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大了娘操心。

　　清晨，尚晶穿上了浅粉色新连衣裙，临出门却又跑回房里换上了平时穿的上白下蓝的套裙，引得当娘的用了好一阵心思。娘想这丫头大概心上有人了。娘有了这一猜想，心就细起来，眼睛不住地在女儿身上搜索依据。

　　尚晶娘好福分，两儿一女。两个哥哥在前面，尚晶自然是吃喝她先挑，穿戴她先要，占了便宜还常到爹娘面前撒娇，娇得捧着惯着不知怎么好。没想到小丫头一下长成了大姑娘，而且在娘眼睛里出落得如花似玉，更成了娘的心尖尖。当娘的看出丫头今天有些异样。平常这头发总是胡乱绑成个马尾巴，也不管是正是歪是上是下连镜子都不照一下就往外跑，为这当娘的没少唠叨，老说她什么时间能长大。今天却不同了，她看到女儿对着镜子梳了两遍头，还晃来晃去照了不知多少回。当娘的心里暗暗高兴，丫头准是有了心上人，要不她怎么会这般收拾。眼看就要当丈母娘，能不高兴？高兴之余她又急着想知道未来的女婿是哪一个。这些日子也没见她领谁上过家，也没听说学校里有合适的，那会是谁呢？可千万别跟村里那些没出息的搞到一起，瞎了一辈子前程。当娘的想到这一层，不免又担上了心事。

　　说是娘懂女儿心，其实不然。尚晶她娘哪想到女儿恋上了一个当兵的。女儿自然有女儿的主意。尚晶虽然在农村山沟里长大，但自小娇惯养成了一种自命不凡的清高，高中毕业虽没考上大学，却当上了民办教师，这就更拉开了与一帮同伴们的距离。尤其到县师范进修回来，她心里便定下了一个主意，她要离开这山村。在进修时，她曾收到三个人的求爱信，但她都拒绝了，那三个小伙子人都不错，但都是民办教师，跟他们只能是这村到那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想女孩子早晚要出嫁，但这村到那村是自古以来没有社会地位的农村妇女的命运，是命运悲剧，她不想重蹈这种悲剧。她想离开山村，并不是他们村多么穷困，她只是深切地感受到农村和城市的差异太大。在农村除了吃、住就是生儿育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代一代都是为这三件事忙活，除此他们再没有别的追求和理想。这样的人生同牲畜没多大差异，默默地活着，悄悄地死去，活着和死去都毫无意义，毫无价值。

　　她认为一个人应该有文化、有思想、有奋斗、有追求、有事业、有作为。而这些似乎是城里人才能想的事，只有城里人才有资格想这些事，也只有城里人才有做这些事的天地。在山村谈这些，别人会以为你神经有毛病。她原打算靠自己的奋斗来实现自己的理想，但她几经努力感到自己想得过于天真。民办教师转公办的名额微乎其微，像她这样靠自己奋斗几乎是三十儿晚上的月亮——没指望。退一步说，即使耗上几年，自己拼上命努力，耗到后来人也老了，家也成了，就算转了公办还有什么意义？谁能帮她实现自己的理想呢？自从部队进了村，她一下开了窍。找个军官，她的理想就能如愿。再说军人品质好、身体好，素质也好，到时候一办随军就可以调动，谁也不用求。于是她对军人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这些她娘怎么能懂呢？

　　尚晶一早晨都在犹豫，她拿不定主意今天穿什么好。在营房的小河边，与古义宝拥抱让她感受到了男人的力量和火热，这力量和火热让她心跳，至今暖着她的心，一想起来她就脸热，但她同时也感受到了古义宝闪电般的冷却，一想到他情绪的突变，她的热情也就凉了下来。尽管她对古义宝仍没有完全放弃，但她已感到与军人恋爱的另一种悲哀。军人的理智多于情感，为了自己的前途，可以随时牺牲个人的一切，包括爱情。想到这一层，她不得不问自己，我这是为谁装扮？我为他穿新衣，他是否就敢欣赏，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不是反而给同伴们制造笑料嘛！于是她又果断地回屋换上了原来穿的套裙。这些复杂的情绪变化她娘怎么会看得出来？

