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采访
作者:[英]昂加利·Q.劳夫 |
字数:5761
虽然布兰登已经不再欺负艾哈迈德,艾恩老师也走了,但我还是觉得有点担心。距离那一次紧急冒险已经过去整整八天了,艾哈迈德的父母还是没有找到。虽然桑德斯校长说过,女王并不能真的帮助我们什么,但我打从心底里希望她能做点什么。
不过要让艾哈迈德相信女王帮不上我们的忙,才是最困难的。每天早上,他在操场一看见我们就要问:“女王今天会找到他们,是吗?”连续好几天,我们都告诉他“不是的”。可是看到他露出伤心的表情后,我们忍不住改成耸耸肩,用更有希望的语气说:“可能吧!”
“大门上个星期五就已经关上了。”乔茜生气地扯了一下自己的马尾辫,咕哝道。虽然我们一般很少有体育课,不过星期四的时候,卡恩老师决定奖励我们一下。我们五个坐在一条长凳上,等着攀登架空闲下来,大家都很郁闷。
“艾哈迈德,轮到你了。”汤姆说着,指了指攀登架上的一个空位。
艾哈迈德跑了过去,一下子跳起来抓住了他能抓到的最高一根铁栏杆。他的攀爬技术就和足球技术一样厉害。我问他为什么他可以跳得那么高,还爬得那么快,他耸耸肩说:“围栏。”
“如果大门已经关上了,又没有人帮艾哈迈德找他的父母,你说为什么还有那么多记者在这里呢?”麦克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把自己的蓬蓬头扶好,这样待会儿轮到他去爬攀登架的时候发型才不会乱。
那是一个我们所有人都在问自己的问题,因为虽然目前记者的数量已经比上个星期少多了,但是他们每次看到我们,还是会问很多关于艾哈迈德的问题。
“也许他们以为我们还会做一些别的事情,来帮助艾哈迈德和他的家人,所以一直在这里等着看呢?”乔茜猜道。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都在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什么记者、报纸还有女王。不过放学后,有一个记者突然大喊道:“孩子们!你们怎么看待弗莱先生发表的关于艾哈迈德这样的难民儿童的观点?”另一个记者喊道:“你们有什么回应吗?你们想对他说什么吗?”
我们一起说:“无可奉告!”就和之前一样。不过说完之后,我们很疑惑地看了看彼此。我们都没听说过弗莱先生,也没有听说过他跟我们和还有艾哈迈德有什么联系,不过我们商量好,晚上要努力查清楚这件事。
那天下午回到家,我看到门口有很多记者。这可真奇怪,以前一般只有一两个记者,现在这里至少有五十个,而且他们都在大声问着关于弗莱先生的问题。我全速冲刺穿过他们,上楼之后看到妈妈在我们家门前等着我呢。
“妈妈!”我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冲上台阶要去拥抱她。
“你提前回来了。”妈妈抱了抱我,然后快速把我带回家里去。一回到家,我就发现家里的电视开着呢,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因为妈妈一般只有在晚上才会看电视。妈妈马上关掉电视,弯下腰来近距离看着我,问道:“你还好吗?有这么多人追着你问问题,肯定吓坏了吧?”
我点点头。“可是妈妈,为什么你提前回来了?”
