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作者:黄国荣 |
字数:3429
列车的过道里挤满了人,厕所已无法使用。贫困中煎熬久了的百姓们,在改革开放的政策面前,如同久旱的禾苗逢甘霖,一下快活得疯了一般。他们一听说可以随便挣钱了,纷纷拥向城市,长途贩运的,打工寻出路的,做生意的,当保姆的,出来碰运气的,当然也有专门想投机或做贼的。
古义宝和梅小松带一名士兵去买半成品山楂苗。古义宝没有直接去卧铺车厢,跟着两个士兵一起到硬座车厢去找位置。古义宝搞苗圃的方案搞出来后,先送到团里审查,团里知道副师长对这事感兴趣,专门派人送给了副师长。副师长看了方案后很高兴,大笔一挥,批示师里投资十万元。古义宝接到通知时激动得两只手不住地颤抖。副师长并不是感情用事,他是认真看了古义宝的方案给常委做了汇报,师长政委点头后才批的钱,批钱的同时提出了要求。第二年偿还一半,第三年还清投资另交五万元利润。
古义宝也有了压力,跟韩友才、金果果几个骨干把方案逐条逐项逐个环节重新进行研究落实。考虑到技术力量不足,为了早见成效,决定采用购买半成品育苗的方式建苗圃。经园艺场老场长介绍,与外地的园艺场取得了联系,半成品只要四角钱一株,签约交百分之五十预付款,接苗后一个月全部结清。
士兵不能坐卧铺,古义宝不是故意做样子给他们看,他一个人在卧铺车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三个人在一起热闹。没承想上了硬座车厢,根本就没法说话。古义宝去了没地方坐,那个士兵只好站着。不一会儿一个老大爷和一位老太太就站到了他们面前,这给他们出了道难题,让吧,两个人要站一夜;不让吧,人家好像专门就是冲着你解放军才站到这儿来的。两位老人恳求的眼神不时拜访他们,他们忍受不了这种折磨,站起来给他们让了座。两位老人谢了两声便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
古义宝只好站着和他们说话。时令已是仲秋,车厢里挤得像澡堂子一样热得汗味熏人,加上到站上车下车的人挤出去挤进来,整个车厢从发车开始没一分钟安宁。他们感到说话也特别累。小梅催古义宝回卧铺车厢,车厢与车厢之间早已被堵死,他想去也去不了了。小梅想出了主意,他让古义宝下站停车时,从窗户里钻出去,从站台上直接跑去卧铺车厢。
小梅想的法还真管用。古义宝终于到达了十四车厢二十中铺。古义宝抬头一看,立即找出票看了看,没错,是十四车厢二十中铺。可铺上已经香香甜甜睡着一个人,古义宝仔细看,还是一位年轻姑娘。
古义宝站在那里犹豫了一阵,总不能就这么站一夜,学雷锋也不能这么个学法。他轻轻地叫醒了那位姑娘,姑娘说,我没睡错,是十四车厢二十号中铺。古义宝说,那是车站卖重了票?姑娘说她是上车后补的票。正说着,下铺那位先生醒了。他相当烦,干吗干吗,捣什么乱,当兵的有什么了不起。古义宝忍着气说,不是我捣乱,我买的是十四车二十号中铺。那位先生验了古义宝的票,没好气地说,车都开出两百公里了,你上车不来换票,列车员当然要处理喽,找列车员去吧。
古义宝没一点脾气,人家说得在理,尽管不能按时换票不全是他的责任,但确实是他没及时来换。没话说,老老实实去找列车员。
古义宝很小心地敲了三遍门,敲第四遍的时候,里面吼了一嗓,敲什么!古义宝一愣。他想列车员是不睡觉的,为什么这么横。等了一些时候,列车员休息室的门开了一条缝,古义宝只看到女乘务员一只眼睛和一溜脸蛋儿,但女乘务员脸蛋儿底下似乎还有一个脑袋,像是男人的脑袋,是短发。古义宝对着那道门缝把自己的情况向女乘务员说了一遍。女乘务员很烦,说你早干什么啦,坐那里等着。女乘务员说完嘭地碰上了门,幸亏古义宝退得快,要不门准能把他的额头磕出个包包来。
古义宝在车厢靠窗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他听着满车厢的呼噜和夹杂其中的梦呓,耐心地等着。约莫有半个多小时,女乘务员和一个男列车员先后出来,女乘务员打他面前经过时又说了声等着,算是招呼。他只能老实等着,不等还能怎么着。
古义宝在车厢的窗前差不多等了有两个钟头,那位女乘务员才来叫他,她让他下站停车时从站台上跑到第二节车厢,动作要快,这个站只停三分钟,第二节车厢是行李车厢,那上面有几个铺,到了行李车厢找一位叫徐师傅的,他会给你解决。古义宝一听这么麻烦,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且没有把握。他恳求女乘务员,随便找个地方让他休息一下算了,行李车厢跟其他车厢又不通,到那里要没有铺,想回都回不来了。女乘务员听得很耐心,听完了却又烦了,说我上哪儿去给你找铺,你愿去就去,不愿去就在这过道里坐一夜。古义宝说,我可是买的卧铺。女乘务员说,到站后可以办理退钱手续。古义宝真没了办法。心想要知道这样还不如一起买三张硬座挤一块儿呢。
