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财宝
作者:[英]托马斯·莫尔 |
字数:4175
在阿莫罗元老院会议上(前面提到过,每座城市每年派驻三名代表参加),大家会首先确认哪一地区的哪一类商品格外富余,然后再确定哪些地区的粮食收成不好。最后他们在两地之间运送商品以救济一方的不足,这是无偿的供给,被救济一方并不会给予救济方任何报酬。而无报酬地支援其他城市的人们,也可以免费从别处获取他们所需要的任何东西。因此,乌托邦岛是一个大家庭。
当乌托邦人确保自身的供给充足时(由于下一年的收成不确定,因此有两年的资源储备后他们才认为供应充足),他们会将富余的物资运送到其他国家。包括谷物、蜂蜜、羊毛、亚麻制品、木料、颜色鲜艳的染料、毛皮、蜡烛、油脂和牲畜。他们把这些商品的七分之一赠送给其他国家的贫困人口,其他的以低廉的价格出售。
通过这种交易,他们可以获得自己匮乏的商品(实际上只有铁这一种)并且得到大量的金银财产。这种贸易已经进行了很久了,因此城内到处都是金银,多得让人难以想象。于是,他们现在并不在意商品买卖时是取得现款还是赊账。实际上,他们在出售大宗商品时使用赊账的方式。但是他们在一切信贷交易上,都不信任个人,而必须由政府出面做担保,订立合法文件。到了要付款的时候,政府就要向私人债务人收缴欠款存入公共金库,并且在乌托邦人来提取以前,这部分钱可以作为城市的周转资金使用。
其实大部分的债务,乌托邦人都不会去讨还。因为他们不需要这笔钱,而其他人却十分需要。因此他们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去讨债是不善良的。但是如果有特殊情况出现,使他们必须将这笔钱的一部分借给另一个国家,他们就会拿回债款,当他们必须作战时也是这样的。这样做唯一的目的,就是把他们所有的钱都存放在国内,以作为危急事故出现时的保障金。他们愿意用这些钱以异常高的价格招募外国的雇佣兵(乌托邦人宁愿花费高价雇用外人,也不愿本国公民上阵冒险),他们深知只要有足够的钱,就可以收买敌人并让他们出卖自己的国家,或者使心怀鬼胎的人们相互残杀。
出于这些军事上的理由,乌托邦人积攒了大量的金银财宝。他们收藏金银的方式,我说起来实在感到尴尬,唯恐其他人不相信我所说的。我的担忧是必要的,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过这一场景,我也不可能通过听别人的讲述而对此深信不疑。无可否认,这是一条惯例:听者很难相信自己不熟悉、不了解的东西。然而一个看问题不偏不倚的人在发现他们的所有制度都和我们的完全不同之后,就不会对他们使用金银财宝的方式感到奇怪了,因为这适合于他们的生活习惯,而不适合我们的。综上所述,他们平时不用钱,而是把它留着以应对可能出现也可能永不发生的事件。
同时,他们看待铸币用的金子和银子,都只把它们视作铸币用的材料,而不会认为它有超出这个的价值。众所周知,金子和银子对我们的用处远远不如铁大。没有铁,就像没有火、没有水一样,人类将难以生存。大自然所赋予的金银的全部用途,对我们而言都不是必要的,而愚蠢的人类却将其视为物以稀为贵。相反,如同仁慈宽容的母亲一般的大自然,慷慨地给予我们一切最有用的东西,比如空气、水和土壤,而把所有空虚无用的东西都贮存起来,隐瞒我们。
