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者:仇秀莉 | 字数:14482
  一

  进入六月份,天气逐渐开始升温,过去习惯留平头的梁海涛,感觉头发又长了,好像顶着一个帽子,闷热得难受。上个月,他刚找白洁理过发,白洁手艺确实不错。她很热心,只要有找她帮忙理发的援友,她从不拒绝。援友们都称赞她是热情助人的活雷锋,还有人建议让她按人头收费,白洁爽朗地笑着说:“我干脆在这里开个理发店吧,搞个兼职,还能挣点儿外快。”

  “这个办法好,可以考虑,按北京一般理发收费标准,一次四十五元,一个月看看能挣多少?”有的援友数着手指头煞有介事地帮着算收入。

  说归说,闹归闹,白洁一笑了之,只要找她帮忙理发,她还一如既往,拿起理发工具,三下五除二,很快就让那些援疆的男士变得清清爽爽、精神焕发,同时也让一些援疆女干部羡慕得不得了。为此,白洁说:“别急,尽管工具不全,但我能想办法帮你们染发、做护理,把你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光彩照人。”

  因有这一技之长,白洁人气爆棚,无论她走到哪里,援友们都大老远地跟她热情地打招呼。

  周六早餐时间,白洁盯着梁海涛的头发,提醒他说:“您这头发也太长啦,今天休息,上午我给您理理发,保证让您走到大街上,回头率最高!”

  梁海涛摸了摸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能凑合几天,我可不想帅,免得找那麻烦,不过,帮我简单理一下,短点儿就行。”

  “您呀,大帅哥一枚,别不好意思,说好了,一会儿我就登门啦。”

  没等梁海涛说什么,白洁就迈着轻快的脚步向餐厅外走去。

  梁海涛在北京的时候,每天忙于工作,对发型也不讲究,总是随便找个理发店把头发理了就行,如今在和田理发,还要走出指挥部大院,步行二十多分钟,才能找到一家理发店。有时,他真想理个光头,这样就可以减少理发的次数了。

  白洁真是一个率性的女子,说到做到,梁海涛从餐厅刚回到宿舍,她已经拿着理发工具来到502门前。

  “怎么?不欢迎我吗?”白洁站在502室敞开的门口,看着梁海涛面带难堪的神情,大方地问着。

  “欢迎,欢迎,只是我屋里有点儿乱。”梁海涛不好意思地说。

  白洁走进屋内,看见书桌上摆放着一大摞业务书籍,书堆旁边还有一颗骷髅头,尽管自己也是学医之人,但还是被吓了一跳。她指着那颗骷髅头,惊讶地问道:“你居然把它摆在宿舍里,半夜不怕做噩梦吗?”

  梁海涛轻松地笑着说:“常言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如果当神经外科的医生不经常琢磨它,或者害怕它,还怎么给病人做开颅手术?怎么治病呢?”说完,他用手捋了捋头发,问白洁:“能理得短些吗?”

  “放心,我保证给您理得精干利索,让您满意,您先把头发湿一下吧。”

  梁海涛听话地来到卫生间迅速地把头发洗净,用毛巾使劲擦着头发,然后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

  白洁从理发工具盒里取出电动推子、牙剪、防水围布,很熟练地把围布围在梁海涛的脖子和身上。她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从正面认真地看着梁海涛的脸型说:“我给您理个板寸吧,非常适合我们亚洲人脸型,给人的感觉利落干净稳重,而且板寸不挑年龄,不挑身形和脸型,属于百搭的发型。”

  “好,你就看着理吧。”

  白洁很麻利地用理发剪和梳子从下往上给他修剪两侧头发,又从脖颈向上推进,修剪着后面的头发。

  理发推子是电动的,发出“嗡嗡嗡”的蜂鸣声,剪下来的碎头发散落在围布上和地板上。

  梁海涛很好奇地问:“我说你这个大博士,怎么还有一手理发的技能?你走到哪里都能发挥作用,备受欢迎。”

  “是啊,好多人都很奇怪,我本不想说的,理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只是职业分工不同而已。我上初一那年,爸爸下岗了,他学会理发后,开了一家小理发店,妈妈也在店里帮忙,挣钱供我上学。那时,我每天放学后都直接到店里写作业,一直等到打烊,我们才一起回家。或许是耳濡目染吧,我下学后,经常帮着爸爸打下手,后来也就学会理发了。”

  “噢,你真了不起,那么小就帮家里分担负担,你的学习成绩还那么好,从本科一直读到博士。”

  “没办法呀,都是被逼无奈。我记得有一次放学后,照例到店里帮忙,只见一名阿姨嫌我爸给她做的发型效果不好,颜色不对,在店里大吵大闹,拒不付钱。我爸妈挣钱也不容易,一直给那位阿姨说好话,但对方很强势,尤其说了一句非常让我们有失尊严的话,她说:你们就是臭理发的,有什么了不起呀?今天的发型不理想,就不给你们这个钱!当时,我很气愤,那一幕情景,至今让我难忘啊。”

  “噢,还有这样的事?”梁海涛问。

  “这样的事,我遇过三次,每次爸妈都掉下伤心的泪,对我触动很大,从那时开始,我就拼命学习。”

  “你的经历很励志啊!”

