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作者:李云德 |
字数:5461
夜里,鲁云超一宿也没有睡着觉,傍天亮的时候才睡着,当他醒来一看,**里已经空了。他穿起衣服,拿起毛巾准备到小溪边去洗脸,石海走了进来,看来他早已等在门口了。
鲁云超打量石海一眼,管理员的脸上很憔悴,面色黄焦焦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很显然这是连续失眠的结果。他望着心里暗想:难道说自己真的把他看错了?他真的那么坏?在现在这样形势下,难道说他就敢?他跟石海对视了一阵,冷冷地说:
“你找我有事吗?”
石海是来从鲁云超身上探听风声的,他看队长的神色不对头,心里很不安,迟疑了一下说:
“我请示一件事,葛书记在铁架山发现了矿苗,肖局长又来了,今天午间是否多搞几个菜,让大家会一次餐。”
“会餐?”鲁云超被刺痛了,勃然大怒,嚷:“见你的鬼去吧,会的什么餐!”
石海马上推托说:“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炊事员老刘提出来的,我去请示孙大立,他叫我来请示你。”
“不搞!”鲁云超扔掉手中的毛巾,一屁股坐在草铺上。他愤慨地想:这些人用各种花样刺激你,简直是要逼你发疯,正当你窝火的时候,又要搞什么会餐,还叫石海来请示我,这分明是嘲笑!
石海不露声色地站在那里,悄悄观察着鲁云超,看队长这样焦躁,产生了侥幸心理。他知道队长挨了整,看来葛锋和局长的锋芒都对着队长,也许没有注意到自己。他的心情平和了,凑到草铺边准备坐下。
鲁云超忽然抬起头,盯着石海说:“石海,你快向我坦白!”
这一突然袭击,使石海受了很大震动,脸色刷一下变了,闪地跳起来,哭丧着脸说:“鲁队长,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坦白什么?我……”
“你不要跟我扯这一套。”鲁云超挥手打断了石海的话,严峻地盯着他说:“你给我坦白,你到底贪污多少?”
石海心里猛一动,浑身发冷,黄焦焦的脸上昏暗了。他心虚地叫起来:“这太冤枉人!太冤枉啦!鲁队长,我跟你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跟你在一起是四年多,四年多呀!……”
鲁云超咬着牙,嚷:“你不要扯这个!可惜我对你信任,你却往我的脸上抹灰!”
“鲁队长啊!”石海好象受了很大委屈,往鲁云超跟前凑了凑说,“你得主持公道,不能这样随便冤枉人。我的账目可以说是清如水,不信尽管查对!”
鲁云超逼视着他说:“你的账经得住查吗?”
“经得住!”石海似乎胸有成竹,拍拍胸膛说,“查吧!我要求队里查对,不能让我这样不明不白地背黑锅!”
“好啊,我们就查!”
石海回头一看,肖平、葛锋和孙大立一同走了进来。他们拿着猎枪,手里提着野鸡、松鸡、鹌鹑,还有两只野兔。他暗吃一惊,偷偷地扫了每个人一眼,强装镇静地站在那里。
肖平把野物放下,掏出手巾擦擦脸,瞅了石海和鲁云超一眼,然后跟葛锋和孙大立交换了一下眼色,在桌边坐下来,简要地向三个人说:
“既然管理员要求查对,就不要拖了,马上就查吧。”他又转向石海说:“你准备好了吗?马上就报!”
石海听着立刻变颜失色,局长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他觉得象沉雷似的震动他的心灵。他呆了一阵,好不容易克制着惊慌,说:
“我得回去取账本和单据!”
“好吧,不过你要准备谈问题!”
