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作者:[美]W.布鲁斯·卡梅隆 | 字数:5168
  23

  那个人也有一辆手推车。人们在停车场使用手推车把食物或者小孩儿送到车上,可他并没有小孩儿,而且大部分塞在手推车里的袋子装的都不是食物。

  “我们去散步吧。”那个男人几乎每天都会这样说,然后把放在人行道上的东西都装进手推车里。我也渴望去散步,离开大街走到山上去,可是我们很少走远。通常,我们会沿着街道走到一个荒废的院子里,那里有许多塑料和金属碎片撒满在泥土上,而我会蹲下小便。之后,我们又回到原来的地方,那个人又在墙边铺好他的毯子。一道铁栅栏紧挨着墙壁,每当男人离开,他就会把套住我的绳子绑在栅栏上。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穿过街道走进对面的一家店铺。几家店铺当中,有一家店散发出来的是食物的香气;有一家除了人和盒子,我什么气味也闻不到。每当他从对面回来时,手里都会拿着一个玻璃瓶子,一打开瓶盖,散发出来的刺鼻味道总会让我想起希尔维亚。

  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坐着。男人总是滔滔不绝地对我说话,偶尔重复一下我的名字,可他“嗡嗡”说的都是些我不明白的话。

  “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听不明白,我知道你只是一条狗。可这些都是我的想法!”他反复地说道,“他们不照顾你,那就由我来照顾你,让你不要再流浪。”

  当有人靠近的时候,男人就会安静下来。“只需要喂养宠物狗的钱,”他会这样轻声说,“要给它买东西吃。”这时人们就会停下来抚摩我,对我说话,可是没有一个人会为我解开绳子。他们常常会把一些东西扔到一个小罐子里,然后男人就会说“谢谢”。

  我听见有几个人说过“阿克塞尔”这个词,后来我才知道这是那个男人的名字。他叫阿克塞尔。

  我不知道阿克塞尔为什么不睡在自己家里,而是睡在人行道上。他似乎很孤独,他需要一个朋友像泰勒陪伴加文一样陪伴他。但是停下来说话的人没有一个像是他的那种朋友,即使那些人都很友善。

  起初,我一心只想离开阿克塞尔,然后继续回家。但后来我明白了阿克塞尔就像麦克和其他在医院里的朋友一样,需要安慰,需要我的陪伴。晚上,阿克塞尔会与一些看不见的人打架,对他们大喊大叫,不停地在床上**,直冒汗水,从中我能感觉到他的恐惧。我把头枕在他的胸口,能感觉到他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不过,当他的手摸到我的毛发时,他过激的行为就会停止,呼吸也会变得缓慢均匀。

  我喜欢阿克塞尔。他一整天都会对我说话,并且表扬我。与希尔维亚生活在一起之后,就会明白获得如此多的关注是多么幸福。和阿克塞尔在一起时,我感觉自己很重要。

  我真的很想回家,但我知道我正在做一件卢卡斯希望我做的事,就像照顾小猫也是他所希望的那样。卢卡斯希望我成为一条有用的狗,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甚至比回家还重要。而为害怕的人类或者小猫提供安慰最能让我感觉到自己的价值,因为那是我的职责所在。

  夜晚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冷,我还能做的就是趴在阿克塞尔身上,给他温暖。当一辆车在街上停下,两个人从前排座位下车时,我也提醒了他。我以前见过那样的人,他们是警察,腰间挂着沉重的、气味奇怪的物品。我想起了卡车和卡车上的笼子,它们是用来把我从卢卡斯身边带走的。他们走近时,我畏缩了起来,阿克塞尔也醒来了。

  “嘿,阿克塞尔,”其中一个男人蹲下说,“你什么时候有宠物狗了?”他向我伸出手来,但我并没有靠近他,因为我不信任他。

  “捡来的,它被抛弃了。”阿克塞尔简单地回答道。

  “哦,好的,你确定它是可以留在身边的吗?它看起来不太友好。”

  “贝拉,向门德斯警官问好。”

  “没关系的,贝拉。”向我伸手的男人说。我嗅了嗅他的手指,轻轻地摇了摇尾巴,担心他会抓住我的项圈。“我的名字是汤姆。”

  “我们今天能帮你什么忙,警官?”阿克塞尔问道。

  “别这样,阿克塞尔。你知道我叫汤姆。”

  “汤姆。”

  这位友善的警察似乎是叫汤姆。汤姆的朋友站了起来,用本子记下了一些东西。

  “阿克塞尔,冬天很快就会到来。你考虑过我说的话了吗,要回丹佛市吗?我们仍然愿意开车送你。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

  “这条狗怎么办?”阿克塞尔问道。

  “当然,它可以跟你一起走。”汤姆点了点头。

  “然后呢?”

  汤姆耸了耸肩:“或许,你可以回到退伍军人……”

  “我不会回那里的,”阿克塞尔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上次我在那里,他们想抽我的血。”

  “那里是医院,阿克塞尔。”

  “医院服务周到,可里面那些从来没有被审问、没有被判罪的人,却不能出去。他们通过互联网将人们与医用放大器连接起来。你们为什么会同意这种做法?电生理监视器提供双向传输到网络,你不觉得可疑吗?是要传输到万维网吗?”

