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作者:黄国荣 | 字数:2963
  古义宝走进宣传科,宣传科的干事告诉他赵昌进不在,在党委会议室参加党委中心组学习。古义宝的失望无法躲藏,明明白白地放到脸上。

  夜里,他又是一宿未能合眼。意想不到的事情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没有跟刘金根商量该怎么办,不是他对刘金根存有戒心,在这一件事上对刘金根已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甚至刘金根知道的比他本人还多。当时听刘金根一说他完全蒙了,压根儿就没头绪去想怎么应付这件事,只是恨,只是气,只是怨;恨自己,气自己,怨自己;恨林春芳,气林春芳,怨林春芳。

  夜深人静,他恨完气完怨完后,才想到该怎么办。这时他特别感到需要别人帮忙。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赵昌进。这事对谁都不能说,要让组织上让领导知道了他未婚先育,给处分是小事,这先进模范就他娘算完蛋了!先进模范还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说出去不把全军笑趴下那才怪。真要是让连里那些兵知道了,谁还瞧得起他,还有什么脸面在连队当领导?即便破罐子破摔厚着脸皮把这官当下去,也不会有半点威信,还不如个兵。刘金根的嘴他已经封了又封捂了又捂,好在刘金根正在求他做媒,估计刘金根不会跟他开玩笑。剩下的难题是怎么让这个儿子名正言顺地活在这世上,而且不只是让儿子名正言顺生存,还要保自己的名誉,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怎么他娘的这么不好找!古义宝想来想去这事只能靠赵昌进,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可以完全信赖,他比兄长还兄长,比父母还父母。

  古义宝预感到厄运已经当头,他居然不在。党委会议室是这个师最高权力中心所在地,他怎么能随意闯进去找他呢!再说这又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事,可学习不是半天就是一天。在办公室等也是白等,坐在那里傻等那就真如同傻瓜了,万一碰上文兴这样的熟人问起来,说什么呢?

  古义宝点着头哈着腰敬着礼退出宣传科,一转身脚后跟踩着了身后那人的脚,古义宝慌忙点头哈腰敬礼赔不是。等他点完头哈完腰敬完礼道完歉抬起头,才发现站在面前的竟是文兴文干事。古义宝两片嘴唇哆嗦着忙乱半天,没能哆嗦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把自己的脸倒先憋了个通红。

  “古司务长,进城来办事啊?有些日子没见了,来找赵科长吗?他在党委会议室学习,走,到我那边坐坐。”文兴倒是又握手又请坐十分热情。

  古义宝行尸走肉般跟着文兴进了他的办公室。古义宝奇怪的是文兴没领他进大办公室,而是打开了赵昌进的办公室。他来过,那是科长和副科长的办公室,难道他也提拔了?古义宝狐疑地进了办公室。里面没大变化,还是两张写字台对放,旁边有一对沙发。文兴给古义宝泡了杯茶,让他在沙发上坐。他自己坐到跟他斜对面的写字台前。那里原来是科长坐的。

  “古司务长,我觉得你这一段时间变化不小啊。”

  文兴一开口就把古义宝的心拽了起来。他紧张得血都涌到了脸上,手脚没了放处。难道刘金根这小子把那事告诉了他?这小子跟文兴关系不一般,刘金根提干肯定是他帮的忙。

  “没,没啥变的……”

  “不,变化很大,那天到你们连参观,给大家印象很好。”

  “我,我没有做什么啊……”

  “你做了,你做了许多实实在在的事,这些事与你过去做的那些事性质完全不同,也可能这些事不是你刻意或者故意要去做给谁看,而是出自一种朴素的感情,真心实意地想为连队为大家做点事情。说得更直接一点,做这些事情你或许没去想或者很少想个人的名利,所以你做得很自然,做得很扎实,大家看得见,连队很需要,士兵们都说好,这种变化还小吗?”

  古义宝心头悬着的那块石头落了地。他悄悄地嘘了口气,十分谦虚地说,这都是我的本职工作。

  “如果你真能这样想的话,那我说的话就没有错。你想想,你过去整天故意找好事做,那是为什么?今天,你把自己的心血和才能都用在自己分管的工作上,为连队为大家做那么多实际事情,这又是为了什么?那是不同的,起码你想的是要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让士兵们吃好,睡好。这还不够吗?我们干部要都能这样想这样对待自己的工作,那不就好了嘛。”

  古义宝的两只弯弯眼又笑眯成一条弧线。

  “不过我要问你一件事,那天炊事班的那个饲养员是真的肚子痛吗?”