等车停稳后,古义宝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坐在这里太难受了,他在站台上做百米冲刺。他爬上行李车厢,火车就开了,年纪要大一点还真不敢冒这个险。
古义宝喘过气来,找了徐师傅。徐师傅一脸为难,盯了古义宝一眼,看他是个军官,似乎有话不好说,嘟囔了一句,有人睡了。古义宝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他看,眼神里略带一点恳求。徐师傅就只好一步一步往那个角落里的一组睡铺挪。古义宝就一步一步跟。来到那个角落里,徐师傅抬手把一张上铺的一只脚拽了拽。上面发出了嗯嗯声,又是个女的。徐师傅拽了两遍,上面嗯了六声,可没有翻身下来。徐师傅还要拽,古义宝说算了吧。徐师傅就亏了他一样不好意思,说那你就到邮包上去睡吧,挺软乎的。还说什么呢,不软乎也只能这样了。
古义宝醒来天已大亮。他太困了,在高低不平的邮包上睡得也挺香。不过醒过来再睡在上面就不再是享受。古义宝翻身下了邮包堆,靠车门找了个经得起坐的邮件当座椅。徐师傅一脸过意不去地来到他旁边坐下。
“一夜没睡啊?”古义宝主动打了招呼。
“我们哪能睡,每站都有邮包上下。”
“抽支烟吧。”
“这里不能抽。”
古义宝看徐师傅寡言,挺老实的一个中年人。
“去哪儿?”
“终点站。”
“在部队做什么官?”
“官?嘿嘿,什么官,农场官。”
“场长?”
“算吧。”
“种什么?”
“什么都种,果树、粮食、花生。”
“哎,你们要山楂果树苗吗?”
“嘿,徐师傅,你咋知道我们要山楂苗,是半成品果苗还是可直接栽植的成品苗?”
“苗圃里嫁接过的成品果树苗啊。你们买回去育一年就可以卖,赚头大着呢!”
“徐师傅,你有货?”
“我哪有,我的一个妹夫专门搞苗圃,几次跟我说,车上客人四面八方的哪里的都有,帮他打听着点,有要山楂苗的帮他推销。”
“他有多少?”
“他们靠山区,好几十亩地都是果树苗。”
“他要多少钱一棵?”
“四五毛钱吧,具体得跟他谈。”
“徐师傅,不瞒你说,我们就是出来买山楂苗的。我们已经联系了两处,他们都有十来万株苗,我们谈好是四毛一棵。”
“他们四毛我们三毛八,直接送货到你们那里。”
“我们是还想要一些。”
“你下车就不要走,我来帮你安排住处,我跑一趟正好有两天假,我陪你去一趟。”
“行,看看他们离得远不远,要是挨得近,三家可以合起来送货,也好省点钱。”
“好,就这么说定了,下车你们跟我走,那两家我也可以帮你打电话联系。”
古义宝很高兴,没想到晚上遭点罪,生意上却碰着了好人,他还愁下车不知怎么跟那两家接头呢!
下了车徐师傅没顾回家,先安排古义宝他们在铁路招待所住下,招待他们吃了早饭,吃完早点,他就跟古义宝要了那两家的电话,立即帮他联系。事情很巧,这三家在相邻的两个县,相距只十来里地。徐师傅当即就陪古义宝他们进了山。他妹夫那里有十五万株山楂苗,农场只需要三十万株,那两家一家十万株,这样三家就多出五万株苗。这事让古义宝有些为难。价是徐师傅妹夫家最低,加上徐师傅这么热情相助,不要有点过意不去。那两家虽没签约,可事前数量已经基本讲定,军人说话得算数。徐师傅妹夫很痛快,如果全要,他把价压到三毛五一株。古义宝跟小梅他俩商量。小梅的意见是做生意就不能讲那么多面子,谁家便宜就买谁家的,原来也只是一般联系,没签合同就不算数。结果那两家也把价压到三毛五一株。古义宝就更为难。还是徐师傅出面做了裁决,他说服了妹夫,三家平摊,每家十万株,乡里乡亲,公平合理。古义宝领着小梅挨家看了果苗,签了合同。
古义宝签完合同,心里还是挂着徐师傅妹夫家剩下那五万株果树苗。他忽然有了个主意,机关干部宿舍院,每家都有个小菜园,一家育上两千株果苗绝对没问题,一年后,每家不是都可以得两千多块嘛!这样的事谁不愿意做呢。于是,他把这个想法说给徐师傅听,说回去跟团首长汇报,要是同意,立即来电报,把这五万株果树苗也买下,到时候一起送去。徐师傅和妹夫非常感激,他们感到古义宝是个实诚人,他们主动承诺,这两家的果树苗由他来联系,到时候那两家要是不愿出运费,他负责把果树苗收齐一起送到部队,古义宝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