妈妈先揉了揉我的脸颊,才回复道:“因为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情,非常重要的事情,然后我们一起帮助艾哈迈德。”
妈妈带我到餐桌前坐下,在我面前放下一个大大的花生酱三明治,还有一杯牛奶。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因为我最喜欢花生酱三明治,不过这种三明治会让我的嘴巴变得黏黏的。
“你知道弗莱先生是谁吗?他很久以前去过你们学校一次。他是我们国家的议员。”
我皱着眉,摇了摇头。“不过那些记者一直在问他的事情。”
妈妈点点头,“他们肯定会的。”她说着坐到了我的对面。妈妈从厨房柜台拿了几份报纸过来,在我面前摊开,“这就是他们问你的原因。”她说道。她的声音很冷静,但是脸颊是粉红的,所以我猜她肯定对某些事情感到很生气。
我低下头读报纸,它们来自不同的报社,但是所有报纸的封面都是同一张照片,那是一个有着灰白色头发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打了一条蓝色的领带。在他的照片上面,写着大大的标题:
别再来了!难民已经涌入英国
英国的需求必须放在首位
议员弗莱先生认为白金汉宫事件中的儿童是“激进的难民恐怖分子”
看到最后这个标题,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好快,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读其他内容呢,妈妈就把报纸都收回去了。
“先不要想这些了,我不希望你读这些报道,因为里面的很多内容都是很愚蠢的。”妈妈把报纸放回厨房的柜台去,然后又看着我,“我把这些报纸拿给你看,是因为我希望你能看看今天弗莱先生创造的这些新闻头条,这样你就能知道,有一些人——他这样的人——他们会认为,像艾哈迈德这样的难民不可以进入我们国家。”
“可是为什么不行呢?”我问道,心里觉得很生气。“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呀!”
“我知道——不过我敢肯定,那些人也知道这一点。我们那天说过,有一些人会害怕那些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你还记得吗?”
“所以你是说,弗莱先生,还有那些像他的人,就和格雷戈先生一样吗?”我问道。
“是的,就是这样。”妈妈大笑道。不过几秒钟之后,她的笑容消失了。“还有一些事情你需要知道。弗莱先生,他说那天是艾哈迈德指使你和汤姆去白金汉宫的,而且……”
“可是那不是真的!”我喊了出来,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其他很多人也都知道。但是我还是和桑德斯校长在电话里聊了很久,最后我们想出了一个办法。”
我坐直了身子,把面前的三明治餐盘往外推了一下,对自己的耳朵说:“一定要认真听!”因为妈妈的计划任何时候都是最棒的计划。
“首先,我认为那些支持弗莱先生的人不应该出现在任何报纸的封面,人们应该听到的,是你的故事和艾哈迈德的故事。所以,你想不想今天和记者说一说那天发生的事情,然后跟他们说说那封写给女王的信,还有艾哈迈德想找到自己家人的事,以及你们为彼此做过的其他事情?”
“可是,你之前让我跟他们说‘无可奉告’……”
“我知道我说过,”妈妈说,“我当时是为了保护你和艾哈迈德。可是如果出现了像弗莱先生这样的人到处撒谎的话,我们就必须要把事情说清楚了。”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告诉他们那个‘全世界最棒的主意’‘紧急计划’,还有女王等所有事情?”我心里觉得又害怕又激动。
“是的。”妈妈说,“不过你不是一个人,汤姆、乔茜、麦克和艾哈迈德都会陪着你的,你们可以一起和大家分享你们的故事。”
我鼓起了掌,“妈妈,这真是全世界超级无敌棒的主意了!”
妈妈笑了,站起身说:“你能这样想,我真是太高兴了。好了,快把三明治吃完,回学校去,桑德斯校长建议我们在你的教室接受采访,所以我们要在……”妈妈看了看手表,“半个小时内赶到。你有充足的时间去洗把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快去吧!”
