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作者:黄国荣 |
字数:3448
农历十二月十八,是刘金根和尚晶完婚的喜日。
这日子是刘金根定的。之所以定这一天,有什么说法,他没向别人透露,只告诉尚晶这是个好日子。新房定在连队接待临时来队家属的小招待所里。说是招待所,其实就三间小房。刘金根选了中间那一间。尚晶曾经住过那间房,也是刘金根第一次与尚晶见面第一次吻她的那一间,刘金根选这一间做新房或许有这个因素。
尚晶隔三岔五从学校赶来考核新房布置的进度和质量,顺便蚂蚁搬家似的捎来一样样她认为该她准备的东西,当然婚前渴望的那种感情预支的甜蜜有非常大的吸引力。
赵昌进尽管训了古义宝,尚晶的工作调动他还是帮了忙。他直接找了教育局长。没出半年,尚晶便到县城里的一所小学做了老师。没有住处,学校照顾安插到集体宿舍,两个青年女教师合住一间。刘金根和尚晶对赵昌进感激不尽,两人特意登门拜谢。赵昌进一见尚晶,心里真为古义宝遗憾。他俩走后,赵昌进还为古义宝叹息了一小会儿。心里话,这小子真没福,这就叫命,谁叫你小小年纪急三火四找对象呢,一个十足的农民。
刘金根这些日子忙晕了头。刷房子打地坪这些粗活当然有士兵,不用他出力出汗,可新房里的一切都得他来设计安排,都要他一项一项操办,排里的工作又一点不能耽误。不过忙虽忙,他一点没觉着累也没感到烦,反倒忙得轻轻松松快快活活,干什么都觉得那么有滋有味。他特别盼望尚晶来考核。热恋中的情侣,谁不盼着天天相见,新婚前的焦渴,更叫他难以忍受孤独。虽然尚晶一刻也不放松她的防线,但少不了弄出些亲亲抱抱的快活事。即便什么也做不成,有这么漂亮的未婚妻相伴着布置他俩的洞房,那也是一件幸福甜美的事。
古义宝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动机,刘金根定下日子后他立即给林春芳拍了电报,限时让她来部队探亲。这是他第一次叫林春芳来部队,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结婚后古义宝一直没开口让她来部队,她有心来也不好提。这一次她不知古义宝为什么突然拍电报让她去部队,还专门注明不要带孩子。快过年了,自己到部队过年把孩子扔给老人,一家人不得团圆。但林春芳只能听他的,她心里清楚,她没有资格改变他的任何主意。
尽管古义宝已经不止一次跟林春芳讲定不准带孩子到部队来,但他还是不放心,他没让通信员去车站接林春芳,自己找了一辆加重“飞鸽”上了汽车站。古义宝在车站出站口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的一刹那,他傻了。他真后悔拍了那个电报。孩子倒是没带来,可他实在没有把林春芳直接接回连队的勇气。林春芳穿了一身臃肿的棉袄棉裤,罩在外面的蓝涤卡单衣裤无法罩住它们的臃肿。上衣的下摆和裤脚处顽强地露着棉衣棉裤大红大绿刺人眼目的色彩。那个媳妇髻算是放下来了,编了两条玉米棒似的短辫,那一脸没有青**泽干涩的黝黑,让古义宝既同情又难过。
古义宝庆幸带来了军大衣,他立即过去帮她遮住了这些让人见笑的东西。林春芳从他眼神里明明白白看到了他的虚荣,她毕竟是上过初中的女子。
“你何必叫我来丢你的脸呢?”
古义宝侧脸看到林春芳的眼睛红了,但没流下眼泪。古义宝心里一酸。这时他才想到,孩子都四岁了,他还没给她买过一件衣服一双袜子。这时他想起了尚晶的话:你不觉得这样对她也太不公平了吗?
“春芳,我真对不住你,到现在我还没给你买过什么东西。”
“这,我不在乎。”
“不,我在乎。连队在城外山沟里,进城不方便,我先领你去吃点东西,然后给你买几件衣服,然后咱们再到浴室洗个澡,你也剪剪头,这些连队都不方便。”
林春芳低着头走着,静静地听着古义宝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心里话,你哪是在乎你如何待我,还不是在乎你自己的脸面!你哪是真心要给我买东西,有那心上次回家不就买了?你哪是在为我装扮,你是在打扮你自己!有本事你把我装扮成城里人啊。林春芳扭头看古义宝一眼,这一眼看得古义宝有些不好意思。
古义宝十分大方也十分果断,根本就不征求林春芳的意见,自作主张地买了一套苹果绿色的绒衣绒裤,一件红黑相间的羊毛衫,一套混纺华达呢冬装,还有一条黑白红三色围巾。林春芳像个老实又懂事的女佣跟着古义宝,他买什么就拿什么,不说好也不说坏。
临进浴室的时候,林春芳才想起一件事,问古义宝,洗澡后你要我换上这些吗?你要我剪什么样的头?