  汤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只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助你了。没有人在冬天可以在街上过夜,起码在这里不行,太冷了。甘尼森市没有相关设施,而你又不会接受慈善机构的帮助。”

  “他们都只是想把我困住。”阿克塞尔直截了当地说。

  “大家都很关心你,阿克塞尔。你服务的是我们的国家,你帮助了我们,现在我们想帮助你。”

  阿克塞尔指着天空说:“你知道在任何特定的时刻都有三颗卫星在移动吗?不过它们的算法对我不起作用,因为我的生活是随机的,不在模式当中,不在它们的定位坐标上。我是不会吃他们的转基因食品的。”

  “好吧……”汤姆说。

  “当你去咖啡店时,他们想知道你的名字,你有没有思考过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知道你的名字?就为了一杯咖啡?为什么要把你的名字输入电脑?这只是你被跟踪的一千种方式之一。”阿克塞尔说得很快,我能感觉到他变得焦虑,于是蹭了蹭他的手,让他知道还有我在身边。

  “你又注射药物了吗,阿克塞尔?”汤姆轻声问道。

  阿克塞尔望着远方。我感觉到了他的狂躁,于是又用鼻子蹭了蹭他。我只是希望他能开心起来。

  “好吧。”友善的警察说着便站起身了。我摇了摇尾巴,从他的举动当中可以看出他是不会把我带走的。“记住我说的话,阿克塞尔。我不能逼迫你去寻求帮助,但我希望你能看到人们对你的关心。如果你想在户外度过冬天,你和你的宠物狗会冷死的。请你慎重考虑。”他伸手到口袋里,拿出一些东西放进了小罐子中。“爽快点儿答应吧,阿克塞尔。”

  毫无预兆地,阿克塞尔就开始收拾他的手推车。我们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小镇走到一个公园,搬进了他的家里。他的家很简陋,四面没有墙壁,只有一个屋顶;摆着几张桌子,但是没有食物在上面。院子很大,还有几座滑梯,不过我从来没有给阿克塞尔表演过怎么爬上去,因为我总是被套在绳子上。

  每当有狗来到公园,我都会哀怨地呜咽,想要跟它们一起玩耍。阿克塞尔不介意它们跑到我跟前,但当它们飞奔去追赶球或者小孩儿的时候,他却不允许我跟着它们走。

  “它们都被标记了,贝拉。它们身上都有标签。”他对我说。根据他叫我名字时的语气,我就能判断出不能去玩耍已经成为一种定局。

  其他来见我们的人,都带着背包和袋子。通常,他们喝水的瓶子都是类似希尔维亚拿的那种,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他们互相传递瓶子,有说有笑。一个由杆子撑住的铁盆是我们烧火的地方,它让我想起了那时候我在公园里发现一大块肉,一个婴儿看着我把肉叼走。他们在盆子里烧木头,站在火堆面前,把手伸到火边。

  “该死,越来越冷了。”一个叫赖利的男人总是这样说。我喜欢赖利,他的手很温柔,闻起来像猫妈妈的气味。“冬天不应该待在这里,必须要到南方去。”

  阿克塞尔旁边站着三个人,他们点了点头,轻声表示赞同。

  “我不走。”阿克塞尔简洁地回答道。

  他们几个人面面相觑。

  “你不能停留在这里,阿克塞尔。从十二月开始,气温不会高于冰点,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零度以下。”赖利说。

  “不走,我不会再离开了,在这里很安全。”

  “不,这里不安全。”另一个人明确地回答道。他刚来到,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人们总是对他说“不要全都喝光了”,“你和你的宠物狗会被冻死的”。

  他们经常互相传递一根细长的像铅笔一样的东西,把尖锐的一端扎进手臂里,接着大家一起大笑起来,然后就睡着了。在那种情况下,我可以感受到阿克塞尔内心的平静,但出于某种原因,我又感到深深地担忧,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不受天气影响而睡得昏沉。我想方设法让他感觉到温暖,等着他醒来。

  卢卡斯也有那样的“铅笔”,但我不记得他曾经用它来扎过胳膊。

  他们是一起离开的,像泰勒短期离开时一样把行李带走了。

  “你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兄弟,跟我们一起走吧。”赖利急切地说。

  阿克塞尔摸了摸我:“不走。”

  “你这个愚蠢的浑蛋,活该冷死。”人们总是对他说“不要全都喝光了”的那个人大笑道。阿克塞尔快速地做了个手势,一个难听的声音令我脖子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而那些人又笑了。

  没有墙壁的房子里只有我和阿克塞尔,显得冷冷清清。每当我们到小镇里,坐在人行道上的毛毯上时,我都很高兴。许多人会停下脚步对我们说话。有些人会给我零食,偶尔也会给阿克塞尔几袋狗粮。