  “都是过去式了,没想到当初学的理发手艺,还能在和田用上。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白洁一边说,一边手握电动剃刀做最后细致的修理,地板上散落着许多碎头发。

  “这就叫艺多不压身啊!”梁海涛一边道谢一边爽朗地笑出了声。

  这时,门口闪过一个人,梁海涛果断地喊:“陆浩,过来一下。”

  一个身材挺拔、眉清目秀的帅小伙倒着走回来,站在门口,脸上露出微笑。果然是陆浩!

  梁海涛笑着问陆浩:“你看白洁给我理的发怎么样?我现在看上去是不是年轻了几岁?”

  “您本来就不显老啊,至少年轻十岁。梁队,正好向您汇报一下,我在和田遇到的二百例白内障患者,大多数混浊晶体竟然达到5级核,还常伴有悬韧带的松弛,就像一块块**而且还难以固定的石头,很难打碎,这也增加了一定的手术风险。后来,我经过多次设计,做出一种反式劈核钩的工具,几秒钟内,能把一个硬如大石头的核迅速打成多块小石头,粉碎速度提高了,大大减少了术中超声能量的使用,使硬核患者术后视力恢复时间明显缩短。我写了关于此项发明的论文,投给国内医学界比较有影响的一家刊物,编辑回复我说,下一期就能发表。”

  梁海涛向陆浩伸出大拇指称赞道:“牛,你真是太牛了,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

  陆浩谦虚地笑了笑,说:“您过奖了,我还要向各位专家前辈们学习呢!”

  理发结束后,梁海涛从脖子上取下防水围布,对陆浩和白洁说:“你俩都很优秀,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这样有才气又帅气的小伙去哪里找啊?”

  白洁收拾完理发工具,不经意间,被书桌玻璃板下的照片吸引了,照片上两名女青年精致的五官,有一种邻家女孩儿的秀气美,照片右上方还有一行清秀的字体:“扎根边疆,友谊长存。”那个时代的女性美是纯天然的,没有任何粉饰的痕迹,眼睛炯炯有神,显得非常富有朝气。

  白洁好奇地问:“梁队,这照片上的人是谁呢?”

  陆浩也走近书桌,认真看着老照片说:“太珍贵了,当年她们一定也是满腔热血来援疆的。”

  “是啊,这是我妈妈和她同学当年来南疆建设兵团支边时拍的照片。这次我来南疆工作,同时还是带着任务来的,老妈让我帮她找到这位同学,可惜老妈离开和田的时间太久了,我让在建设兵团医院挂职的刘静龙打听,但他问过兵团里的许多老人,他们都说不认识,南疆太大了,我们来和田已经三个月了,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线索。”说完,梁海涛无奈地摇摇头。

  白洁看着黑白照片,她若有所思地说:“真是两位可敬的援疆前辈,我们应该全面铺开,广泛撒网,发动更多的人去找,这样才有可能找到!”

  “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

  “人多力量大!你若早点儿说,找到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一些,我来想办法!”白洁掏出手机,从玻璃板下取出那张老照片,对准焦距,拍了一张很清晰的照片。

  “我把照片到冲印店洗出来,让所有援疆医生人手一份,我就不信找不到!”白洁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很坚定,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梁海涛打心眼儿里充满了感激,同时也很敬佩她做事的魄力。

  白洁对陆浩说:“怎么样?有空陪我去冲印店吗?”

  “好的,好的!”陆浩连声答应着,两人跟梁海涛告辞,向楼道电梯口走去。

  梁海涛把书桌上的骷髅头移到那摞资料上,认真地看着那张黑白合影,陷入了沉思,照片上的江阿姨会在哪里呢?我在援疆期间,能找到她吗?

  二

  一周后,梁海涛认识的那位知名律师打来了电话,告诉梁海涛,他与医院共同携手把边振平最烦恼的事情摆平了,最终结果是,老太太的子女不再到医院闹事,同时还撤诉了,医院象征性地给予死者家属五千元的丧葬费。

  梁海涛及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边振平,他听后如释重负。很快,边振平也接到医院院长打来的电话:“那件事,律师很给力,我们已经妥善解决了,你不要有思想负担,在和田工作期间,争取有好成绩,为医院争光。另外,你要替我们好好感谢你们医疗队队长梁海涛同志,等他回北京后,我们一定要再好好谢谢他。”

  那几天,边振平的饭量大增,容光焕发,说话底气十足。此事在援友们中间传开了,大家都很敬佩梁海涛的仗义。

  一波刚落,一波又起。梁海涛发现来自肿瘤医院医学影像科副主任医师肖玲,近日情绪不高。她比梁海涛大五岁,梁海涛尊称她为“肖姐”。她为人处世比较沉稳,属于比较乐观的人,但她最近不像以前那样爱说爱笑,反而变得沉默寡言了。

  梁海涛本想让陈丽虹替自己问问肖玲的情况,但陈丽虹最近除了医院工作之外,还要抓紧时间赶写论文,要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她说今年要争取解决正高医师职称。梁海涛又想到另外几名女医生,感觉并不妥当,他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晚餐时间,梁海涛特意坐在肖玲旁边,没话找话地跟她聊天,而肖玲只是礼貌性地回复着,而且每句话几乎都带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吃完晚饭,梁海涛约肖玲到楼下的葡萄长廊遛弯儿,又怕她拒绝,于是,他风趣地说:“肖姐,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如果直接回宿舍一点儿都不活动,体重也会增加。”

