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特莱尔《恶之花》掇英

作者:戴望舒 | 字数:5765
  波特莱尔《恶之花》掇英

信天翁

  时常地,为了戏耍,船上的人员

  捕捉信天翁,那种海上的巨禽--

  这些无挂碍的旅伴,追随海船,

  跟着它在苦涩的漩涡上航行。

  当他们把它们一放到船板上,

  这些青天的王者,羞耻而笨拙,

  就可怜地垂倒在他们的身旁

  它们洁白的巨翼,像一双浆棹。

  这插翅的旅客,多么呆拙委颓!

  往时那么美丽,而今丑陋滑稽!

  这个人用烟斗戏弄它的尖嘴,

  那个人学这飞翔的残废者拐躄!

  诗人恰似天云之间的王君,

  它出入风波间又笑傲弓弩手;

  一旦堕落在尘世,笑骂尽由人,

  它巨人般的翼翅妨碍它行走。

  
高举

  在池塘的上面,在溪谷的上面,

  临驾于高山,树林,天云和海洋,

  超越过灏气,超越过太阳,

  超越过那缀星的天球的界限。

  我的心灵啊,你在敏捷地飞翔,

  恰如善泳的人沉迷在波浪中,

  你欣然犁着深深的广袤无穷,

  怀着雄赳赳的狂欢,难以言讲。

  远远地从这疾病的瘴气飞脱,

  到崇高的大气中去把你洗净,

  像一种清醇神明的美酒,你饮

  滂渤弥漫在空间的光明的火。

  那烦郁和无边的忧伤的沉重

  沉甸甸压住笼着雾霭的人世,

  幸福的惟有能够高举起健翅,

  从它们后面飞向明朗的天空!

  幸福的惟有思想如云雀悠闲,

  在早晨冲飞到长空,没有挂碍,

  --翱翔在人世之上,轻易地了解

  那花枝和无言的万物的语言!

  
应和

  自然是一庙堂,那里活的柱石

  不时地传出模糊隐约的语音……

  人穿过象征的林从那里经行,

  树林望着他,投以熟稔的凝视。

  正如悠长的回声遥遥地合并,

  归入一个幽黑而渊深的和协--

  广大有如光明,浩漫有如黑夜--

  香味,颜色和声音都互相呼应。

  有的香味新鲜如儿童的肌肤,

  柔和有如洞箫,翠绿有如草场,

  --别的香味呢,腐烂,轩昂而丰富。

  具有着无极限的品物底扩张,

  如琥珀香、麝香、安息香、篆烟香,

  那样歌唱性灵和官感的欢狂。

  
人和海

  无羁束的人,你将永远爱海洋!

  海是你的镜子;你照鉴着灵魂

  在它的波浪的无穷尽的奔腾,

  而你心灵是深渊,苦涩也相仿。

  你喜欢汩没到你影子的心胸;

  你用眼和臂拥抱它,而你的心

  有时以它自己的烦嚣来遣兴,

  在难驯而粗犷的**声中。

  你们一般都是阴森和无牵羁:

  人啊,无人测过你深渊的深量;

  海啊,无人知道你内蕴的富藏,

  你们都争相保持你们的秘密!

  然而无尽数世纪以来到此际,

  你们无情又无悔地相互争强,

  你们那么地爱好杀戮和死亡,

  哦永恒的斗士,哦深仇的兄弟!

  


  哦,世人!我美丽有如石头的梦,

  我的使每个人轮流斫丧的胸

  生来使诗人感兴起一种无穷

  而缄默的爱情,正和元素相同。

  如难解的斯芬克斯,我御碧霄:

  我将雪的心融于天鹅的皓皓;

  我憎恶动势,因为它移动线条,

  我永远也不哭,我永远也不笑。

  诗人们,在我伟大的姿态之前

  (我似乎仿之于最高傲的故迹)

  将把岁月消磨于庄严的钻研;

  因为要叫驯服的情郎们眩迷,

  我有着使万象更美丽的纯镜:

  我的眼睛,我光明不灭的眼睛!