  一个男人坐在毯子上,与阿克塞尔交谈了很长一段时间。

  “今晚会有施舍,阿克塞尔,你会来教堂吗?你可以洗个澡。如果不需要什么其他帮助,就算是为了这条狗吧。”

  “那不是个真正的教堂。走出它的大门,‘教堂’这个词就不适用了。”阿克塞尔回答道。

  “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不需要你这样的人帮助我。”阿克塞尔冷酷地说。他站起来,开始往手推车里塞东西。我知道我们是要回公园了。

  当我们回到公园时,停车的地方停了四辆车。我能闻到有人在没有墙壁的房子里,但其中没有一个人是赖利。几个人当中的一个人向我们走了过来,他正是那位友好的警察汤姆。“嗨,阿克塞尔。你好,贝拉。”他揉了揉我的肚子。我摇了摇尾巴。

  “我没有做错什么。”阿克塞尔说道。

  “我知道,没什么事。你能到亭子这里来一下吗?放心,阿克塞尔,过来,我保证不会有事的。没有坏事要发生。”

  阿克塞尔僵硬地跟在汤姆身后,走到那几个人站着的地方。没有墙壁的屋子里有一个布料小房,底下铺着一些垫子。屋子里还有一些塑料箱和一个扁平的铁盒子。汤姆挥一挥手,那些人就走开了,只剩我和阿克塞尔站在他旁边。

  “好了,看看这里,阿克塞尔。”汤姆拉开房门说,“看到了吗?这个**是为北极地区设计的。那是一个丙烷炉。你还有一个登山睡袋。冰箱里有食物,炉灶是电动的。”

  我好奇地嗅着布屋的内部。

  “这是怎么回事?”阿克塞尔厉声问道。

  汤姆紧闭双唇,然后说道:“听着,当初你去阿富汗的时候,你父亲对我们说……”

  “我们?”阿克塞尔打断道,“我们指谁?”

  汤姆眨了眨眼睛:“就是几个人,阿克塞尔。很久之前你的家人来过甘尼森,你的父亲只是想确保在他死之后会有人照顾你。”

  “我没有家人。”

  “我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你错了。我们就是你的家人,我们所有人都是你的家人,阿克塞尔。”

  我不知道阿克塞尔为什么如此悲伤,但感觉站在一边看着他与警察说话的人肯定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我盯着他们看,但他们没有采取任何带有威胁或敌意的行动。最后,他们都离开了,只剩下我和阿克塞尔。

  “让我们看看这个**,贝拉。”阿克塞尔说。

  我知道了那是**,我们在里面度过了长久以来最温暖的夜晚。那晚,阿克塞尔在做梦,他抽搐了一下,然后大叫,让我想起了麦克。我舔一舔他的脸,他醒了,平静下来,把手放在我的毛发上。

  “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贝拉。”他喃喃地说。听见自己的名字,我摇了摇尾巴。

  每隔几天,汤姆就会来拜访,他把带来的食物放进塑料罐里。如果阿克塞尔心情好,他们就会交谈一会儿;如果阿克塞尔感觉到敌意并变得愤怒,汤姆只是给我吃些零食就离开了。

  我喜欢汤姆,但也明白阿克塞尔不总是很高兴见到他。

  我们依旧会去小镇。有时候,我们在毯子上坐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把东西放进小罐子里,然后阿克塞尔走到街对面,带回一瓶散发希尔维亚味道的水。有时候他独自离开,把我拴在栅栏上很久很久,一回来就立刻带我回**。他把塑料“铅笔”扎进手臂,爬进**,之后我们就会睡很长一段时间。

  冬天凛冽的空气刺痛我的喉咙,冻住我的脚步。我渴望**里的温暖,非常享受和阿克塞尔依偎着躺在里面的时光。我知道夏天总有一天会回来,或许到那时候我就可以继续回家了。暖和的阿克塞尔通过旋转**里铁盒子上的旋钮,为我带来了安全感,没有什么可以驱使我离开。

  在我们从小镇返回公园的路上,太阳自灰色的天空中缓缓落下,这时我闻到了烟味、木头烧焦的味和没有墙壁的家附近的人的气味。那不是赖利的气味,而是三个陌生男性的。他们在杆子上的铁盆里点了火,身影在火苗中晃动。我们吃力地走在厚厚的积雪上,一踏进公园,就听见其中一个人大笑了起来。阿克塞尔立刻意识到了他们的存在,抬起头来。他愣住了,我感觉到他被一阵愤怒和恐慌环绕全身,于是我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手。

  那些人都很年轻,正在乱扔并且大声敲打阿克塞尔的东西。阿克塞尔呼吸沉重,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践踏自己的东西却没有上前阻止。

  奇怪的是,我的思绪回到了郊狼追赶我和大奶猫的时候,那时候我们逃到了布满石头的山脊上。在某种程度上,这两种感觉是一样的。他们不是坏狗,而是坏人,像被妈妈打到爬出门外的那个人一样可恶,像伤害希尔维亚的那个人一样可恨。

  那时候达奇想咬人,我和它咆哮着直到那个人离开。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使用第三方账号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