不多都制了新衣服,被褥帐子也多添齐了。最重要的是工人们相互之间团结互助了,不赌博不打架了。

  自1923年夏至1925年春,刘少奇任安源工人俱乐部的总主任。“刘主任”出出进进都有工人暗地保护,怕他受害。安源老工人至今还记得“刘主任”为他们编的灌输阶级意识的通俗课本《两个工人谈话》的内容。

  从罢工胜利后,安源工人俱乐部即闻名全国。工人俱乐部为工人办了许多事情。教育股办了7个工厂补习学校,白天并开有子弟班;日、夜班共有近两千人上课。**从长沙请来许多进步的教员,帮助安源工人俱乐部开展工人文化生活。各工作处共设有12个读书处,日夜开放,以便成年工人阅读。还设一妇女职业部,专为解决工人家属学文化和学习职业技能。一切教科书都由教育股自己编辑,并出版了《安源旬刊》。

  此外,如讲演股,轮流派人(多是**的干部和补习学校教员)对工人讲国内外时事,讲政治斗争和经济斗争问题。游艺股则经常演有意义的新剧给工人看。

  俱乐部办的事业中最受群众拥护的,是消费合作社。工人过去受商人剥削很厉害,几十家钱摊子利用银圆和铜圆的兑换盘剥工人。米商也是如此。合作社办起来后,钱摊子、米店都倒闭了。工人用一天的工资作股金就可加入合作社。合作社的股本后来扩充到1.3万多元。几乎没有一个工人不入股。毛泽民曾经长期担任合作社的经理。

  毛泽民是**的大弟。1925年调离安源,任党中央出版部经理,亲自在上海、武汉等地建立了党的出版发行机构——长江书店。1931年到闽粤赣根据地,任军区经理部(即后来的后勤部)部长。1932年任中央根据地的国家银行行长。参加长征到达陕北后,任国民经济部部长。1938年被派到**工作,曾任**省财政厅厅长。1942年盛世才投靠蒋介石,反苏**,毛泽民等被捕下狱,旋被盛杀害,时年47岁。

  罢工胜利的这年冬天,**曾再次到安源巡视工作,找工人谈话,了解他们罢工后思想的变化,并参加百代表会议,在会上作了全国工运情况及今后要加强团结的报告。他指示安源党的组织,应趁罢工胜利后,发展一批党员,将罢工斗争中最优秀的工人吸收到党里来。

  到1923年底,安源党的组织已建立了13个支部,建立了更多的团的支部,成立了党和团的地方委员会。

  1923年“二七”惨案发生后,**即召集安源的同志到长沙开会。他具体分析了当前敌我形势,指出应采取稳重步骤,不要轻易举行罢工,但要摆出“盘马弯弓”之势,做好罢工的充分准备,最后根据具体情况决定是否采取罢工手段。他说,只有这样才最为有利,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安源的同志根据**的指示,一方面找矿局谈判,严词指明局方有请派军队解散工人俱乐部的阴谋,并指出这样就势必引起工人再度罢工,整个矿区将遭到破坏;同时在工人中紧急动员,号召大家做好充分准备。因而使矿局陷于被动,终于不敢有所动作。“二七”惨案后,全国工人运动转入低潮,据《中国职工运动简史》说,在大工业区独有安源工会硕果仅存,“好似工人的‘世外桃源’”。这年的五一节,安源工人还举行了大示威游行。

  对于工人所获得的胜利,路矿两局和封建工头们自然怀恨在心,一直图谋翻把。但几次阴谋破坏,由于工人团结坚固,斗争力强,没有成功。

  1925年9月,安源煤矿总经理盛恩颐(盛宣怀的儿子)终于勾结湘赣军阀,由“赣西镇守使”李鸿程派来一团兵,武装解散了工人俱乐部,枪杀俱乐部副主任黄静源,打死打伤工人10多人,开除工人5000余人,最后并将煤矿停工,许多工人党员和积极分子都到广东去了,单是参加**主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的就有30多人,其他还有参加黄埔军校和政治讲习班的。北伐军到来时,安源工人积极参战,曾组织了2000多人的输送队,成百成千的工人参加了北伐军。1927年“马日事变”后,许克祥又在安源、萍乡制造了“六五事变”,残杀**员、工人和农民在千数以上。安源工人在朱少连等领导下,同反动派进行了直接的武装战斗。

  经过如此反复的革命斗争,安源工人并没有倒下去。**于1927年9月间在湘东领导秋收起义时,曾奔走于安源的工人与平江,浏阳、醴陵一带农民自卫军之间;后来组成的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二团的骨干,就是安源的工人。1928年,安源煤矿陷于停顿状态。但工人中还保存有强大的党的秘密组织,湖南省委曾一度设立在这里。**上井冈山后的对外联络,跟党中央、省委的干部来往、文件传递等,曾经过安源的党组织。1929年初,国民党反动派派重兵到安源进行残酷的镇压,朱少连等100多人,都牺牲了。1930年9月,红军曾一度攻入安源,在安源共住了7天。第三天,召开了2万人的群众大会,据老工人的回忆,毛委员在会上作了报告,用生动有力的语言,讲了当时的国内外形势:全国到外布满了干柴,很快就会燃成烈火。大家要不受压迫,要想过好日子,就只有工农团结一致,坚决地同反动派斗争,跟着**走,踊跃参加红军。那次有1000多名工人参加了红军。在安源的短短几天,**还去看望了许多老工人,慰问了烈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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