我赶紧把嘴里的花生酱三明治一口吞下去,再喝一大口牛奶,然后就去洗脸,梳头发,把鞋擦得亮亮的,然后检查一下书包里有没有装上“全世界最棒的主意”,还有请妈妈帮我把校服、领结整理得比以往更整齐。我自以为完成所有这些事情,我至多不过花了三分钟,不过妈妈说:“你已经弄了十分钟了。”听到这句话,我看了一下时钟,忍不住摇摇头。
就在我们朝着大门走下楼去时,妈妈握住了我的手,然后说:“我们待会儿要全力冲刺去公交车站了,可以吗?就假装那些记者都是丧尸。”
我点点头,紧紧抓住妈妈的手,暗暗告诉自己周围没有真的丧尸,希望这样可以让心跳声小一点。门一打开,我就拉着身后的妈妈全速往前冲,我听见妈妈说:“赶时间!无可奉告!”最后我们终于顺利跑到了公交车站。
到达学校走进教室时,我们发现汤姆、麦克和乔茜已经和他们的家长一起坐在里面了,艾哈迈德也和他的养母还有赫姆西老师一起在教室里。卡恩老师正在和两个我以前从未见过的人说话,麦克告诉我,其中一个是律师,一个是案件专员。
“你说,他们在商量什么呢?”乔茜说着,看向那群站在角落里低声谈话的大人。
“可能是在讨论那个糟糕的议员吧,他说是艾哈迈德派我们去白金汉宫的。”我说道。
“真的吗?”乔茜问,“妈妈和爸爸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他们只是说,如果把我们的故事说出来,那他们就能有钱好好过节了。”
就在我们聊天时,桑德斯校长走了进来,她身后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女人和一个带着相机的男人。
“就是他们。”乔茜的悄悄话说得很大声,“那些记者!”
“我介绍一下,”桑德斯校长一边说,一边招呼他们走上前来,“这两位是霍尔女士和梅尔斯先生。”
我们都抬起头来看着霍尔女士和梅尔斯先生,他们朝我们微笑,还向我们招手。
“这位是艾哈迈德的案件专员,哈莉迪女士。”卡恩老师说着,指向那个戴着眼镜站在麦克妈妈身边的女人。
我们都笑了。
“现在开始吧,好吗?”桑德斯校长拍拍手,“首先,霍尔女士要和你们四位谈一谈那个‘全世界最棒的主意’,她还会和艾哈迈德聊聊天——当然了,是在赫姆西老师的帮助下。梅尔斯先生负责拍摄,会把那些“计划”好好地拍下来。你们把“计划”带过来了吗?”
“就在这儿。”妈妈说着,把我的书包举了起来。
桑德斯校长和其他人帮我们打理好头发、衣领、校服和领结之后,我们坐成一排。采访就正式开始了。
其实采访持续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但我们感觉经历了很长时间。霍尔女士问我们,是什么让艾哈迈德如此特别,为什么我们都想去帮助他。一次性要回答两个问题真的有点困难,尤其是现场还有这么多大人和一部大大的摄影机盯着我们。汤姆说,那是因为艾哈迈德是我们认识的唯一见过真的炸弹和枪炮的人,而且他逃跑的速度竟然快得可以躲开它们;麦克说,任何一个千里迢迢来到我们学校的人都应该得到帮助;乔茜说,艾哈迈德是她见过的最棒的足球运动员,甚至比她自己还厉害,如果他都不能知道自己父母的下落,那也太不公平了;我说,艾哈迈德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因为他是从一场真实的战争中逃难而来的,尽管不太会说英语,不过仍然是任何人都希望拥有的朋友。
在那之后,霍尔女士问了我们关于“全世界最棒的主意”以及“紧急计划”的事情,所以我们向她展示了我的画,还告诉她我们是怎么去找女王帮忙,以及当时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们以为她是无所不能的。
“女王没有联系你们,你们有没有感到失望呢?”霍尔女士问道。
我们全都点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你们想对女王说什么呢?这样吧,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对今天的观众说的?”霍尔女士问道。
“大门一定要打开啊!”汤姆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是啊,”麦克说道,“他们应该为了艾哈迈德这样的人打开大门。”
“希望大家可以帮助艾哈迈德找到他的父母,”乔茜说,“因为他们走丢了并不是因为自己犯了什么错。”
霍尔女士点点头,然后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有很多话想对女王和首相说,可是我却说:“我,哦……我希望……我们能帮助难民——像我的奶奶那样。”
霍尔女士的身子马上向前倾了。这时,我听到妈妈倒吸了一口气。“你奶奶以前也帮助过难民吗?”她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点点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
“她是怎么帮助难民的?”霍尔女士温柔地问着。
我转过头去看着妈妈,她朝我点了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充盈着泪水。
“她是从纳粹手里逃出来的,后来她也帮助了很多人从纳粹手里逃生。”
霍尔女士清了清喉咙,然后对我微笑了一下,于是就转向艾哈迈德,问他这一路上看到的景象,还有他逃离的地方状况如何。我静静地看着赫姆西老师帮他把想说的话翻译成英语。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他的最后一个回答。当霍尔女士问他对我们所做的事情有什么感想时,他看着我们,自己用英语说出了:“我很高兴拥有地球上最好的朋友。”听到这里,我终于知道自己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后,妈妈在我入睡之前告诉我,她为我感到骄傲,还说,无论爸爸和奶奶现在在哪里,他们一定也会为我感到骄傲的。
“事实上,我想,如果奶奶现在还在世的话,她一定会给你一个大大的亲吻,然后和你说一些爸爸在你这个年纪也听过的话。”妈妈说着,揉了揉我的头发。
“那些话是什么呢,妈妈?”