石海又是一惊,瞅了葛锋和孙大立一眼,拖着沉重的腿,慢腾腾地走出去。
肖平拿出烟,扔给鲁云超和孙大立每人一支,自己点着了一支吸着。他不想为石海的问题占用过多的时间,那是保卫科的事,只是想把石海当鲁云超的面揭发出来,让鲁云超受一次教育,好解决鲁云超的问题。方才听石海说要求查对,就因势利导地开始进行了。他吸了几口烟,瞅了一眼鲁云超,看鲁云超那种莫名其妙的样子,觉得他有些可怜,他跟石海相处那么长的时间,对石海不了解,到这个时候,石海还要从他嘴里探听风声,找他庇护,而他还蒙在鼓里。
稍时,石海夹着一本大账,拿了几迭单据走进来。他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放,缓慢地瞅了在座的一眼,就站在一旁。
肖平让他坐下,严肃地向他说:“我们今天不查你的流水账,主要是查你的贪污账,政策你是了解的,愿意走哪条路你自己选择吧!”他说的很平静,脸色却很严峻,锋利的眼光盯得石海发抖。
石海缓慢地打开账本,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惊慌,强装镇静地瞅了几个人一眼说:“我想这是误会,一定是误会,葛书记下过乡,一定听说刘家店无偿地支援一批东西,是吧?”
葛锋两眼注视他说:“有这么一回事!”
“这就是了。”石海慢吞吞地说,“我确实把那些东西作价写入账内,那是为了考核一个月的伙食到底能用多少钱,但没有实际报销。”他端起账本,指指那些条子,向大家说:“领导上不信请查对!”
葛锋跟孙大立交换了一下眼光,明白石海已有了准备,悄悄地把那笔款补上了。
石海看几个人不语,来了精神,摆弄着账本说:“我石海是思想不够进步,可光明磊落,决不会干下流的勾当,这全是误会。”他说葛锋可能是因为那天晚上看到他整理账目而引起误会,由于误会而产生怀疑,由怀疑而做出错误的判断。他这一番话说得很合乎逻辑,使鲁云超有些摸不着头脑。
孙大立气的脸色铁青,用洪钟般的声音嚷:“石海,你不要得意,你把那二百四十斤猪肉的事谈谈!”
一阵颤栗流遍石海全身,但他努力克制着惊慌,定了定神,说:“这也是误会,猪肉的价钱是跟原价不符,这是因为我把运费加上去了。我一个铜板也没有往腰里揣!”他又指指那些条子,让人查对。
孙大立瞪着两眼盯着石海,气得眉毛都竖起来,恨不得举起拳头揍这个流氓一顿。
肖平早已料到石海会百般抵赖,看他这样百般辩解,觉得不必再拖延时间,转脸向葛锋说:
“误会太多了!为了解除误会,你把在邮局抄来的汇款存根向石海念念吧!”
葛锋由笔记本里拿出两张纸,展开念道:“二月二十七日,石海在县邮局往家邮一百二十元。三月十八日,在青龙镇邮局往家邮一百八十元。五月六日,在青龙镇邮局往家邮二百三十元。六月十三日,在县邮局往家邮钱五百元,外加估价一百六十元的邮包。共计邮了一千一百九十元,去掉本人几个月应得的工资,多出了八百七十元。”他念完把纸向石海一挥,说:“这也是误会吗?”
石海垮了。他没料到在这儿失了一招。他浑身发冷,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呆若木鸡似的坐着,黄豆粒大的汗珠顺额上滔滔滚落下来。
鲁云超受了很大震动,坐不住地站了起来,眼光很凶地盯着石海。
石海看不交代是不行了,哆哆嗦嗦地擦一把脸上的汗,口吃地说:“我……我交代!我贪…贪……贪了……九百来元!”说完把脸埋在双手里。
孙大立还想追问,肖局长向老孙摆摆手,说:“给他点时间,让他前后想想再具体交代!”他瞅了鲁云超一眼,又转脸向石海交代了一下政策,然后说:
“你的犯罪事实以后再交代,现在你讲讲为什么敢于贪污,你在犯罪以前是怎么想的?”
“这个!”石海瞅了鲁云超一眼,呆了半天才说出来。原来当鲁云超要他到普查队的时候,就有这个打算。认为普查队流动分散,鲁队长的工作不深入,好胡弄,这是个捞“外快”的好机会。进山后果然不出所料,于是就贪了污。后来听说葛锋要来心里就不安,当晚就补漏洞,不料被葛锋发现。他说着垂下头,声音很低地说:“我该死!辜负了鲁队长对我的信任!”