　　尚晶到村口迎了三次没迎着，路太远没法准确计算到达时间。

　　古义宝特意请刘金根陪同一起来学校，这个主意得到了指导员的赞赏。他们俩骑自行车抄小路进的村，一进村就直接奔学校，尚晶必定要扑空。她扫兴地回到学校，古义宝和刘金根已被校领导迎进了会议室，尚晶原先想象的见面场面成了泡影。古义宝发现尚晶情绪低落，以为尚晶不满意他带刘金根一起来，想找机会做些解释。幸亏没找着机会解释，尚晶对刘金根一起来没有一点反感，相反尚晶比往常更多地注意了刘金根。

　　古义宝的辅导报告安排在下午。中午学校的食堂专门为古义宝他们俩加了餐。除了校领导，尚晶也一起作陪。报告没有作，校领导先反复说了许多感谢的话，除了感谢，学校领导实在没有别的话题好说。尚晶倒是有许多话要说，可在这种场合没法说。

　　中午学校没地方安排他俩休息，只好让尚晶领他们上她们办公室。经过操场，一些学生在操场玩，有的在打篮球，有的在玩单双杠。一看到单双杠器械刘金根手脚就痒痒。古义宝不明白尚晶怎么会发现刘金根的手脚痒痒。尚晶十分热情地向学生介绍刘金根是体育运动员，说他在军区比赛得过奖牌，邀请刘金根为大家表演。

　　古义宝看着尚晶的热情和刘金根的得意，心里莫名其妙地泛起一股酸水，酸得他心里好难受。

　　刘金根当然不会推辞，他憨笑着脱了军上衣，鲜红的背心裹着健壮的身肌立即呈现在尚晶面前。刘金根从容地收了收鞋带，用地上的尘土擦去手心的汗。他轻松地鱼跃上杠，接着翻身上杠，双臂大回环，单臂回环，再双臂回环转体，前空翻下杠。动作娴熟，干净利索，轻捷优美。

　　古义宝注意到尚晶美丽的杏眼里闪着神奇的异彩，两眼一刻也没有离开刘金根，而且身不由己地带头热烈鼓掌。

　　刘金根接着又上了双杠。

　　古义宝有些尴尬。不知是怕学生们也让他表演叫他尴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当刘金根做完双杠动作后，尚晶突然发现古义宝已不在现场。

　　尚晶心里咯噔一怔。但她没表现出急于要去找他。她还是等刘金根穿上衣服，并领他到水管洗了手，才与刘金根一起进了她们的办公室。

　　尚晶一直想跟古义宝单独说几句话，但整个下午她一直未能找到机会。下午古义宝作报告时，她倒是一直陪着刘金根坐在一起。

　　尚晶发现古义宝的报告没有以往那么生动，她不能肯定是不是她主观的心理因素引发了态度变化。有几次她发现古义宝在讲台上用眼睛的余光扫视她和刘金根，以致他讲话卡壳，只好用喝水来掩饰他的走神。尚晶心里有些同情甚至可怜他，她想跟他说几句让他高兴的话，可惜没说成。

　　古义宝和刘金根没再在学校停留，作完报告，他们就骑车上路回连。

　　尚晶和学校领导一起把他们送出校门。尚晶不能单独再送，临别时她只能说欢迎他们再来。

　　古义宝和刘金根上路骑了一段哑巴路。古义宝憋不住开了口。

　　“金根，你觉得尚晶这人怎么样？”

　　“什么意思，你小子是不是还不死心？”

　　“我是问你，你没有觉出来，她今天对你的热情有些特别？”

　　“你小子吃醋了是吧？我看你贼心不死。”

　　“我是没法了，谁叫咱目光短浅猴急着弄了人家。说真的，尚晶人漂亮、活泼、开朗、大方、有文化、有知识，娶到这样的女人做老婆不枉一生。”

　　“好啊，这回算说了实话，原来是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

　　“说真的，你喜不喜欢她？”

　　“喜欢又有屁用，人家会看上咱这土包子？”

　　“哎，你要真看上她，等你提了干，我来做大媒。”

　　“你小子不怀好意！”

　　“好心当作驴肝肺，好，那我就不操这份闲心了。”

　　“不是咱想不想的事，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吃得着吗？”

　　“事在人为嘛！说好了，我要是给你做成了这媒，你怎么谢我？”

　　“那好说，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只要你开口。”

　　“说话可算数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那就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