  梁海涛的话让肖玲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说:“这把年纪了,又不是小姑娘,也不找对象,胖就胖吧。”

  没等肖玲拒绝,梁海涛抢先说:“要像小姑娘那样保持好身材,美不分年龄。我先下楼啦,等你啊。”说完,他跟另外几名男医生坐电梯下楼散步去了。

  此时,天气还不错,没有风,室外也没有飘浮的沙尘,楼下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援友在院子里散步了。

  有人自言自语:“这么好的天气,如果不出来享受,只躲在屋里待着,就太可惜了,还是出来透透气比较好!”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习惯,不能勉强。”一名男医生回应道。

  葡萄长廊已经彻底披上了绿装,昔日的小绿叶已变得宽大,一串串的绿色小葡萄,像一个个可爱调皮的小家伙争先恐后地悄然成长着。梁海涛惊喜地对旁边的几名男医生说:“快来看呀,我每天都亲眼见证着这串葡萄的成长模样,手机中有照片为证。”

  “是挺珍贵的!”

  “我们在这里拍张合影吧,留个纪念。”

  “好,这个主意不错。”

  大家积极响应,站在那一串串的葡萄前,留下一张张合影。

  晚风吹来,很舒服,很惬意。

  这时,肖玲独自走出“京和大厦”,朝着葡萄长廊走来。

  “来,肖姐,给你也拍几张照片,留个纪念吧。”梁海涛热情地跟她打着招呼。

  肖玲不好意思地说:“唉,没那心情……”

  楼下散步的人渐渐少了,梁海涛问肖玲:“怎么?肖姐,遇到烦恼的事啦?”

  肖玲怔怔地看着梁海涛,问:“梁队,听说你有一位知名的律师朋友,我有一事,不知能否帮忙呢?”

  “噢,肖姐,你说说看,我当尽力!”

  “说来话长,我先生这些年做生意确实挣了不少钱,我拿出一笔钱先后给双胞胎儿子各买了一套房。而我先生把另一笔钱投进股票了,如今股市行情太差,整整近两百万元全被套牢了。最要命的是,五年前他与一家公司签订了工程合同,先期垫付了三百多万,现在工程已经竣工两年了,却还有两百多万没有还给我们,我先生多次讨要,但对方至今不肯还款。现在我先生的公司资金周转出现了困难,就连员工的工资也拖欠三个月了,员工们每天都来上门讨要工资,还说要把我先生告到法院去,我先生每天都被这事弄得焦头烂额。现在生意不好做,最近有几家长期合作的公司想跟我先生签单,但他手头资金困难,您说,他怎么才能讨回这两百万呢?”肖玲说这话的时候,情绪激动,脸憋得通红,眼睛里充满了无助与期盼。

  看来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梁海涛安慰着她:“肖姐,你别急,虽然我不懂做生意,但我能听得出来,对方欠钱不还有过错,你不用怕,我咨询一下律师朋友,让他给想想办法。”

  肖玲感激地对梁海涛说:“谢谢,太谢谢您了。最近我先生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都急得上火住院了,而我在南疆干着急没办法,唉……”说完,她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梁海涛说:“您把相关资料整理一下,给我,我转给北京那位律师,让他想想办法。”

  “嗯,多谢,多谢啊!”肖玲如同找到救命稻草。

  晚风吹来,葡萄架上的绿叶子发出“哗哗哗”的响声,让人感觉清爽怡人。

  三

  梁海涛只要走进医院,就会变得像工作狂一般,他走路快、说话快,做事雷厉风行,他的身影时常出现在神经外科手术台、院务办公室、会议室、门诊部、住院部,有时还要去其他援疆医生所在科室了解情况。

  最近梁海涛发现白洁很疲倦,吃早饭的时候,常常匆匆吃两口就走了,似乎有什么心事。

  这天上午,梁海涛忙完手头的事,给陈丽虹打了电话,让她多留心一下白洁,了解一下白洁近期的情况。

  此时,白洁正给一名产妇做剖腹产手术,就在孩子快出来的时候,突然有护士对她说,楼下有一个产妇**有破裂迹象,胎儿心脏跳动很弱,问如何处理。

  白洁迅速告诉身边的护士:“我给产妇缝合完——这台手术很快就要结束了——你就可以让楼下的产妇进手术室了。”她一边说,一边把眼前产妇的伤口迅速缝合完毕,她打电话催促着楼下的护士:“你们尽快把那个产妇送进手术室。”

  手术室内的护士们在白洁的指导下,迅速准备手术中需要的器械,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快过去了,所有术前工作都准备好了,那个处境危险的产妇却还没送到手术室!白洁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若是在北京,产妇早被送到手术室了,稍微晚一步,产妇就会有生命危险。

  白洁急了,打电话问楼下的护士,才得知,护士正为那个产妇做普通检查。

  时间就是生命!白洁顾不上那么多了,迈开双腿,心急火燎地向楼下住院部化验科跑去。只见那名产妇躺在平板车上,脸色苍白,双眉紧皱,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双手无力地捂着隆起的腹部,用微弱的声音喊着“痛”。白洁给她做过简单检查后发现产妇**已经破裂,下身溢出一摊血,散发出阵阵腥臭。