鲁云超气坏了,“叭”地拍一下桌子,气势汹汹地骂道:“你这个混蛋!毒蛇!”
肖平制止地向鲁云超摆摆手,向石海说:“你再说说,当你察觉葛书记注意你后,你都采取什么办法去对付?”
石海迟疑了一阵,垂着头说:“我一方面想办法堵漏洞,补上条子搞好账。另一方面看鲁队长跟葛书记不和,对分局领导不满意,有时添油加醋地说几句,让他跟葛书记争吵,好转移葛书记对我的注意力。我可没有别的活动,就是这些。”他重又把脸埋在双手里。
石海走了后,**里一片沉静。
鲁云超垂着头,不敢迎视人们的眼光,浑身软瘫瘫的,费了很大力气支撑着身子,痴痴呆呆地盯着石海走的方向,眼前火星乱迸。
肖平的脸上很深沉,眼光很沉重,凛然严肃,使人望而生畏。他盯了鲁云超有二分钟,然后把眼光移开,瞟了一眼孙大立,老孙的脸色很严峻,两眼闪闪发光,捋着山羊胡子在思索。他看看葛锋,葛锋的神色也很沉重。他理解两个人的心情,几个月来他们在鲁云超身上费了多少口舌啊!
沉默着,沉默着,外边噪噪开饭,几个人仍然没动。
鲁云超终于费力地抬起头,嘴巴抖动了几下,好不容易地冲出口:“肖局长,我错啦!我有个人主义,有官僚主义作风,让坏分子钻了空子!请求组织给我处分!”
葛锋和孙大立注视着他,眼光里流露着气愤、批评和期望。
肖平看鲁云超没有继续往下讲,严肃地问:“就是这些吗?嗯?”
鲁云超垂着头,他在思索,可是脑子里很乱,理也理不出头绪。
葛锋看鲁云超的狼狈样子,知道他眼下说不出什么,瞅了肖平一眼,站起来说:“老鲁,你的问题太严重了,不仅在政治上缺乏敏感,被坏分子蒙蔽,在工作作风上,在勘探路线上都存在着严重的错误!你的个人主义严重到危险程度,自从分局调我来,你就感到伤了你的自尊心……”
鲁云超申辩说:“你不要听信石海那个混蛋的话?”
“你不要否认?”葛锋严肃地说,“这一点石海看的很准。在你的脑子里只有个‘我’字,你制定的勘探计划就不许别人修改,你维护自己的计划,也就是为了维护你的威信。你坚持孤军作战的路线,而不要群众路线,你把自己的威信、自尊、个人得失看的那么重,甚至把个人面子代替了对党的责任心!”
鲁云超忍不住地争辩道:“你批评一切我都接受,说我不负责任我想不通!”
孙大立听着很不满,怒冲冲地说:“你应该想通!你安排计划时就藏了个心眼,怕找矿落空,给自己留个后路。你不顾质量,只追求进度,这叫负什么责任!”他停了一下,等了一会儿见鲁云超不响,激动得站起来,两眼盯着他说:“在铁架山发现了矿苗,全队的人都很高兴,你却增加了烦恼。你不同意集中力量去勘探铁架山,而积极要搞好被损坏的图纸资料,企图掩饰错误,你这叫负什么责任!”
孙大立这几句一针见血的话,刺得鲁云超受不了,他抬头瞧着脸色铁青的孙大立,很想反驳,但找不出适当的话,怒得脸色发紫,两眼冒火星。
沉默了一阵,葛锋说:“老鲁,你该到猛醒的时候啦!几个月来,我总是希望你自己清醒,等待你自己觉悟。我是想,咱们共同负责一个队,活动在深山里,离上级很远,要搞好团结,共同把工作搞好。可是你在石海的挑拨下,竟敌视我和帮助你的人,使你的错误越发展越重……。”他感情深重地讲起那些争论,语言里既是对他进行说服,又向他提出热切的期望,那种滚热的心肠,使肖平和孙大立都为之感动。
鲁云超听着,听着,开始感到惭愧,看出葛锋对自己的态度是诚恳的,感动地抬起头来说:“老葛,我很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家!我的错误很多,让我想一想,我一定好好检查!”
