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深夜
作者:邱勋 |
字数:2001
二牛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他难过极了。
为什么不好好看牛呢?为什么要和丫头分家呢?为什么把大罩角和小花蹄丢了呢?
他太生自己的气了,开始用劲啃煎饼。碎煎饼气势汹汹地爆开来,溅了一身。
丫头偎在二牛身旁,眼睛朝黑暗的湖里望着。现在,他忽然觉得小驹子原是天底下顶好的人。今天娘要给他煮个鸡蛋,他一定分一多半给小驹子吃。他甚至很想找个办法报答他一下,比如等他回来以后,可以把他背在身上来回跑几趟,让他享受享受……
他原来不喜欢小驹子,因为小驹子胳膊粗,拳头硬,实在有点令人害怕。而且,那天他还泼了丫头一头一脸烂泥汤。可现在呢,丫头丢了牛,小驹子却不怕危险,独自到漆黑的、咆哮的湖上找牛去了。
他是划着船去的。因为小驹子学划船,丫头还朝老爷爷告过状,让老爷爷把他狠狠地收拾了一顿呢……
丫头不好意思了。要不是天黑,我们就会看到他的脸确实是红了。
“你猜小驹子找到牛了没有?”他咬口煎饼,问二牛。
“你隔我远一点!”二牛说。
“咱们算算卦,”丫头继续说,“咱用石头打那小水湾。要是打着了,就是找到了;要打不着,就是没找到!”
“算个屁呀!”二牛说。
不过他却站了起来,回过脸,背对着堤外的小水湾。
丫头找来几块小石子,送二牛三块,他自己留三块。
扬起手,闭死眼,石头越过头顶朝背后飞去。有几块石子砰的一声落到小水湾里了,两个人高兴起来,就像小驹子已经找到牛,从湖里回来了一样,就瞪起眼睛眼巴巴朝湖里望着。但这卦半点也不灵验,小驹子并没有回来。
天完全黑下来了。没有月亮,星星躲得远远的,好像要逃走的样子。湖面上这儿、那儿偶然有一点火光,阴森森的,灰蒙蒙的,就像农村野地里的“鬼火”。在这些“鬼火”后面有多少怕人的故事呀!青蛙冷冷清清地叫几声,接着又胆怯地停下来。一群野鸭惊叫着从头顶掠过去,扇起飒飒的风声。接着,一切又全静下来。湖面越发黑了,像谁从天上泼下来一摊墨,越显得阴沉沉,黑乎乎,让人气都不敢喘……
在那黑沉沉的远处,小驹子也许正深一桨浅一桨地划着船。也许正嘶哑着嗓子,轻声呼唤着大罩角的名字——他不能大声喊,要不,也许会惊醒湖底深水里的妖怪……就算没有妖怪吧,鲸鱼总会有的。二牛和丫头知道,海里有鲸鱼。那么,湖里大概也有吧。它有一张可怕的大嘴,那嘴用几张整张的新闻纸也画不下……
丫头害怕了,就用劲咬了一口煎饼。
于是,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朝二牛说:“坏了,小驹子没带煎饼!”
是呀,小驹子没带煎饼哪!他一定饿了。桨是好东西,能拨得小船溜溜跑。篙是好东西,一点水,小船就划出一大段。但是,不能把船桨和竹篙一口口当煎饼啃啊!
二牛急得胸口蹦蹦乱跳。
末了,他忽然把自己才咬了一半的煎饼扔下,又把丫头手里的煎饼一把夺过来,扔到包裹里,说:“咱也不吃了!”
“不吃了!”丫头说,他甚至把嚼碎的一口也吐了出来。
这样,他心里才觉得好受一些。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牛反刍咀嚼的声音不再那么响了。它们懒懒散散,有气没力,像要睡觉的样子。有几头在重重地用蹄子刨地。远处村庄睡了,连最后那时隐时现的几星灯火也完全熄灭了。最后一辆列车从山后面隆隆地驶过,声音在雾气沉沉的湖上震荡着。夜深了。
但小驹子还没回来。
“小驹子——”二牛轻轻喊。
“小驹子……小驹子……”丫头也喊。
他声音抖抖的,带着哭腔。声音在黑暗的湖面上哆嗦着,哆嗦着……
但小驹子还是没有回来。
等呀,等呀,两个人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星星晃起来了,有一颗飘呀飘呀,飞呀飞呀,在天上兜个圈子,落到跟前来了。近处堤边几棵树,影影绰绰的,有的变成了一个老头儿,有的变成一匹大黑马,你追我赶,转起圈子来了,飘到天上去,又落到湖里来了……
丫头忽然大哭起来。
他呜呜咽咽地说,他刚才看到一条大鱼(也许是那次他跟老爷爷讲的差点咬去小驹子五个脚指头的那条),头上长两只大角,气势汹汹地朝小驹子扑来。小驹子扬起竹篙去打它。篙失手落到湖里,那鱼大嘴一张(那就是几张新闻纸也画不下的大嘴呀),把小驹子整个吞下去了。
“别胡扯啦!”二牛清醒过来,说。
“我看见的。”丫头哭着说,“咱得去救他……”
风一吹,两个人全都醒过来了。
二牛说:“对,咱们去救他!”
怎么到湖里去呢?两个人没有想。反正去就是啦!这时候一头牛哞地叫了一声,两个孩子才吐了口气。
他们想起小驹子临走说的那句话:“再少一根牛毛也饶不了你们!”
两个孩子就又跳起来,扳头扯尾数了数牛。他们忽然希望能多出大罩角娘儿俩来,或者小驹子根本没下湖,就在牛群后面藏着,准备吓他们一跳。二牛甚至喊了一声“小驹子”,但是没有人回答。
这时候,一阵风呼地卷过湖面,芦苇丛扑簌簌一阵响。远处裂开一道缝,整个湖面惊得一片苍白。接着,头顶滚过一道闷雷。牛不安地蹬着蹄子。青蛙呱呱叫几声,又停了下来。云层中隆隆响,像一万匹战马从远处奔来,几颗大雨点重重地打在孩子们火热的脑门上。接着,大雨呼啸着奔来了。
两个孩子紧靠在一起。雨点猛力抽打着他们的头发和眼睛。
他们一动不动,只是扯开喉咙,嘶哑地喊:“小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