  两名护士还在给产妇做皮试、化验,产妇的亲属急得手足无措,神色慌张地站在旁边,无奈地看着护士。

  这怎么能行?一分一秒也不能再耽搁!如果不赶紧把产妇送到手术室,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会有生命危险!白洁急切地对那两个护士说:“这些检查可以到手术室里做,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说完,她用力推着平板车向手术室跑去。

  进入手术室,白洁让麻醉师给产妇打局部麻醉,做好术前清洁工作,产妇躺在产床上痛苦地喊着。

  白洁站在手术台旁,动作娴熟地用手术刀在产妇腹部划出第一刀,一层层地剥离,胎儿终于露出了头部,她小心翼翼把胎儿取出,有着三十四周的新生儿终于发出响亮的哭声。

  一旁的护士兴奋地说:“是个男孩儿,体重两千克。”

  躺在产床上的产妇,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泪水顺着眼角淌下,她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轻声说:“谢谢,谢谢!”

  刚才那岌岌可危的一幕,瞬间在她手中化险为夷。

  白洁看到母子俩逃过一劫,平平安安,感到很开心,她揉了揉疲惫的胳膊,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这才听到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原来,她在手术室已经连续工作八个小时了,做了四台手术,已经错过了午饭时间!手术室的护士为她泡了一碗方便面,白洁端起来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回到指挥部后,白洁显得很疲倦,她给梁海涛讲这一幕情景时,仍心有余悸。她说:“当地的人性格比较慢,别看我外表像个慢性子,但做起事来可以说雷厉风行,容不得半点儿马虎,时间就是生命。”

  梁海涛对白洁的做事风格和精湛的医术很赞赏,其他同事也连声称赞:“真是了不起啊!梁队,等援疆结束的时候,一定要给白洁小妹评先进个人。”

  荣誉对要求积极进步的人来讲非常重要,白洁谦虚地笑了:“我们这个群体,还没有甘愿落后的人呢!”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白洁在值班时听到一名护士说:“一位六十多岁的维吾尔族妇女来到妇产科,点名要找北京来的白医生。

  在场的维吾尔族医护人员都很疑惑,为何点名找白医生?白洁听说后,没有回避,直接去见了这位风尘仆仆的维吾尔族妇女。

  老人见到这位年轻漂亮的北京女大夫,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一边说着维吾尔语,一边从手提篮子里拿出两个土桃,放在了白洁的手里。

  眼前的一切,让白洁摸不着头脑,旁边的维吾尔族医生当起了翻译。

  原来这位老人一个月前感觉腹部疼痛难忍,医生诊断为**肌瘤,必须手术,否则越拖延越严重。那天,是白洁为老人做的手术,老人出院后恢复得很好,再也不用忍受痛苦的折磨了,这次是来医院复查。为了表达对白洁的谢意,老人清晨出门前特意从家中小院的树上摘了一篮子新鲜土桃,这种水果怕碰,碰一下都容易破,老人几乎是抱着篮子走了三个多小时,才来到医院。

  听完这番话,白洁很是感动,她跟老人解释,自己是做了医生应该做的事,不必客气,再说医生也不能收病人的东西,如果收下,就得按价付钱。

  老人看北京医生不要自己的土桃,以为是北京医生嫌自己的土桃不好,心里很不高兴,噘起了嘴巴。还是维吾尔族医生给解了围,她劝白洁说:“老人大老远地来给你送桃,礼轻情意重,代表了她的一份心意,你若不收下,老人怕要不高兴了。”

  无奈,白洁只好收下这一篮子土桃。但老人还是不走,手里拿着土桃对白洁不停地说着维吾尔语,经维吾尔族医生翻译,原来老人要亲眼看着她吃下去,而且这桃子要吃新鲜的,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白洁把土桃分给身边的几名医护人员,大家一起品尝着新鲜的土桃,连连称赞桃子很甜。老人看着白洁和同事们吃着桃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陈丽虹把了解到的这些事讲给梁海涛听,并说:“最近妇产科的产妇很多,患妇科病的人也比较多,白洁每天还要备课,给妇产科的医护人员讲课,她太忙了,也太累了,不过,她和陆浩一直保持着联系,放心吧。”

  听到这话,梁海涛放心了许多。

  每隔一段时间,梁海涛就把二十一名和田市人民医院北京援疆医疗队队员召集在一起,简单开个座谈会,谈谈近期的工作情况。白洁给大家讲述了这段经历,其他援疆医生也兴致勃勃地讲了在和田为当地群众治疗时发生的一些惊心动魄的事,几乎每个人都有一段难忘的经历。

  北京医生在和田地区已经打出了品牌,成为当地患者的首选,来就诊的维吾尔族患者逐渐多了起来。若是论医术,援疆的北京医生们个个都是来自北京各大医院的精英,在和田当地看起来很难解决的病,在北京他们已经驾轻就熟了。

