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
作者:邱勋 |
字数:2040
不过,二牛实在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将军。他现在又跟丫头吵起架来了。难道一个好将军,可以跟他的士兵天天吵架吗?
他跑得快,跑起来就像足球场上打足了气的小足球,一蹦三跳,丫头当然跟不上。二牛哪有耐性等他,就朝他喊:“你应该迈大步,迈大步!”
他就**腿,一步蹦过三个小水湾,表演给丫头看。丫头用拳头揉揉小鼻子,就真个拼命迈起大步来,但仍然跟不上。二牛又喊:“你应该快抬脚,快抬脚!”
但他还是跟不上,二牛就朝他瞪瞪眼:“你真是个戴红肚兜儿的烂丫头!你还比不上小花蹄哩!”
小花蹄是个才生下十几天的小牛娃娃。
“你才比不上小花蹄咧!”丫头呜呜咽咽地说,“俺不跟你一块儿啦,俺跟小驹子一块儿。”
“不一块儿正好,咱分家!”二牛说。
“分就分。”丫头嘟着嘴说。
“谁也不管谁。”
“不管就不管。”
“鞋子不沾袜子,裤子不沾褂子!”
“不沾就不沾。”
二牛这小家伙真的就把丫头当条尾巴扔下了,自己赶着二十几头牛,冲到前面去了,同时大喊:“冲呀,丫头!看谁先到大堤!”
丫头被闪在半道里,一下子害怕起来,就急急追几步,眼泪汪汪地喊:“二牛……等一等……”
二牛像一粒子弹一样,早射远了。丫头就哼哼唧唧地大喘着气,红着眼圈赶牛。牛也欺负他,鼓起眼睛竖起角,不听他招呼。不知怎么,丫头鼻子一酸,哭起来了。
这时候那个我们认识的小老头儿又朝湖里走来。他要到里面去接他们那还没出湖的几头牛。
他狠命摇着丫头的肩膀,沙着嗓子说:“怎么,在这里摔了水罐子啦?”
他认出丫头来了,就说:“你爷爷那老头子呢?回家去了吗?撞鬼也不挑个好时辰!”
他看丫头还是哭,就用粗大的手给他擦擦眼泪。他那手就像老干树枝,搓得丫头脸很疼。
老人又气呼呼地说:“怎么,你还嫌湖里水少呀?真个没出息的!我可看不来你这副模样!”
他把鞭子放在丫头手里,“吁吁”喊几声,把牛赶过来,逼丫头赶快把牛赶出去,就又朝湖里去了。
丫头擦擦眼泪,舒舒冤气,终于不哭了。他定定神,四处望望。黄水呼啸着,咆哮着,像一万匹野马,扬鬃甩尾、气势汹汹地朝他扑来。起风啦,风卷着大片黑云团,猛朝他头上砸下来。也许下一分钟,他和他的牛群就要从世界上消失了。
丫头害怕了,实实在在地害怕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没有手呀?你没长脚呀?”刚才那老头儿又在远处停下来,气咻咻地朝丫头大吼,“你不会赶着牛走两步呀?你等着我用鞭子去抽你呀?”
丫头惶惶的,气也顾不得喘了。停停,他终于横过手臂抹一下满脸的泪水,抖抖地举起赶牛鞭……
听说,许多人身上都有一个秘密仓库,里面储存着勇气、力量、智慧。平常,仓库的门紧紧锁着,连主人也不知道他自己有那么多好东西。等到需要的时候,仓库的门突然打开,他就会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来,甚至连自己也大吃一惊,不敢相信。有人讲过一个故事,说是抗日战争时期,有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平常连黑影都害怕。可为了给八路军送一封信,她竟敢一个人走三十里黑路,还必须从坟地里转。过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有那么大的胆子呢。
看来,丫头仓库里的好东西并不比别人少。现在,当他一切依赖都没有了的时候,当他必须拼上一切去闯关的时候,他竟长了本事,添了能耐。他举起鞭子乱抽乱抡。鞭梢有时飞到自己的脸上,他没有感到痛,扬起胳膊继续拼命抡,同时放开嗓子大声喊牛。多么不简单!有一次,他竟抡了一个响鞭——响得很脆。
嗓子喊哑了,鞭梢抡得找不到了,丫头满头满脸全是泥水汤了……但是,丫头终于胜利了。他终于单枪匹马把十几头牛赶到大堤上来了。在平常,这样的事情他真是连想都不敢想呀……丫头一爬上大堤,觉得一点劲都没有了,泪花眼看又要冲出来。刚才老头儿已把牛赶了出来,又准备折进湖里接丫头。
他看到丫头了,高兴得没法,就让他脱下衣裳来晾晾,又倒碗热汤给他喝,一边赞叹地朝身旁一个老汉说:“杏花庄这几员小将,别看高不过牛胯骨,都是好样儿的呀!”
他又爱抚地望望丫头和二牛:“十几啦?”
丫头吸一下酸酸的鼻子,连忙回答:“我十一,二牛也十一。”
丫头高兴得心里发痒,嘴角弯两弯,笑了。那眼里却噙着泪花。丫头多么幸福呀!你知道,他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听到人们夸他能干呢!
这时候,小驹子来了。他扛着席,顶着锅,抱着被褥、狗皮和煎饼。他满身泥水,满头大汗。二牛和丫头跳下去,接他上来。
“我第一,”二牛朝丫头说,“我胜了!”
“我也第一。”丫头也红着眼圈快活地说,“往后我自己就敢赶牛,哪里也敢去!”
牛群在堤外草地上吃草,小牛犊子互相追着、闹着。堤是今年新修的,专门用来挡夏天来的客水。它像一条巨龙,一直伸到天边。堤外,小麦一片金黄,远处几个小姑娘给在地里干活的人送水来了,尖声细气地唱着歌儿……
现在,水来了。那凶恶的黄汤子,带一阵狂风,呜呜叫着赶来了。但它终于来迟了。大堤挡住了去路。它哗啦一声撞过来,大堤一动不动。它又扬起乌黑的浪头,遮天蔽日砸下来。大堤仍然一动不动。浪头却被碰碎了,碎成几百个水泡泡,几千个水沫沫。末了,它终于老老实实地退下来,伏在长堤脚下,不吱声了。
不对,它还在叽叽喳喳轻轻地叫着。二牛和丫头听得明白,那是它在轻声细气地向长堤告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