  
异国的芬芳

  秋天暖和的晚间,当我闭了眼

  呼吸着你炙热的胸膛的香味,

  我就看见展开了幸福的海湄,

  炫照着一片单调太阳的火焰;

  一个闲懒的岛,那里“自然”产生

  奇异的树和甘美可口的果子;

  产生身体苗条壮健的小伙子,

  和眼睛坦白叫人惊异的女人。

  被你的香领向那些迷人地方,

  我看见一个港,满是风帆桅樯,

  都还显着大海的风波的劳色,

  同时那绿色的罗望子的芬芳--

  在空中浮动又在我鼻孔充塞,

  在我心灵中和入水手的歌唱。

  
赠你几行诗

  赠你几行诗,为了我的姓名

  如果侥幸传到那辽远的后代,

  一晚叫世人的头脑做起梦来,

  有如船儿给大北风顺势推行,

  像缥缈的传说一样,你的追忆,

  正如那铜弦琴,叫读书人烦厌,

  由于一种友爱而神秘的锁链

  依存于我高傲的韵,有如悬系:

  受咒诅的人,从深渊直到天顶,

  除我以外,什么也对你不回应!

  --哦,你啊,像一个影子,踪迹飘忽,

  你用轻盈的脚和澄澈的凝视

  践踏批评你苦涩的尘世蠢物,

  黑玉眼的雕像,铜额的大天使!

  
黄昏的和谐

  现在时候到了,在茎上震颤颤,

  每朵花氤氲浮动,像一炉香篆;

  音和香味在黄昏的空中回转;

  忧郁的圆舞曲和懒散的昏眩。

  每朵花氤氲浮动,像一炉香篆;

  提琴颤动,恰似心儿受了伤残;

  忧郁的圆舞曲和懒散的昏眩!

  天悲哀而美丽,像一个大祭坛。

  提琴颤动,恰似心儿受了伤残,

  一颗柔心,它恨虚无的黑漫漫!

  天悲哀而美丽,像一个大祭坛;

  太阳在它自己的凝血中沉湮……

  一颗柔心(它恨虚无的黑漫漫)

  收拾起光辉昔日的全部余残!

  太阳在它自己的凝血中沉湮……

  我心头你的记忆“发光”般明灿!

  
邀旅

  孩子啊,妹妹

  想想多甜美

  到那边去一起生活!

  逍遥地相恋,

  相恋又长眠

  在和你相似的家国!

  湿太阳高悬

  在云翳的天

  在我的心灵里横生

  神秘的娇媚,

  却如隔眼泪

  耀着你精灵的眼睛。

  那里,一切只是整齐和美,

  豪侈,平静和那欢乐迷醉。

  陈设尽辉煌,

  给年岁砑光,

  装饰着我们的卧房,

  珍奇的花卉

  把它们香味

  和入依微的琥珀香,

  华丽的藻井,

  深湛的明镜,

  东方的那璀璨豪华,

  一切向心灵

  秘密地诉陈

  它们温和的家乡话。

  那里,一切只是整齐和美,

  豪侈,平静和那欢乐迷醉。

  看,在运河内

  船舶在沉睡--

  它们的情**流浪;

  为了要使你

  百事都如意,

  它们才从海角来航。

  西下夕阳明,

  把朱玉黄金

  笼罩住运河和田陇

  和整个城镇;

  世界睡沉沉

  在一片暖热的光中。

  那里,一切只是整齐和美,

  豪侈,平静和那欢乐迷醉。

  
秋歌
  一

  不久我们将沉入寒冷的幽暗,

  再会,我们太短的夏日的辉煌!

  我已经听到,带着阴森的震撼,

  薪木在庭院的石上声声应响。

  整个冬日将回到我心头:愤怒,

  憎恨,战栗,恐怖,和强迫的劳苦,

  正如太阳做北极地狱的囚徒,

  我的心将是红冷的一块顽物。

  我战栗着听块块坠下的柴木;

  筑刑架也没有更沉着的回响。

  我心灵好似个堡垒,终于屈服,

  受了沉重不倦的撞角的击撞。

  为这单调的震撼所摇,我好像

  什么地方有人匆忙把棺材钉……

  给谁?--昨天是夏;今天秋已临降!