古义宝看出了她的消极和不高兴。但他觉得这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于是他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而且很明确地说剪个运动头。
林春芳在浴室门口再次进入古义宝的眼帘时,古义宝的眼神里有了一点光彩。洗了澡,剪了头,换上新衣服,林春芳整个变了模样,古义宝觉得能带得出去了。
把林春芳接来后,古义宝决定住刘金根和尚晶新房的隔壁。
婚礼在俱乐部里举行。婚礼司仪是古义宝。全连除哨兵外都参加,士兵们吃着喜糖、喜果,抽着喜烟,喝着喜茶,比过年还开心。新娘尚晶由连长爱人和林春芳照护着。
士兵们第一次看到学到部队婚礼的仪式。全体人员合唱了《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接着是新娘新郎向党敬礼,向领导和同志们敬礼,然后是夫妻相互敬礼,接下来是证婚人指导员讲话,接下来是干部代表讲话,再是士兵代表讲话,再是未婚代表讲话,再是新婚夫妇讲话,还规定必须介绍恋爱经过和今后打算。最后便是闹洞房。部队闹洞房不到新房去闹,只在婚礼上闹。有让新娘新郎猜谜的,有让他们唱歌的,猜不着或不会唱就罚,罚新娘新郎面对面同咬一块糖或同啃一个苹果。尚晶的嗓子不错,人漂亮歌唱得也美,《见了你们格外亲》《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夫妻双双把家还》,歌、戏、曲都没难倒她。于是只好让他们吃同心果,一下把婚礼气氛推到了**。这事由副连长操纵,他用一根红线拴好了一只红苹果,站在板凳上提着苹果让尚晶和刘金根同时啃。待他们俩的嘴挨着苹果张口要咬的时候,副连长迅速将苹果往上一提,他们就嘴啃着了嘴,于是便一片哄笑,满足了大家的**,这样连续反复数次,大家才尽兴罢休。
婚礼一直闹到离熄灯只有一刻钟才刹住。
古义宝和林春芳把新娘新郎送进洞房后,走进隔壁自己的房间。进门后,古义宝一屁股呆呆地坐椅子上,两眼目光散乱,闷闷地抽着烟。林春芳看到了他那丢了魂似的样,可不知道他为什么。林春芳为他兑好洗脸水,让古义宝洗脸洗脚,他没反应。林春芳把脸盆端到他面前,他才把走神的眼睛收回来。古义宝呼地站起来,说你洗吧,今晚轮着我值班,洗了你就睡吧。说完古义宝就走出门去。
林春芳端着洗脸水,心里好伤心。此时隔壁已传来那种惊心动魄的声响。林春芳不明白的是古义宝究竟为什么突然要她来部队。
古义宝在连部他原来的宿舍里并未能入睡。他出门时,听到了尚晶那一声让他心碎的**,心里掠过一阵撕裂的痛苦。这一声**一直响在他耳边,回荡在他心中,搅得他无法入睡。他只好穿衣起床,在营区漫游。
林春芳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也弄不清是在做梦还是在家里,她听到有人在轻轻地敲她的门。她一下惊醒。睡前她不光上了锁,而且插了销。她有些惊恐地听着,她听出是古义宝的声音,急忙开了门。她当然一点不知道古义宝已经在院子里站了快一个钟头了。他是午夜查铺查哨挨个屋转了一圈身不由己地回到这里的。他本没有回屋的念头,他是被刘金根屋里传出的那种声响刺激得忍无可忍才敲的门。
古义宝一进门,把门锁上转身把林春芳按倒在床上,一句话都没有。林春芳从他的动作和**中,感觉出他的急切。古义宝是那样的粗野,那样的蛮横,他甚至连上衣都没有脱下。林春芳被他的凶狠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对他那种从不尊重从不体贴她的做法有些反感。当然这种反感她只能埋在心里,至多不做**。但今天林春芳的反感慢慢被古义宝的狂热驱除。狂风般席卷,暴雨般袭击,她身不由己地被古义宝带进波涛汹涌的大海,她领略到了被抛上浪尖摔向浪谷那种无法言语的动人心魄的滋味。她感觉她要晕过去了,她全身在燃烧,她被烧成了一团气,又变成了一片云,扶摇直上,升腾在九天云霄。她有生以来,头一次真正品尝到人生这一奇特的无法形容无可言说的欢乐,她完全醉了,醉得那么舒坦,那么尽兴,那么淋漓尽致。
古义宝的吃惊更甚于她。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有一点他无法告诉她,他一点也没有让她意识到也不敢让她感觉到或觉察到,那会儿,在他的意念里感觉中,燃烧在他怀抱里的不是林春芳而是尚晶。这是林春芳无论如何也意识不到觉察不到的。她完全陶醉了,他们第一次做了真正的夫妻,她第一次做了真正的妻子,享受了女人应该享受的权利。
还有一点他更无法告诉任何人,他把林春芳当作尚晶,并不是要与尚晶欢娱,而是咬牙切齿地在报复、惩罚她,那一刻,他要把对尚晶满腹的怨恨、终身的遗憾全部发泄出来。林春芳开始的冷淡和后来的燃烧,在古义宝的意识里恰似尚晶的反抗和痛苦的**,这更激起古义宝男子汉的自尊,他便更加疯狂,更加野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