  来和田工作之初,梁海涛就与援友们达成共识:要尊重维吾尔族同胞的风俗习惯,无论与维吾尔族医生一起工作,还是与维吾尔族患者交流,都要处处耐心细致、坦诚相待,并时刻提醒自己:只有留下先进的医疗技术,让更多的病人在家门口得到救治,才算“治本”。为患者治病,要力图达到最佳治疗效果,想方设法为他们节省治疗费用,遇到生活不富裕的维吾尔族患者,要主动要求尽量减免计费,放弃使用价格较高的吻合器等,而是采用手工吻合的办法。有人粗略统计了一下,已经为患者节省了上万元的治疗费用。

  许多维吾尔族患者病愈出院时,流露出感激的眼神和敬佩的笑容,尽管语言不通,但梁海涛都能从中读出人类共有的表达信任和感谢的方式,这也是对他远离北京、家人最好的回报。

  要在和田地区留下一支永不流动的医疗队,梁海涛在来和田之初,曾给大家做过一年的工作规划:第一阶段是利用两个月时间,尽快熟悉工作情况,与本科室的医护人员和当地患者保持融洽关系;第二阶段是用三个月的时间,制订一套教学计划,采取多种方式,对科室里的医护人员手把手地教、一遍遍地教,随时随地讲先进的监测方式、监测方法,介绍新的理念;第三阶段是用三个月时间,让各科室当地的医护人员医疗水平都要有所提高,实行考核制,帮助一些没有医师资格证的人员顺利通过考核;第四阶段也就是在离开和田市人民医院之前,自己主动退到助手的角色,让带教的徒弟能**完成高难手术。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当地的医护人员对于一些疑难杂症,束手无策,患者若是过去,当地医生就直接建议患者去千里之外的乌鲁木齐或其他城市治疗,患者还要承担除了医疗费之外吃住行的费用。一些家境好的患者还能承受,而对于家庭贫困的患者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加油!大家互相鼓励着,互相汇报自己所在科室医护人员取得的进步,因为,改变这种局面,是援疆医生们共同肩负的责任。

  四

  进入六月中旬,和田地区的沙尘天气减少了许多,梁海涛每天习惯到指挥部大院内的葡萄架下走一走,昔日的枯藤都已披上了绿装,结满了一串串葡萄。葡萄比前些日子又长大了不少,他掏出手机,来到经常拍照的位置,寻找之前固定的角度——他想把葡萄成长的过程全都记录下来,直到援疆任务结束,直到这绿绿的枝叶再度泛黄,变成枯枝枯叶,完成生命的轮回。

  植物如此,人也是如此,每天面对医院重症患者生与死的较量,作为医生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全力以赴把危重病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的呢?

  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到祖国边疆最需要的地方工作,梁海涛相信:每一名援疆干部在这里都如同接受精神上的洗礼一般,思想都是圣洁的。这里没有什么钩心斗角,没有私心杂念,大家团结友爱,用真情书写着人生中精彩的篇章。

  已经来和田工作、生活四个多月了,尽管都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但援疆医生们难免想家,想念亲人。每天忙碌的工作成为驱赶寂寞、化解思念的良方,然而,每到周末,这种情感就会被拉得很长很长。

  梁海涛也害怕过周末,太孤单、太寂寞了,但他是和田市人民医院北京援疆医疗队队长,手下还带着一帮兄弟姐妹,每天都要在援友们面前呈现出积极乐观、开朗热情的一面,要发挥好火车头的模范带头作用。

  每逢周末,梁海涛就在宿舍里播放自己最喜欢听的歌曲,再把换下来的衣服和床单,统统扔进洗衣机,洗净晾晒后,再使劲拖地,擦拭桌椅,把每双鞋子擦洗得一尘不染。直到累得大汗淋漓,他才坐在沙发上,端起泡好的清茶,慢慢品尝。思绪飞到万里之遥的北京,想着远在北京的姜媛一定在陪着儿子写作业呢,过完暑假,儿子就是高三学生了,考重点大学,成为新一轮揪心的竞争。

  梁海涛突然想到,再过一周就是儿子的生日了,他盘算着给儿子买一块和田玉平安扣,再给姜媛买一块和田玉手镯和吊坠,以此来弥补对他们的亏欠。这些年,自己每天忙于工作,却忽视了应该承担的那份家庭责任。

  想到过生日,梁海涛突然想到援友们的生日,他立刻从抽屉里取出那份名单,查看着二十一名援疆医生的出生日期。

  糟糕!有两名医生的生日是三月和四月,已经过去了,那时,大家刚到和田,谁的工作都是千头万绪,哪里有心情过生日呢?梁海涛又仔细看着名单,发现居然有三名医生都是六月下旬的生日。为了让大家感受到大家庭的温暖,他把给队员过生日的想法说给另外几名党员同志听,很快得到赞同。

  经几名党员商量,决定把这三名医生的生日集中在一天过,特意选择了生日恰好是周六的医生。为办好这件事,梁海涛特意找到餐厅经理讲明情况,经理很热情地给他推荐了一名四十多岁的一级男厨师。

  梁海涛说:“师傅,我们想给三位队友集中在一天过生日,麻烦您给三位寿星做一顿长寿面吧,谢谢您啦!”

  这名师傅是从北京请来的一级厨师,他爽快地答应了,同时又问道:“你们定制生日蛋糕了吗?”