如果在乌托邦岛上,金银被锁藏在一座塔里,人们会疑心这是总督和议事会的诡计,人们会产生这种愚蠢的不信任,认为他们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牺牲公共利益,这种嫉妒容易使人堕落。如果乌托邦人将金子和银子制成精致的器具或者类似的精巧工艺品,他们担心当战争需要用到金银的时候,器具的主人不愿意心爱的工艺品被熔化以备军费开支。为了避免所有这些不方便的情况出现,他们创设了一种符合所有人要求的制度,但这种制度对我们而言是很困难的,而且我们如此重视金子,小心翼翼地保护它,我们甚至很难相信这种制度的存在。乌托邦人的餐具都是用陶瓷或者玻璃制成的,工艺考究但是不值钱。而公共厅馆以及私人住宅中的马桶和厕所里的其他工具都是用金子和银子制作的。再就是奴隶身上的镣铐也是用金银铸成的。还有,因为犯罪而声名狼藉之人的标识是戴着金耳环、金戒指、金链子等。因此,其他国家的人对于金银的丧失悲痛万分,如同失去了心肝宝贝。而在乌托邦,即使全部金银都被征用,也不会有人有一丝丝难过。
乌托邦人会在海边捡珍珠,在一些悬崖峭壁上采钻石和玉石。他们并不是特意寻找这些东西,而是偶然看到后,会打磨加工一下,以送给小孩子做装饰物。幼小的孩子会很高兴收到这些东西,等他们稍微长大一些以后,他们就会发现只有小孩子才佩戴这种东西,便将其丢掉。孩子们这样做并不是因为父母的建议,而是自己想要这样做,如同我们的孩子长大以后也会把拨浪鼓和洋娃娃丢在一边一样。
我从未见过比我在阿尼蒙利安[阿尼蒙利安,希腊语中意为“刮风的、爱吹牛的、浮夸的”。]大使到访时看到的更典型的用来说明不同制度造成的不同的风俗习惯的例子。他们到达阿莫罗的时候,我正居住在那里。因为他们双方有要事商谈,所以乌托邦每座城市派来的三个代表都提前抵达了。凡是曾经抵达过乌托邦的邻国使节都对乌托邦习俗有所了解,知道在这里华丽的服装不被重视,丝绸被视为低贱的产品,黄金则是耻辱的象征。因此,这些使节到访时,总是穿得异常朴素。然而阿尼蒙利安距离乌托邦较远,因此和乌托邦往来甚少,对他们的习俗也知之甚少,只是听说乌托邦人都穿同样的衣服,而且布料粗糙,因此想当然认为,乌托邦人不用的东西都是他们所缺少的。由于这个民族的人虚荣有余而智慧不足,他们衣着华丽,打扮得像神仙一样,想要让乌托邦人开开眼。于是三个使节带着一百名侍从进入乌托邦时,都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而且大部分衣服都是用丝绸制成的。使节们都是本国的贵族,因此穿着金色的绸缎,戴着金项链和金耳环,手上还有金戒指。他们的帽子上也挂满了整串的珍珠和其他宝石。总之,他们用来打扮自己的饰物,在乌托邦是用来标记奴隶、侮辱犯人以及供孩子们玩乐的。一方面,当他们的华丽和乌托邦人的朴素形成强烈的对比时并不会让人心生不悦;另一方面,他们像煞有介事地设想出的一番盛况并没有人在意。对于那些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国家,也没有见过其他国家的风俗习惯的乌托邦人来说,这是一场多么可笑的表演,他们仿佛把使节团中的侍从当成了大使,而把使节看成了奴隶,因此使节戴着满身金饰走过时,得不到任何敬意。那些已经丢掉了玩物的孩子看到使节们的帽子上镶满了珠宝时,都轻轻地摇着他们的母亲说道:“看那个大傻瓜,竟然戴着珍珠和宝石,好像小孩子一样。”而母亲们也会天真地说道:“不要太大声!我想那是使节们身边的小丑吧!”
