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五
作者:司马文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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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打狗队一战而扫荡了半个南区,也把许天雄惊动了。他找许大姑、许大头到议事厅来议论这件事,颇为感慨地说:“想不到今日的南区竟成三分天下。”大头冷冷地说:“出了这**打狗队,对我也很不利。”大姑却说:“为什么不利?他们打的不也是乡团队、许为民?”大头笑道:“大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知道这打狗队是谁干的?就是我们的死对头,下下木的许三多。”大家听了都吃了一惊。许大头又道:“我已派人去密查过,连日来下下木很忙碌,许三多、许三福这一帮人都不在村上,有些人在山上也鬼鬼祟祟的,人不离枪,开了好些荒地,重修青霞寺茶园,搭了不少草棚,看来有盘踞青霞山之意。”
许天雄对这消息特别地感到兴趣,想当年他羽毛未丰时也曾“落草”青霞,难道三多现在走的也是他的老路?许大姑以如此机密大事被大头抢先一步打听出来,有点不服,故意挑剔道:“你怎知道打狗队就是他们?”许大头道:“我已算过一笔账,南区几十个大小乡没个有这样实力敢和中央军、许为民作对,那下下木几年来又有些不明来历的人进进出出,看来不像是干我们这行的,这事不是他们干的是谁?”许大姑忍不住冷声一笑:“说来说去,也不过是猜测罢了。”大头也不服输:“反正是他们干的。”许天雄也说:“三多为人我多少也了解一些,深水游不上,浅水难待,反正要出点什么事,就没想到他干的是红的。现在他也做起世界来了,我们该有个对策。”
大姑道:“我当初主张的是和,现在也还是。”许天雄问:“你们都和上了?”大姑道:“联合开圩的事早办了,听说没出什么事。现在他们和中央军、许为民有事,我们和许添才也是对头,叫大敌当前,要进一步合作就有更好理由。”大头却不全同意,他说:“现在三多羽毛未丰,还不至于得罪我们,要合作谅也不难。只怕有一天他们坐大,我们吃亏,一笼二虎总不是办法。况且他们走的、我们走的又不是在一条路上。”这话很叫许天雄赏识,他频频点头,却不表示什么。
大姑有和三多讲和的主张由来已久,她想:下下木也是大姓大乡,同处在青霞山中,对双方都是威胁。打了几十年强弱房,一直没把它打下去,看来要对方低头也不容易,不如就和了。一则可以免去后患,再则双方和了以后,对三多等人也可以动以利害,把他们拉过来,这样许天雄的江山就可以坐稳。大姑这种心思,大头不是没有察觉,他也另有自己的想法。
成为许天雄得力助手后,他原以为可以顺利地当上山寨驸马,将来继承许天雄大业,他对许天雄百依百从卖力拼命,想取得他完全信任。却没想到对手许大姑却是这样一个难以对付的角色,她有自己打算,不把他放在眼下,别说招他当个驸马,甚至于还设法把他挤走。他想:大姑不是不想把我挤走,只是飞虎队还在我手中,无法动。又想:“她热衷于和下下木讲和也有个人打算,万一和成,下下木人马一统上下木,大姑实力坐大,我的末日也到了。到底他们是近亲,不比我这个沾了个许字边的人。”
因此,一边主张和一边就主张维持现状,多年来一直在为这问题反复未决。现在大势迫上来了,这问题必须重议,而争论也展开了。当下大姑怕许天雄受大头的影响,忙又说:“不和许三多,万一许为民勾结中央军向我进攻又怎么办?”许天雄点点头:“也是问题。”许大姑接着又说:“我们和下下木都是一条龙脉传下的子孙,到底一杆笔写不出两个许字,他不走我们的路走歪路也难怪,山林自古就出英雄豪杰,你不要他们,拉上一把,他们就找别的出路去了,要是早讲和了,他们到了我们这一边,也许不至于出这个麻烦。不过,现在和也还不迟,我不相信天下人不喜金钱财富的,和我们走,有了好处,他们就会离开那条路。”