  这神秘的声响好像催促登程。

  二

  我爱你长晴碧辉,温柔的美人,

  可是我今朝觉得事事尽堪伤,

  你的爱情和妆室,和炉火温存,

  看来都不及海上辉煌的太阳。

  然而爱我,温柔的心!做个慈母,

  纵然是对刁儿,纵然是对逆子;

  恋人或妹妹,请你做光耀的秋

  或残阳的温柔,由它短暂如此。

  短工作!坟墓在等;它贪心无厌!

  啊!容我把我的头靠在你膝上,

  怅惜着那酷热的白色的夏天,

  去尝味那残秋的温柔的黄光。

  
枭鸟

  上有黑水松做遮障,

  枭鸟们并排地栖止,

  好像是奇异的神祇,

  红眼射光。我们默想。

  它们站着一动不动

  一直到忧郁的时光;

  到时候,推开了斜阳,

  黑暗将把江山一统。

  它们的态度教智者

  在世上应畏如蛇蝎:

  那芸芸众生和活动;

  对过影醉心的人类

  永远地要受罚深重--

  为了他曾想换地位。

  
音乐

  音乐时常飘我去,如在大海中!

  向我苍白的星

  在浓雾荫下或在浩漫的太空,

  我扬帆往前进;

  胸膛向前挺,又鼓起我的两肺,

  好像张满布帆,

  我攀登重波积浪的高高的背--

  黑夜里分辨难。

  我感到苦难的船的一切热情

  在我心头震颤;

  顺风,暴风和临着巨涡的时辰,

  它起来的痉挛

  摇抚我。--有时,波平有如大明镜,

  照我绝望孤影!

  
快乐的死者

  在一片沃土中,那里满是蜗牛,

  我要亲自动手掘一个深坑洞,

  容我悠闲地摊开我的老骨头,

  而睡在遗忘里,如鲨鱼在水中。

  我恨那些遗嘱,又恨那些坟墓;

  与其求世人把一滴眼泪抛撇,

  我宁愿在生时邀请那些饥鸟

  来啄我的贱体,让周身都流血。

  虫豸啊!无耳目的黑色同伴人,

  看自在快乐的死者来陪你们;

  会享乐的哲学家,腐烂的儿子。

  请毫不懊悔地穿过我臭皮囊,

  向我说,对于这没灵魂的陈尸,

  死在死者间,还有甚酷刑难当!

  
裂钟

  又苦又甜的是在冬天的夜里,

  对着闪烁又冒烟的炉火融融,

  听辽远的记忆慢腾腾地升起,

  应着在雾中歌唱的和鸣的钟。

  幸福的是那口大钟,嗓子洪亮,

  它虽然年老,却矍铄而又遒劲,

  虔信地把它宗教的呼声高放,

  正如那在营帐下守夜的老兵。

  我呢,灵魂开了裂,而当它烦闷

  想把夜的寒气布满它的歌声,

  它的嗓子就往往会低沉衰软,

  像被遗忘的伤者的沉沉残喘--

  他在血湖边,在大堆死尸下底,

  一动也不动,在大努力中垂毙。

  
烦闷(一)

  我记忆无尽,好像活了一千岁,

  抽屉装得满鼓鼓的一口大柜--

  内有清单,诗稿,情书,诉状,曲词,

  和卷在收据里的沉重的发丝--

  藏着秘密比我可怜的脑还少。

  那是一个金字塔,一个大地窖,

  收容的死者多得义冢都难比。

  我是一片月亮所憎厌的墓地,

  那里,有如憾恨,爬着长长的虫,

  老是向我最亲密的死者猛攻。

  我是旧妆室,充满了凋谢蔷薇,

  一大堆过时的时装狼藉纷披,

  只有悲哀的粉画,苍白的蒲遂

  呼吸着开塞的香水瓶的香味。

  当阴郁的不闻问的果实烦厌,

  在雪岁沉重的六出飞花下面,

  拉得像永恒不朽一般的模样,

  什么都比不上跛脚的日子长。

  从今后,活的物质啊,你只是

  围在可怕的波浪中的花岗石,

  瞌睡在笼雾的撒哈拉的深处;

  是老斯芬克斯,浮世不加关注,

  被遗忘在地图上--阴郁的心怀

  只向着落日的光辉清歌一快!