还有一些乌托邦人批评他们金项链的样式,说道:“他们的金链子太细了,完全没有用,绑不住他们的奴隶,奴隶们可以轻易地挣脱镣铐。除此之外,他们绑得太松了,奴隶可以随意地摆脱掉金链子。”
这些使节们在乌托邦待了一两天之后,发现他们的房子里金银无数(而且不像其他国家的人一样珍视这些东西),并且看到了一个想要逃跑的奴隶身上戴的金银链子比三个大使身上的加起来都多。为此,他们十分沮丧,羞愧至极,把自己华丽的服饰全部收了起来,尤其是在和一些乌托邦人进行交谈,了解了他们的制度和风俗习惯之后。
乌托邦人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有人对宝石或者宝石散发出的光芒感兴趣,他们明明抬起头就可以看到星辰和太阳。还有,怎么会有人因为穿了细羊毛织成的毛衣而认为自己更了不起,无论这根毛线多么细,它都不可能比绵羊身上的毛好,而那只绵羊,尽管披着这么细的羊毛,也终归只是一只羊。
他们还觉得奇怪的是,黄金本身没有任何用途,却在世界各地都这么被重视,甚至人命不如黄金有价值,而黄金之所以如此昂贵,是因为人为所致以及要供人使用。一个完全没有才能的人,又笨又坏,只是因为他有许多金币,就会有许多聪明善良之人来侍奉他。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或者钻了法律的空子(有时会使贵贱地位的人互换地位),这些财富就都将从主人手里转移到整个家族中最穷的恶棍手里,而主人也将成为这个恶棍的一个仆人,似乎他是财富的附加物。乌托邦人更不能理解的是某些人的愚蠢,这些人看到一个有钱人,虽然他们没有欠富人任何东西,也并不受富人的掌控,但是仅仅因为富人有钱,他们就几乎给富人神圣化的荣誉。而且这些人都知道有钱人贪婪且吝啬,他们深知,只要富人活着,就绝不会从他堆积成山的金币中取出一分钱分给他们。
乌托邦人的这些想法以及类似的想法有一部分是来自他们受到的教育,他们生活在一个风俗习惯和法律都与上面那种愚昧无知截然相反的国家,而另一部分来自他们的学习和阅读。虽然一个城市中有资格被免除一切工作以专门进行学术研究的人(从小就被发掘,性格特别、卓越超群、爱好学问)不多,但是所有的儿童都被教导去读有益的书籍。大多数公民,无论性别,一辈子都把体力劳动之外的所有剩余时间都花在学习知识上,前面已经提到过这一点了。
他们利用本国语言学习各科知识。他们的语言有丰富的词语,还有悦耳的发音,是准确表达思想的工具。他们的语言和他们的那个世界里各个国家的语言都几乎相同,不一样的仅仅是,这种语言在其他地方有不同程度的讹误。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人到达乌托邦以前,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一个著名的哲学家,但是他们在音乐、逻辑学、算术、几何以及其他各个领域的建树,几乎比得上古希腊人。他们在一切学科中获得的成就几乎都可以和我们古代的哲学家相提并论,但远不如我们这里的逻辑学家,他们还未研究我们的孩子在学校要学习的关于小逻辑学的知识,比如限定、扩大、假设等我们创造的那些规则。乌托邦人也没有对“再概念”进行研究,所以无法得出人类本身的一般化的相关概念,诚然就是你知道的那样,这样的概念非常重要,我们用手指就可以指出来。
然而,尽管他们对这些空洞的概念一无所知,他们却了解天文学,对天体的运动了如指掌。他们有很多精心设计、进行了功能划分的仪器,可以非常精确地计算出太阳、月亮和星星的运行轨迹以及所处位置。但是,对于凭借星星的对立和契合来占卜的伎俩,他们想都没想过。
他们对天气状况的判断有一种特殊的洞察力,这是建立在大量观察的基础之上的,通过观察气象,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看到雨、风以及空气中的其他变化。但是对于这些事情中的哲学观,海水是咸性的原因,潮涨潮退,以及天空和陆地的起源和本质,他们的理解和我们古代的哲学家部分相同,另一部分建立在新的假设之上,和我们的不一样,他们人与人之间也不统一,因此他们并不是在所有事情上都能形成一致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