四个人都不响了,**里重新静下来。队员们都吃完饭,聚集在**前议论石海的事,石海的事使人们吃惊,没料到大家都在积极爬山勘探,竟有石海这样的坏蛋在背后搞鬼。佟飞燕跑来,在门口往里边望望,见四个人的神色不平常,知道是在谈问题,转身走开,还把准备回**的陈子义给迎走了。
肖平看三个人都不吱声了,扔掉烟头,站起来说:“今天发生的事,对我们都是个很大的教育,石海固然可恨,可是我觉得鲁云超同志的错误更令人痛心,他是个党员,而且是个干部,危险的不是石海之类的坏分子,因为他好鉴别,只要我们保持清醒的头脑,他就会暴露。可怕的是有鲁云超同志这类干部,从石海对鲁云超那种逢迎的事实,就可想而知了!”
肖平接着对鲁云超的错误做了深刻的批判,既严厉又令人心服,说得鲁云超额上直冒汗。
葛锋怀着尊敬的心情瞅着严峻的肖平,禁不住想起在军队里见到不少这样首长,他批评人的时候毫不留情面,一针见血,准确地打中你的要害,但内心非常和善,对你无限关怀。肖局长虽然由军队转业十多年了,还保留着部队首长的作风。
肖平注视着鲁云超说:“你的错误不是偶然的,这是因为你的资产阶级思想没有彻底改造,长期不关心政治的结果。你对政治淡薄了,阶级斗争观念在你的脑子里消失了,因此成了政治上的盲人,不仅成了坏分子活动的屏障,你自己也滚到资产阶级泥坑里,走上了与党背道而驰的道路。”肖平激动起来,两眼炯炯发光。“我多次听你说过你有个人主义,说得那么轻松,就好象眉毛上挂一点灰尘,不伤大雅那么不重要。同志,不能这样等闲视之,个人主义是万恶之源,它是资产阶级思想在你头脑里的反映,它会使你失掉生活感触的敏锐性,会腐蚀你的阶级意识,会腐蚀你的灵魂!”
肖平很激动,转过脸去,由敞开篷布的空隙望着外边,借此平静一下情绪。披着绿装的山峰横在眼前,山顶上空的几片白云,懒洋洋地随风飘荡。他望了一阵,又转过脸来向鲁云超说:
“我来到队里,听到队员们几乎是异口同音地主张去铁架山,而你要坚持原计划。你为什么不顾有了铁架山的新情况而坚持原计划呢?也许很难克服你的意气吧?开始走错了,你就觉得难以回头了,因而产生了偏见?当然,铁架山是个谜,马上集中力量去勘察是有些冒险,但是根据你们当前的情况这是唯一正确的主张。我同意集中力量勘探铁架山的主张,并且建议你们马上着手准备,明天就往铁架山搬家!”
局长这一番话和果断的决定,使葛锋和孙大立很振奋,都怀着深深的敬意望着肖平。
肖平扫视了三个人一眼,说:“好吧,工作上的事暂时由葛锋同志多抓一些,老鲁要好好反省,准备在支委扩大会上检查!”
这一切发生得这么快,有些出于葛锋和孙大立的预料,昨天局长还是不慌不忙,可是当他把问题弄清了,就雷厉风行地处理。鲁云超对此更加意外,简直使他措手不及。
肖平走出**,深深地呼吸着山野的清新空气。他的脑子里还装着不少问题。方才对鲁云超的批评是不轻的,鲁云超是否能正视它,是否有勇气改正,还要等着瞧。他准备留下来,要进一步帮助队里解决些问题。他看队员们向他围拢过来,宣布说:
“你们要准备一下,明天就往铁架山搬家!”
队员们高兴地欢呼起来,奔走相告,纷纷向**奔去,整个队里沸腾起来了。铁架山,铁架山,全队的人的思绪都飞向了铁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