大头给她说得无言可发,却还有点不服气:“相思也要双方。”大姑把双眼一瞪,虎地站起身来:“只要我们有心,不相信他们无意。”那许天雄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见许大姑说得那样有信心,也只好表示:“能把许三多拉过来,我也不反对,大姑说有办法,就把这件事交你去办。”
许大姑便派她的亲信许果过下下木来找三多,说:“大姑有事想找三多哥面谈。”这时老黄、三多、三福、打狗队队员都在山上。老白、小许、庆娘、杏花等一班人已回大同,只留下二白和从大同来的武装人员参加老黄在青霞寺主办的“游击训练班”。下下木把这消息送上山后,三多就问老黄该怎么办,老黄详细地问了从下下木来的人后,便分析着说:“我料这次大姑亲自出马,一定是和我们在潭头的行动有关。目的不外有几个:一、是表示和意,壮许天雄的声势,解除他们后顾之忧。二、是探我们的虚实。可能还有别的目的,想拉我们入伙。不管怎样,面对共同敌人,许天雄还是可以利用的,最低限度可以利用他们间的矛盾,让他们来个鬼打鬼、狗咬狗。却不能过分相信他们,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虚实。”当下三多接受了指示,便带同三福下山。
双方会谈是在两乡交界处的许氏祖墓地上。三多带着三福和几个人,武装齐整。那许大姑仍旧是男装打扮,浓眉、大口、长面、短发、黑衫裤,袒开上衣,露出圆领细纱白汗衫,束着条二寸来宽腰带,上面插着双枪。她骑着马,也带了五六个人,从上下木方向疾驰而来,一到祖坟前,见下下木的人早到,跳下马低低地问了许果一会儿,便上前和三多拉手:“堂兄弟,我很高兴能见到你。”三多也说:“和你一样,我也很高兴。”那大姑把每人身上只一打量,就又笑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呀,堂兄弟,今天我们是来言和,又不是来打强弱房,双方这样武装齐全干什么?撤了吧。”说着,为了表示大方把双枪除下交给许果,一摆手,那几个随从人员远远退下。
三多心想:十几年未见面,那鼎鼎大名的许大姑,竟然是这么个人,确有点丈夫气概,她大方我也不能小气,也把匣子枪除下,交给三福,一摆手,三福等一干人也远远退下。大姑坐在墓地上,手里挥动马鞭,一会儿兀自掏出镶金烟盒:“吸支烟?”三多微笑着:“我不吸。”大姑点上烟,又开口道:“俗语说冤宜解,不宜结,我上、下下木一条龙脉传下的子孙,一杆笔写不出两个许字,过去有误会,打过强弱房,双方都有不是,现在双方都明白过来了,不是有近十年没打过?”三多冷笑着说:“这话我从你那天派来的人口里听到了。”许大姑又道:“可见我是很有诚意的。”三多说:“我们也会用同样诚意来对待你。”
大姑表示满意:“目下许为民勾结中央军与我作对,破坏我两乡圩集,给大家造成好大困难,我上、下下木叫唇亡齿寒,青龙不成圩,你白龙也成不了圩。”三多道:“我们不是早联成一片了吗?”大姑表示满意:“我非常感谢你那样快就同意我的建议,现在我们两乡又走起亲戚来啦。不过当前的困难还不仅是小小的圩开得成开不成,许为民已与中央军勾结,想来与我们作对,独霸南区。”三多道:“大概是你们在金涂、为民两次触怒了他们。”大姑笑道:“潭头的账不见得他们就不算。”三多装作不明底细的模样,吃惊地问:“潭头也出事吗?”那大姑大笑,挥动马鞭用力地拍了一下:“算了,堂兄弟。你不想谈这个,我也不勉强你。在南区的事谁也瞒不过谁。”又说,“千言万语还不如一句话重要,我们两方还是应该合作,不是我们怕许为民,也不是我们没有实力。”三多微笑着。“实在是我们两乡,一条龙脉传下来,一杆笔写不出两个许字,冤宜解不宜结,我今天选中我们许家祖坟见面,就是有这个意思,大家应该忘记过去,重新和好。”三多也说:“和好的事不在我们这边,我们怕的是你们用过去的老办法对付我们。”大姑把头一摆:“那是老一辈人的事,不用再说了。今天当权的是你和我,我们谈妥了也就无事。”三多道:“大姑的话我相信,不过我还得回去商量。公益事要由大家决定。”
