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船上做客

作者:邱勋 | 字数:2223
  快活的钟声在湖面上扩散开来,声音飞过片片白帆,飞过丛丛芦苇,飞过群群野鸭……

  钟声是从一个小岛上传出来的,是从一杆红旗下面传出来的。

  这小岛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大关。

  提起“大关”两个字,好些老一代的渔民,就会恼得骂娘,有的会气得浑身发抖。那时候,这里是鬼子兵和国民党反动派的关卡,是这些匪徒拦路打劫的地方。在每一个昏暗的白天和漆黑的夜晚,有多少渔民,他们所有的财物被说成是“私货”,是“通敌物资”而被抢走,有的稍有反抗甚至带着一肚子仇恨被夺去了生命……

  如今,这小岛成了指挥来往船只的司令台。夜晚,汽灯闪亮;白天,红旗飘扬。在几棵垂柳下面,有微山湖的渔民们的第一所小学。

  早晨,钟响了,从四面八方开来一只只小船。站在船头的,是一个个背着书包的渔家孩子。有一个孩子手里还抱一只准备送给老师的肥鹅。在这里,孩子们受着老辈里从来没受过的教育。有多少老渔民,听到这召唤孩子们上学的钟声,看到自己的孙子、孙女背了书包走进学校,曾感动得老泪纵横……

  现在是中午,正是放学吃饭的时候。小驹子在小岛对岸的草地上等荷花。

  从学校里划出来的小船很多,但没看到荷花的小船。小驹子问一个男孩子,那孩子说荷花已经回家去了。他指指远处,告诉小驹子,荷花的家就在那碧绿碧绿的深湖里面。

  这下子小驹子发愁了。

  这时候,来了一条小船,朝荷花家的方向划去。划船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一脸络腮胡子,肩宽腰细,脸色红得像紫檀木——这人咱们早就认识了,他就是赵大叔!

  “喂喂,同志!”小驹子朝那人打招呼,“你把我带到荷花家行吧?”

  “你找荷花干什么?”赵大叔停下来问。

  “有要紧的事情。”

  赵大叔轻轻笑笑,没再追问,就让小驹子上了船。

  “你认识荷花吗?”赵大叔问。

  “认识。”

  赵大叔早就从小驹子上船的举动上看出了他不是湖里人。他朝小驹子说:“朝里面坐,不要害怕。”

  小驹子没回答,朝赵大叔翻了翻眼皮。别看不起人啦!我的朋友荷花,划船比你这大个儿强多啦!他很想夸耀一下荷花的本事,让这人见见世面。可他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就没张口。小船划了一段路,来到几条大船跟前。鹅群迎着小船嘎嘎地叫起来。

  “到啦!”赵大叔说。

  小船停在一条大船面前。这船新涂了奶黄色的油漆,亮得能照出人影来。船头上贴着大红对联,船尾放着一盆洗好的鲜鱼。船舱正面贴一张毛主席像,旁边一张画,画一个高大的解放军,手里紧握钢枪。船舱门口放一盆什么花,叶子碧绿,花朵盛开。小驹子一眼就看到舱顶有一个燕子窝。一对燕子闪着瓦亮的翅膀,簌地飞了进去。接着,几只没有睁开眼睛的小燕雏儿,挓挲开没有长出羽毛的肉翅膀,张大嫩黄的嘴,焦急地啾啾叫着。而船尾炉子上,正冒出一缕缕蒸汽,散发出鱼虾浓浓的香味……

  “爸爸!”荷花从船舱里出来,快活地喊。

  原来,这络腮胡子就是荷花的爸爸。

  小驹子难为情地笑了笑。荷花看到小驹子,先是一怔,接着就高兴得满脸通红。她请他到大船上去坐,回头就教他去划船。

  原来,这条船就是荷花的家。

  多少年来,世世代代,失去了土地的农民,就拖儿带女来到湖上。风霜雨雪,寒冬炎夏,年老的死去了,年轻的长大起来。陆地上没了他们立脚的地方,就只好在湖上漂泊。那长不过五尺的小船,就是他们的家园!这些小船在湖里漂着,成为一个个移动的、穷苦的水上村落。

  新中国成立以后,人民政府在湖边修建了一些房屋,建立渔民新村,帮助渔民安顿下来。但有的为了生产方便,也有的过惯了湖上生活,不愿意到陆地居住的,也都换上了新船,加入了渔业生产合作社。荷花的爸爸赵大叔,是社里的党支部书记,又亲自负责看管社里的鱼苗,就一家人住在了深湖里面。

  “吃饭吧!”荷花的妈妈放下手里还未编好的鱼篮,细竹在怀里像金丝一样乱蹦乱跳。

  她把小米干饭一碗碗盛出来,放到船头的小桌上。说是干饭,其实不如叫炖鱼合适。饭里有一半是肥嫩的鲜鱼。锅里炖的是昨天刚打来的野鸭。

  所有的微山湖渔民都好客,荷花家自然也不例外。碰到这样的事,小驹子真为难啦!荷花的妈妈硬朝他手里塞碗,朝他的碗里盛菜。荷花叽叽喳喳作动员。荷花的爸爸一句话不说,只是微笑着望着小驹子。小驹子并不是不喜欢吃,只是不好意思罢了。他扭扭捏捏了一会儿,便低头张口大嚼起来了。

  “你家在哪个庄?”赵大叔问。

  “杏花庄。”

  “杏花庄?”赵大叔惊喜地说,“庙台上大伯还在不在?”

  小驹子不知道庙台上大伯是谁。赵大叔又说,就是住在关帝庙里的老汉。小驹子就说,关帝庙早拆了,没什么老汉。赵大叔又把老汉的名字告诉小驹子,小驹子也不知道。赵大叔皱皱眉头,脸上阴沉沉的,不再问了。

  “你到俺庄去过吗?”

  “吃你庄的饭不少,喝你庄的水也不少呀!”

  “你啥时候去的?我怎么没见你?”

  “你呀,那时候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你去干什么呀?”

  “不是去走亲戚呀!”赵大叔笑笑说。

  这时候,赵大叔看看太阳,知道又到看鱼苗的时候了。他吃了几口饭,就登上小船,匆匆走了。

  “有空就来玩,”他朝小驹子说,“我很想到你们庄去看看,就是没有空。”

  “忙得连饭都无法吃饱!”荷花的妈妈望着赵大叔的背影说。

  “我们也忙,我们要去划船。”荷花说。

  妈妈疼爱小女儿,要她再歇一歇。

  荷花说:“爸爸叫我们快去划,好好划!”

  妈妈不再说什么,她信赖地看着小女儿登上小船,荡着双桨,跟小驹子一道走了。

  荷花一边划船一边悄悄地跟小驹子说:“我爸爸到你们那里是去打鬼子的。”

  “打鬼子?”小驹子眼里闪出惊喜、崇敬的光芒。

  “他是八路军的游击队员哪!”

  她从小日记本里拿出一张褪了色的照片。照片上是穿着农民汗褂却打着裹腿的赵大叔,他年轻的脸上闪着一双锐利、聪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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