  
烦闷(二)

  当沉重的低天像一个盖子般

  压在困于长闷的**的心上

  当他围抱着天涯的整个周圈

  向我们泻下比夜更愁的黑光;

  当大地已变成了潮湿的土牢--

  在那里,那“愿望”像一只蝙蝠般,

  用它畏怯的翅去把墙壁打敲;

  又用头撞着那朽腐的天花板;

  当雨水铺排着它无尽的丝条

  把一个大牢狱的铁栅来模仿,

  当一大群沉默的丑蜘蛛来到

  我们的脑子底里布它们的网,

  那些大钟突然暴怒地跳起来,

  向高天放出一片可怕的长嚎,

  正如一些无家的飘零的灵怪,

  开始顽强固执地**而叫号。

  --而长列的棺材,无鼓也无音乐,

  慢慢地在我灵魂中游行;“希望”

  屈服了,哭着,残酷专制的“苦恼”

  把它的黑旗插在我垂头之上。

  
风景

  为要纯洁地写我的牧歌,我愿

  躺在天旁边,像占星家们一般,

  和那些钟楼为邻,梦沉沉谛听

  它们为风飘去的庄严颂歌声。

  两手托腮,在我最高的顶楼上,

  我将看见那歌吟冗语的工场;

  烟囱,钟楼,都会的这些桅樯,

  和使人梦想永恒的无边昊苍。

  温柔的是隔着那些雾霭望见

  星星生自碧空,灯火生自窗间,

  烟煤的江河高高地升到苍穹,

  月亮倾泻出它的苍白的迷梦。

  我将看见春天,夏天和秋天,

  而当单调白雪的冬来到眼前,

  我就要到处关上窗扉,关上门,

  在黑暗中建筑我仙境的宫廷。

  那时我将梦到微青色的天边,

  花园,在纯白之中泣诉的喷泉,

  亲吻,鸟儿(它们从早到晚地啼)

  和田园诗所有最稚气的一切。

  乱民徒然在我窗前兴波无休,

  不会叫我从小桌抬起我的头;

  因为我将要沉湮于逸乐狂欢,

  可以随心任意地召唤回春天,

  可以从我心头取出一片太阳,

  又造成温雾,用我炙热的思想。

  
盲人们

  看他们,我的灵魂;他们真丑陋!

  像木头人儿一样,微茫地滑稽;

  像梦游病人一样地可怕,奇异

  不知向何处瞪着无光的眼球。

  他们的眼(神明的火花已全消)

  好似望着远处似的,抬向着天;

  人们永远不看见他们向地面

  梦想般把他们沉重的头抬起。

  他们这样地穿越无限的暗黑──

  这永恒的寂静的兄弟。哦,都会!

  当你在我们周遭笑,狂叫,唱歌,

  竟至于残暴,尽在欢乐中沉醉,

  你看我也征途仆仆,但更麻痹,

  我说:“这些盲人在天上找什么?”

  
我没有忘记

  我没有忘记,离城市不多远近,

  我们的白色家屋,虽小却恬静;

  它石膏的果神和老旧的爱神

  在小树丛里藏着她们的赤身;

  还有那太阳,在傍晚,晶莹华艳,

  在折断它的光芒的玻璃窗前,

  仿佛在好奇的天上睁目不闪,

  凝望着我们悠长静默的进膳,

  把它巨蜡般美丽的反照广布

  在朴素的台布和哗叽的帘幕。

  
赤心的女仆

  那赤心的女仆,当年你妒忌她,

  现在她睡眠在卑微的草地下,

  我们也应该带几朵花去供奉。

  死者,可怜的死者,都有大苦痛;

  当十月这老树的伐枝人嘘吹

  它的悲风,围绕着他们的墓碑,

  他们一定觉得活人真没良心,

  那么安睡着,暖暖地拥着棉衾,

  他们却被黑暗的梦想所煎熬,

  既没有共枕人,也没有闲说笑,

  老骨头冰冻,给虫豸蛀到骨髓,

  他们感觉冬天的雪在渗干水,

  感觉世纪在消逝,又无友无家

  去换挂在他们墓栏上的残花。

  假如炉薪啸歌的时候,在晚间,

  我看见她坐到圈椅上,很安闲,

  假如在十二月的青色的寒宵,

  我发现她蜷缩在房间的一角,

  神情严肃,从她永恒的床出来,

  用慈眼贪看着她长大的小孩;

  看见她凹陷的眼睛坠泪滚滚,

  我怎样来回答这虔诚的灵魂?