一听这话大姑当时又笑开了:“怕不是这个意思吧,堂兄弟,人人都在说……”三多郑重其事地问:“说什么?”大姑收下笑容:“今天我们不谈这个。怎样都好,今天我们见面很有意思。你愿意到我们上下木做次客吗?也算表示你们的诚意。”三多说:“自然乐意,不过,不是现在。”大姑倒很大方:“什么时候来都行,我叫许果和你们联络。”说罢起身告辞,许果上前,她把双枪一插,跨上马,轻轻加了两鞭就朝上下木方向飞驰而去,一班随从人员也跟着走了。三多也收队回山,他问三福印象怎样,三福说:“人人都在夸许大姑,看来名不虚传,就不知道武艺如何。”
不久,三多回到山上,老黄接住问明经过,三多把情况都说了:“看来还有几分诚意。”老黄却又想起另一件事:“为什么不打进上下木去?许天雄虽不能信任,底下人难道就没个好的?大乡、大姓、有现成的武装,听说还有军械厂……”他详细地问了三多对大姑的印象,三多说:“听说她双枪厉害,为人很凶暴,人人怕她,连许大头也惧她三分。”老黄问:“看来,她继承许天雄大有希望哪?”三多道:“大家都这样说,不过,飞虎队不在她手上。”老黄又问:“那许大头怎样?”三多道:“比大姑更坏!”老黄问:“和大姑搞好关系有什么好处?”三多道:“也许可以弄点弹药……”老黄点点头。
几天后,三福奉派到上下木去。许大姑听说三福到,连忙叫许果来请,许果一直把三福带进里屋。这时大姑另有一番家居打扮,上身是件圆领短袖针织汗衫,下面是条淡蓝色绸长裤,穿着双皮拖鞋,显得特别修长、清瘦。她随随便便地接见了三福,又请坐。
那三福没见过有这样女人在他面前这般随便过,有点不自然,大姑却若无其事地在他对面坐着,开口就问:“今年多大年纪啦?有多少年没上我们这儿来过?”三福局促地回说:“二十五岁了,十多年没来过。”大姑道:“比我少十岁,算是堂弟。”又问:“三多年纪今年有多大?”三福道:“比我大五岁。”大姑点点头:“是三十,也是堂弟。”又说,“我早说过,不管怎样,我们两乡人都是自己人,不是堂兄弟就是堂姊妹,反正是一杆笔写不出两个许字。”三福口才不好,点点头,笑笑。
一会儿大姑又问:“听说你们那儿枪很多,子弹十分缺少?”三福为人诚实,一见她满口称兄道弟,也承认了:“有些不足,外头很难买。”大姑微微一笑,心想:此人老实,可以多问几句。便说:“我们这儿有修械厂,还能造子弹,你们既然缺子弹为什么不到我们这儿来拿?我大姑为人讲义气、讲感情,从不计较这些。”三福说:“就是过去结冤结得太深。”大姑道:“所以我说冤宜解不宜结。我们这儿有几千人马,加上你们那边……也有千把人枪吧?”三福不敢随便说什么,没响。大姑机灵,也把话题转了。“上次我和三多谈过话,你们打算怎么办?”三福挪了挪身表示:“三多哥叫我过来对大姑说明,双方言和的事没有意见,可以和,联圩也照旧。你们的事我们不过问,各人的地界还是各人的,大家说个清楚,以免引起误会。”
大姑问:“青霞山算谁的地界?”三福道:“我们衣食全在那上面,三多哥说,就算是我们的吧。”大姑道:“不对,我们也常常有人上去。”三福道:“三多哥说,你们不靠山。”大姑又道:“万一有我们的人在那儿路过呢?”三福道:“也没有关系,只要打个招呼,就各走各路。”大姑又问:“听说你们把青霞寺的茶园都占了?”三福这次可不那么老实了:“无主的东西,谁也不能说谁占。”大姑笑了笑,也不和他争论,却又突如其来地问:“听说你们打狗队也在计划打为民镇?”三福大吃一惊:“谁说的?”大姑故意又说:“你们打狗队可比不上我们飞虎队,打为民镇要吃大亏的!”三福大不服气:“不见得!我们打潭头就不费一枪一弹,现在正是兵强马壮,别说是许添才的乡团队,就是中央军也不在眼下。”大姑心里大乐,却故意说:“所以我说有了我们的飞虎队和你们的打狗队,我们就天不怕地不怕了,你说是吗?”三福点头。
大姑于是当场复了口信,三福告辞,大姑说:“慢点走。”她叫:“许果,替我到军械库取两支匣子来。”那许果答声:“是!”出门一会儿提着两支匣子枪来,大姑熟练地检查过机件,才把它递给三福:“送一支给你,一支给三多,算是我的一点小礼品。”又叫许果带他到村里“见识见识”,然后送出村去。
三福一离村,大姑就去见许天雄,说:“打狗队果然是许三多他们的。现在双方已协议互不侵犯。”许天雄便交代许大头:“今后不要和他们碰头,他走大路我们就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