“她会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在寻找一个叫作‘家园’的地方,但是难民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不仅仅在寻找家园,也在寻求和平。因此他们的真心是其他人没有的,所以是最特别的。”
听到奶奶曾经对爸爸说过的话,我激动了好久,一直无法入睡,直到听到猫头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嚎叫才睡着。第二天早上我醒得特别早,一下子就从床上弹起来了。我猜妈妈应该还在睡觉,但其实她已经在餐桌边坐着喝茶了,而且她面前放着的,是一份报纸。
“早上好!”她微笑着说,手中举起的马克杯升起一团水汽,把她的眼镜都蒙住了。“我早上出去买了一份报纸。你看!”她把报纸拿到我面前。
我一眼就看到报纸头版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我、汤姆、乔茜和麦克,我们坐成一排,汤姆和我正举着“全世界最棒的主意”,而乔茜和麦克则举着“紧急计划”。在这张照片旁边,是更大张的艾哈迈德的照片,他在微笑。最后,在我们的头顶上,用大大的、引人注目的字体写着:
艾哈迈德:世界上最出名的难民儿童
独家新闻:白金汉宫**事件背后的孩子们
“过来吧,你这个小家伙,”妈妈说着,张开了她的双臂,“我们一起看看好吗?还有两个小时才去上学呢,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我挤上妈妈的椅子,和她一起读报纸。那篇报道整整占了两面,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艾哈迈德说得最棒的那部分。他讲了一些关于家人的事情,说出了他认为父母目前可能会在的地方,还说他的梦想是当一名足球运动员。不过,他也说到妹妹在海中溺亡的事情,还有遭受欺凌的痛苦,以及那首很过分的歌。
“我希望这些话能让其他校园凌霸者也住手。”妈妈在读报道时,生气地喃喃自语起来。
“妈妈,看!”我把报纸翻过来读文章的后半段时叫起来,“你在这儿!”
我把脑袋埋下去,想看得更仔细一点。妈妈就站在其他人的父母旁边,照片底下是这样写的:
家长们联合起来反对种族歧视、宣扬难民人权
“妈妈?”
“嗯?”
“你觉得女王、首相还有边境上的人会不会看到这个呢?你觉得他们现在会不会想要帮忙了呢?”
妈妈紧紧地抱着我,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能确定的是,我们分享了这些故事之后,会有更多的人去谈论它,那一定是件好事。”
我把手放在报纸上,有了一个新想法。
“你觉得,这样会不会让弗莱先生和格雷戈先生那样的人,不那么害怕艾哈迈德了呢?”
“我不确定。”妈妈微笑着说,“不过,人的心思是很难猜的。”
弗莱先生和格雷戈先生我可说不准,不过,那天在去上学的路上,乔茜说她的爸爸妈妈在听完艾哈迈德的故事之后告诉她,和艾哈迈德做朋友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这件事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也许像弗莱先生和格雷戈先生那样的人,他们喜不喜欢艾哈迈德根本不重要,可能他们压根就不该认识他;但是像乔茜的父母这样的人就可以,因为他们不是糟糕的人,他们只是对于认识新朋友这件事有点紧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