  
亚伯和该隐
  一

  亚伯的种,你吃,喝,睡;

  上帝向你微笑亲切。

  该隐的种,在污泥水

  爬着,又可怜地绝灭。

  亚伯的种,你的供牲

  叫大天神闻到喜欢!

  该隐的种,你的苦刑

  可是永远没有尽完?

  亚伯的种,你的播秧

  和牲畜,瞧,都有丰收;

  该隐的种,你的五脏

  在号饥,像一只老狗。

  亚伯的种,族长炉畔,

  你袒开你的肚子烘;

  该隐的种,你却寒战,

  可怜的豺狼,在窟洞!

  亚伯的种,恋爱,繁殖!

  你的金子也生金子。

  该隐的种,心怀燃炽,

  这大胃口你得当心。

  亚伯的种,臭虫一样,

  你在那里滋生,吞刮!

  该隐的种,在大路上

  牵曳你途穷的一家。

  二

  亚伯的种,你的腐尸

  会壅肥了你的良田!

  该隐的种,你的大事

  还没有充分做完全;

  亚伯的种,看你多羞

  铁剑却为白梃所败!

  该隐的种,升到天宙,

  把上帝扔到地上来!

  
穷人们的死亡

  这是“死”,给人安慰,哎!使人生活

  这是生之目的,这是唯一希望──

  像琼浆一样,使我们沉醉,振作;

  使我们有勇气一直走到晚上;

  透过飞雪,凝霜,和那暴风雨,

  这是我们黑天涯的颤颤光明;

  这是记在簿录上的著名逆旅,

  那里可以坐坐,吃吃,又睡一顿;

  这是一位天使,在磁力的指间,

  握着出神的梦之赐予和睡眠,

  又替**的穷人把床来重铺;

  这是神衹的光荣,是神秘的仓。

  是穷人的钱囊和他的老家乡,

  是通到那陌生的天庭的廊庑!

  
入定

  乖一点,我的沉哀,你得更安静,

  你吵着要黄昏,它来啦,你瞧瞧;

  一片幽暗的大气笼罩住全城,

  与此带来宁谧,与彼带来烦恼。

  当那凡人们的卑贱庸俗之群,

  受着无情刽子手“逸乐”的鞭打,

  要到奴性的欢庆中采撷悔恨,

  沉哀啊,伸手给我,朝这边来吧,

  避开他们。你看那逝去的年光,

  穿着过时衣衫,凭着天的画廊,

  看那微笑的怅恨从水底浮露,

  看睡在涵洞下的垂死的太阳,

  我的爱,再听温柔的夜在走路,

  就好像一条长殓布曳向东方。

  
声音

  我的摇篮靠着书库--这阴森森

  巴贝尔塔,有小说,科学,词话,

  一切,拉丁的灰烬和希腊的尘,

  都混和着。我像对开本似高大。

  两个声音对我说话。狡狯,肯定,

  一个说:“世界是一个糕,蜜蜜甜,

  我可以(那时你的快乐就无尽)

  使得你的胃口那么大,那么健。”

  另一个说:“来吧!到梦里来旅行,

  超越过可能,超越过已知!”

  于是它歌唱,像沙滩上的风声,

  啼唤的幽灵,也不知从何而至,

  声声都悦耳,却也使耳朵惊却。

  我回答了你:“是的!柔和的声音!”

  从此后就来了,哎!那可以称做

  我的伤和宿命。在浩漫的生存

  布景后面,在深渊最黑暗所在,

  我清楚地看见那些奇异世界,

  于是,受了我出神的明眼的害,

  我曳着一些蛇--它们咬我的鞋。

  于是从那时候起,好像先知,

  我那么多情地爱着沙漠和海;

  我在哀悼中欢笑,欢庆中泪湿,

  又在最苦的酒里找到美味来;

  我惯常把事实当作虚谎玄空,

  眼睛向着天,我坠落到窟窿里。

  声音却安慰我说:“保留你的梦:

  哲人还没有狂人那样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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