  “还没呢,我下午就出去找蛋糕店。”

  “喀,费那个劲干啥?我会做,以前我还开过蛋糕房呢。”

  梁海涛眼前一亮,连声称赞师傅手艺高!

  这一天很快就到了,准备的菜颇为丰盛,一个漂亮的大蛋糕摆在大圆餐桌中间,梁海涛特意请那三名寿星坐在一起,点燃蜡烛,让他们许愿,大家共同唱起了《生日歌》。

  梁海涛破例买了五瓶啤酒,给每一名医生斟满酒杯,他举起酒杯高声说:“不好意思,我们来和田三个月了,才想起来给队员过生日,这是我的失职,我先自罚一杯。”说完,他端起酒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全干完了。

  边振平及时给梁海涛又斟满一杯酒。

  梁海涛举起酒杯说:“这第二杯酒呢,如果我有哪些照顾不到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说完,他举杯又一口气把酒全干完了。

  “这第三杯酒是我借这个机会敬大家的,祝大家在和田工作舒心!愿我们在这里相亲相爱,如同兄弟姐妹一般,愿我们的大家庭永远温馨快乐。”

  “好,祝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餐厅内气氛热烈,响起一片掌声、叫好声。

  三名寿星表达着深深的谢意,在离家万里之遥的和田过了一个永生难忘、幸福快乐的生日,让他们的内心涌起一股股暖流。

  五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农历五月初五,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端午节,端午节吃粽子已经成为中华民族影响最大、覆盖面最广的节日习俗之一。这一天,援疆和田指挥部餐厅的厨师特意为援疆干部准备了荤素馅儿不同的粽子,以解他们的思乡之情。

  恰好,这天也是准备了一个多月的台球和乒乓球、羽毛球比赛的日子。

  北京援疆和田的各医疗队选派的二十五名参赛选手,陆续从各县人民医院和建设兵团、牧场提前一天赶到了“京和大厦”,并在一起吃了晚饭。

  许久未见,来自各县及建设兵团的援友们久别重逢,大家都流露出喜悦之情。大家围坐在五张餐桌前,一边吃着晚餐、品尝着粽子,一边讲着他们在各自医院里工作时遇到的人和事,七嘴八舌,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梁海涛看到每个粽子的粽叶都很大,一片叶子就能包出一个完美的粽子;糯米很新鲜很香,也不知从哪里买来的;大红枣就地取材,咬在嘴里感觉很甜。除了红枣的,还有其他馅儿的。指挥部特意给大家准备了啤酒和可口可乐、雪碧、橙汁等饮料。

  晚餐大家吃得很尽兴,聊得也很尽兴。

  突然,一名男医生好奇地问陈丽虹:“陈医生,你儿子来啦?小家伙虎头虎脑的,长得真像你!”

  “别逗了,我家只有一个十岁的女儿,还没放暑假呢,怎么能来和田呢?”

  “是真的,不骗你,我刚看见那小家伙啦,真的很像你。”

  “那好啊,你把他给我找来!”

  很快,那名男医生领来一个面容白净、胖乎乎、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儿,来到陈丽虹面前,说:“你看,就是他。”

  餐厅内,所有援友的目光都集中在小男孩儿和陈丽虹的脸上,粗眉毛、大眼睛、小嘴巴、白胖的圆脸盘,壮实的身子,人们不约而同地说:“像,太像啦,陈医生真是好福气啊。”

  “陈医生,当初是不是生了一对龙凤胎,把男孩儿寄养出去啦,是援疆让你们重续前缘。”

  陈丽虹一把拉近小男孩儿上下打量着,高兴地对他说:“嗯,不错啊,还真的像我,认我做干妈吧,以后我带你去北京,去看**,好不好?北京还有一个小姐姐呢。”

  小男孩儿睁着一双天真清澈的大眼睛,不好意思地往后躲着。

  “这个办法不错,陈医生,你就认他为干儿子吧,真是缘分啊!”周围的人都在笑着调侃。

  “王笑,你这孩子怎么跑来这里捣乱了?”一名中年汉族男子面带愧色地拉着小男孩儿往外走,边走边对援疆医生们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见笑啦,孩子不懂事,乱跑。”

  原来,这名中年男子是指挥部小车班的王师傅,许多援疆干部都坐过王师傅的车,他的驾驶技术非常娴熟。聊天中得知:王师傅是团三代,他的爷爷当年跟随王震的部队来到和田,从此扎根边疆,在这里工作、生活,可以说祖孙四代都定居在这里。因王师傅家境不太好,直到三十三岁才找了一个维吾尔族姑娘成家,儿子的相貌继承了父母的基因,吸取了他俩容貌最好看的部分,小男孩儿长得干净漂亮又可爱。

  陈丽虹认真地对王师傅说:“您儿子太可爱啦,既然大家都说我俩相貌挺像的,我想认他为干儿子,您不会拒绝吧?”

  王师傅憨厚地笑了笑说:“您是北京来的专家,我儿子怕高攀不起啊!”