  古义宝的心一抖,怎么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忍不住抬眼看文兴,文兴微笑着,古义宝从那微笑里看不出一点歹意而只有真诚,他的脸便又红了。

  “是肚子痛,如果打他也能打及格。”

  “及格不及格其实无所谓,只要我们实事求是就行了,他就是打及格了也不能保证他以后军事技术就过硬了,他要是打不及格,也不能就说他训练不好。你们连搞到这样不容易,虽然上面是给了一点钱,但最基本的,像农副业生产,养猪种菜做到副食自给有余,还有小作坊,还有炊事员一专多能,还有士兵储蓄,都是其他连队没法比的。重要的是你怎么把这些发扬保持下去。”

  “我一定记住你的话。”

  “你找赵科长有急事?”

  “赵科长?”

  “对呀,最近他提科长了。”

  “那你提副科长啦?”

  “我啊,你看我是个当官的料吗?”

  “我看你们都能当首长,我的进步都是你们的帮助,我到哪也忘不了你们,说真的,文干事,有时间多到连里来看看。”

  古义宝走出师机关大门,文兴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响。弄半天,除赵昌进外,他也时刻在注意着他。可他们俩却又完全不一样。一个是直接给他出主意,私的公的跟自己一家人一样;另一个却是专门评说指点,毫不客气地挖他灵魂深处的丑恶,告诉他该做什么,制止他不该做什么,没一点私情。可有一点他们是相同的,他俩都要他多为连队做事情。古义宝这么想着,心里产生了某种满足。

  这种满足刚一露头很快又被心里那愁事所取代。他要办的正事没有着落,心里就没法舒坦。他百无聊赖地回到连队。在无助的忧虑中,办法在绝望中诞生,他想只有立即回去结婚,才能化险为夷,遇难成祥,而且越快越好。

  他实在受不了心理上的折磨,还是找了刘金根。刘金根完全赞同他的主意,结婚后暂时不要让林春芳带孩子来部队,过上几年工作有了变动,领导也有了变化,士兵们也都换了茬,也就没有人在意这事了。

  此刻,古义宝变得傻头傻脑,刘金根倒似乎先知先觉,话说得句句在理。说到最后,古义宝问刘金根这事要不要找赵昌进讨个主意,刘金根不知是出于老乡的感情还是因为尚晶,他真诚地阻止了古义宝的这个傻念头。

  刘金根成了古义宝的老师,比赵昌进还老师。他说,搞政治工作的不能不依靠也不能全依靠,不能不掏心窝也不能全掏心窝,要看什么事什么时候。这事违反纪律,部队处理这类事历来偏激,怎么处罚都不为过分,也永远不许翻案,告诉赵科长等于自己往枪口上撞。赵科长是你的恩人,你怎么谢他都应该,可这事千万不能跟他商量。你要跟他商量等于逼他,他要知情不说,他就要为你犯下错误,他是你什么人?他能为你宁肯自己犯错误而丢弃一个团职干部的原则吗?你想得太天真了。你现在是典型,人家培养你帮助你,树了你也树了他自己。你要真犯了错,他与你非亲非故,他犯神经病啊,躲你还躲不及呢!你要影响到他的名声,他不知道要保护自己吗?千万别犯傻,这事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家乡知,部队上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多一个人知就多一分危险。你呀,有时候太直,做人不能太直,心里搁不住事是要出大麻烦的。

  古义宝第一次感到刘金根才是真正的同乡,也第一次感到刘金根有些地方比他能。他情不自禁地抓住刘金根的两条胳膊,说,就听你的,一切都靠你,一辈子不会忘了你。古义宝对刘金根产生了一种负债的心理。当天晚上他立即给尚晶写信,尽管信上每一个字都令他心酸,但他只能以这个实际行动来报答刘金根。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他心痛也不得不毫不犹豫地把与尚晶的感情一刀剁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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