  陈丽虹霸气地笑着说:“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每个周末你都带儿子来指挥部,我给他补习汉语,给他讲讲外面的世界。刚好我想女儿的时候,有干儿子陪在身边,我也不会感到寂寞了。”

  “好,好,谢谢,谢谢。王笑,快叫干妈!”王师傅脸上笑得如同一朵绽放的花。

  真是个意外收获。第二天,也就是端午节当天,陈丽虹就带着干儿子王笑观看球赛,一边看一边给小家伙讲解。

  指挥部主要领导和宣传部门的领导都来现场观赛,三种球赛整整打了一上午,很快就决出胜负。所有获奖选手都有证书和一个印有“和田指挥部”字样的高级保温杯,所有参赛选手都有一份纪念品,还有一个大袋子,里面装有各种水果,可以带回各自的医疗队,与其他援友分享。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指挥部是为了活跃气氛,让医疗队员的文化生活丰富多彩一些。

  陈丽虹没有亏待干儿子王笑,毫不客气地用一个塑料袋装了些好吃的,递给他说:“吃吧,儿子,想吃什么,就跟干妈说。”

  王笑接过那袋水果,高兴地说:“谢谢干妈,您能在葡萄架下给我拍几张照片吗?我还想跟您拍合影,想让同学们都看看。”

  “好呀,我们现在就去,干妈拍照水平可好了。”陈丽虹说完,拉着王笑胖乎乎的小手,很快来到楼下的葡萄长廊,葡萄架枝繁叶茂,绿叶成荫,一串串结满了葡萄的枝条也弯下了腰。

  在陈丽虹的指导下,王笑听话地摆出各种调皮的姿势,同时,两人还拍了几张合影。小家伙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对陈丽虹说:“阿姨,不,干妈,你把照片传到我爸爸的手机里吧,我想洗出来,让同学们都知道,我有一位北京医生妈妈,他们一定都很羡慕我。”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班许多同学的父母都说北京医生就像天使,给许多人治好了病,将来我长大后,也要当一名医生。”

  陈丽虹看着天真、活泼、可爱的干儿子,从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六

  白洁真的很有行动力,自从那天她拍了梁海涛宿舍里的那张合影后,她很快就分发给了各医疗队队长、援友人手一张,而且都摆放在各自医院的办公桌上,这样才能达到广撒网的目的。尽管梁海涛对白洁的做法感觉有些过分了,但他担心援疆的日子过一天就会少一天,随着年底的临近,距离援疆结束的时间就会越来越近,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所以,梁海涛也打心眼儿里感谢白洁。

  最近一段时间,梁海涛工作繁忙,没来得及关注白洁和陆浩进展如何了。他给陈丽虹发了条微信,询问此事。

  陈丽虹很快发来语音回复说:“放心,我盯着这事呢,最近两人走得比较近,经常在一起探讨写论文的事。虽然白洁比陆浩大三岁,但她看上去很年轻,性格好,热情、活泼,助人为乐,大家对她都很有好感。尤其是她给援疆医生理发这事,等援疆结束,您做总结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表扬表扬她。”

  梁海涛非常认同陈丽虹对白洁的评价,援友们对白洁在援疆期间出色的表现,有目共睹。

  陈丽虹最后感慨地说:“陆浩个头一米八,相貌英俊,还是在职医学博士,年轻有为,他俩很般配,真是天生一对啊!”

  “陈姐,这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吧。”梁海涛也为两人的相知相识相爱感到高兴。

  来和田工作后,一切对于梁海涛来说都很顺利,唯一让他不安的事,就是妈妈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始终没完成。自从白洁把合影传给所有援疆医生后,大家都很热心地帮忙寻找,刚开始,援友们还积极询问前来就诊的当地患者,可无论是医护人员还是患者,看到那张合影,总是摇摇头。

  每次接到各医疗队队员的回复,梁海涛总是失望,失望,失望!

  周凤琴知道儿子梁海涛在和田忙于工作,就很少给他打电话。

  晚饭后,梁海涛看了一眼书桌上的台历,心里盘算着,如果实在找不到江阿姨,一定要让妈妈来和田看一看心中念念不忘的南疆建设兵团这些年发生的巨大变化。梁海涛曾让建设兵团的援疆医生拍了一些兵团现状的照片传给妈妈看,但她还是想亲眼看一看,可能年龄大的人都爱怀旧吧。

  梁海涛在小时候经常听妈妈讲,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她刚满十八岁,从北京中医专科学校毕业后,和同学们一样,积极响应党中央号召,满怀革命壮志豪情,坐着绿皮火车,一路向西,来到**。

  周凤琴和江红霞坚决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工作,组织上就把她们派到南疆和田地区的建设兵团。她俩作为知青和兵团战士们一样,都居住在地窝子里,后来居住条件有所改善,大家才住进土房子里。每年三月至六月是沙尘暴最狂暴的季节,每天狂沙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还时常流鼻血,让两名年轻的北京姑娘领教了大漠深处的恶劣天气。到了夏季,干燥的天气,让下基层义诊的知青们经受着一次次的考验。

  周凤琴从小体质较弱,当地伙食差,让她的身体明显营养不良,再加上恶劣的环境,她更加瘦弱了,每当有大风天气,江红霞就极力劝阻周凤琴不要出门。

  “我们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一定要战胜恶劣天气,在边疆扎根!”两人互相鼓励着,立志把青春献给边疆,生活中也结下了深厚的姐妹情。

  那时,从北京来建设兵团的知青只有她俩是年轻的女性,尤其还是让人尊敬的漂亮女医生,自然是兵团未婚小伙们爱慕的对象、追求的目标,但年仅十九岁、不解风情的周凤琴,面对周围小伙子们的示好,全然不懂,一笑了之。

  周凤琴发现江红霞喜欢跟那些小伙子开玩笑,人缘很好,两年后,周凤琴发现江红霞愁眉不展,似乎有什么心事,就直白地问她怎么了。江红霞长叹一声,反问周凤琴:“你觉得我们一辈子真的要扎根在这里吗?知道吗?兵团的几名男知青,当兵的当兵,考学的考学,还有的人有病,需要回北京治疗,都陆续离开这里了。”

  “那些人阶级立场不坚定,完全是资产阶级作风,贪图享受当逃兵了。”周凤琴对那种人不屑一顾。

  到了秋季,一天,江红霞认真地对周凤琴说:“凤琴,我要结婚了,我选择留在南疆生活,因为我家姐妹比较多,就算回北京,住房小,还要添一个吃饭的人。而你在家里是独生子女,要回北京照顾父母的,毕竟他们年龄越来越大了,就更离不开你了。”

  “我还没考虑回北京呢,不过,我要祝贺你啊,未来的姐夫是谁呢?”周凤琴惊喜地问。

  江红霞不好意思地说:“你认识他,他就是那个退伍兵,他家是和田本地人,我看他为人正直,还会开拖拉机,很能干,人活泼,个子高高的,也很健壮,正是我喜欢的类型。”

  不用说小伙子的姓名,周凤琴就知道是谁了,他是那个会开拖拉机的年轻退伍兵,人缘好,乐于助人,那双深凹的眼睛非常漂亮,棱角分明的脸膛,黑里透红,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话办事干脆利落,很有男子气概。平时,他如同大哥哥一般关心自己,那双深凹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颇具**力。尤其在古尔邦节上,他表演的**舞蹈潇洒奔放。周凤琴记得小伙儿教自己跳舞的时候,能感受到那双有力的大手很温暖,让情窦初开的她,生平第一次对男子产生了好感。

  一切还没来得及开始,就结束了,变化怎么如此快呢?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周凤琴开始回避退伍小伙儿那火辣辣的目光了。

  一个月后,江红霞在人们热烈的祝福声中,与退伍小伙儿结婚了,定居在简陋的洞房里。

  那些天,周凤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十个月后,周凤琴亲自为江红霞接生了一个漂亮的男婴。周凤琴亲手为小家伙缝制了一条小棉被和一身小棉袄棉裤,这些手艺还是她跟姥姥学的,没想到,在和田居然能派上用场。

  不久,周凤琴收到来自北京父亲的信件,内容大致说:父母都很想念女儿,母亲最近得了一场大病,手术不太成功,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跟她见最后一面。

  江红霞知道此事后,没有多想,就主动去找兵团领导替周凤琴请假回北京。经她一番软磨硬泡,领导终于批准周凤琴一个月的假期。

  从建设兵团到县城坐长途车,再到和田市火车站坐绿皮火车,中途倒一次车,就可以回北京了,路程大约为一周时间。

  周凤琴对儿子梁海涛说,她俩的合影就是在出发的那天,江红霞让丈夫开拖拉机把两人送到县城,找了一家照相馆拍的。江红霞的爱人还特意把带来的大红枣送给洗照片的师傅,再三请求照相馆师傅尽快洗出照片,因为朋友还要赶晚上的火车,他想让周凤琴把合影带在身上。

  三个人来到附近一家面食馆,江红霞取出积攒的钱,请周凤琴吃了一碗拉条子。饭后,他们又蹲在照相馆门外,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照片终于洗了出来,两人看着照片又惊又喜,相拥着抱头哭了起来,毕竟相处近四年,情同姐妹,难舍的情愫在心中翻腾着。许多年过去了,周凤琴一直没忘记那碗拉条子和难分的场面。

  在送周凤琴去火车站的路上,夫妻俩不停地叮嘱着周凤琴:“路上要注意安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经过一个星期的颠簸,思家心切的周凤琴终于回到了阔别四年的家里,她是父母的老来子,父母明显比以前苍老了许多,父亲说母亲的病恢复得还可以,但身体很弱,他已经找到市卫生局任高职的老战友,提前给女儿安排好了工作。

  那些天,原本要返回南疆和田的周凤琴被父母软硬兼施,同时,父亲的那位老战友给和田建设兵团发去了调函,一切事情都办妥了。从此,周凤琴留在了北京阳光医院的妇产科,那一年,她二十二岁。直到八年后,周凤琴与在机关工作的青年男子结婚,婚后有了梁海涛。

  那些年,周凤琴心存愧疚,曾给江红霞写了许多封信,想解释这一切,但不知为什么,全都石沉大海,让她非常失望。

  这些往事,都是妈妈断断续续告诉梁海涛的。

  算算时间,周凤琴离开和田建设兵团已经半个多世纪了,如今交通发达,从北京到和田无论坐飞机还是动车、高铁,都不再是一件难事。但是,妈妈周凤琴每周都要做一次透析,想要出远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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