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五
作者:司马文森 |
字数:3833
五
老黄一直在白龙圩坐镇,听说狗爬岭三多、三福已得手才离开。他在山上和打狗队会合,听完汇报,向同志们祝贺,却又对三多说:“这次得手,打痛了周维国,此人少年得志,自命不凡,决不肯罢休。大家切不可存骄傲侥幸的心。你们上山,好好总结一下,我要到老六那儿去,《农民报》许久没见出版,怕那儿有事?”三多道:“老黄同志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叫几个同志和你同走一趟。”老黄笑道:“那儿不比下下木,人多反而碍事,自卫武器我早带上了。”说着,就分手。
老黄绕路直奔清源,走了二十来里路,不知不觉间已入夜。时局不靖,又加上狗爬岭出了这件大事,许多村庄入夜都关门闭户,行人绝迹。不久,老黄走进清源,小心地绕到老六家。大门虚掩着,他轻轻推门进去,低低叫声:“老六。”没人答应,又叫声:“六嫂。”也没人答应,心内疑惑,悄步进内,突见厢房内一个跛子闪了出来,跟着又是几个敞开胸脯的大汉,他心知有异,返身就走。那跛子叫声:“捉住他!”跟踪而出。老黄暗暗叫声:“糟,老六家出事哩!”拽开大步,直朝龙眼林走,那跛子不舍,纠同那几个便衣也紧追不舍。
老黄通过龙眼林,那几只狗也跟进龙眼林,他出了龙眼林沿清源紧邻一个小村叫丙村的方向逃,那几只狗也紧紧地在后面追赶。那跛足的蹓了条腿行动不便,远远掉在后头,却直叫嚷:“抓**,不要让他跑掉!”老黄一味地在跑,那些狗一味地在追,老黄想:原野宽旷,目标突出,容易被发觉,甩不掉这尾巴,不如就进丙村,绕它几个圈子,甩掉这尾巴再说。想着想着就冲进村。这村他从没来过,预料只有三五十户,找地方突出去不难。狗儿在狂吠,追捕的人,紧追不舍。他进村,他们也进村,他一直在东奔西窜,最后见有条小巷,一时心急,来不及考虑,直跑了进去。一走到巷尾才叫苦,原是条死巷,有进无出,而追捕脚步紧急。
正在计穷时,只见有座红砖瓦房,大门半掩,漏出一线灯光。他一时心急,闪身入内,轻轻掩上门,把门闩闩上,闪身在阴暗处。进门处有一道屏风,两道门,从门边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天井,过了天井就是堂屋。这时在堂屋内,小四方桌上摆着一盏油灯,灯光亮处摆有大菜坛一只,一大碗盐,簸箕内有半箕晒过的芥菜,看来正有人在这儿腌酸菜。看堂屋中的摆设是个中等侨眷家,就不知道是什么人,不敢进去打扰。他也只想暂时避一避,一会儿再出去。一会儿从侧门走出一个年轻妇女,蹲在地上在干菜上撒盐,又用手揉着揉着。他默默地观察她,看来似甚面熟,可是一时想不起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时门外有人匆匆走过,都在问:“见到没有?”“明明见他逃进来的,怎的不见?这是条死巷,插翼也难飞!”对,就是她!老黄想起来,当他从禾市来,有个单身侨妇要求结伴,就是她—宣娘。那宣娘见门外狗吠得紧,想起大门未闩,自言自语地说:“又是谁家要出事啦,真烦!”放下手中活计,提起油灯要来上门。老黄见屋内没人,又想要是她真的出来要躲也没地方躲,决心自动出去。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故意说:“宣娘,你这儿真难找。”
那宣娘一听见陌生人声音止住步,问声是谁?老黄大摇大摆地跨进门槛,一面笑容:“你不记得我了吧?”那宣娘用灯光把他一照,认出就是那好人事的石匠,立即表示欢迎道:“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呀?”热情地请坐,又要倒茶,老黄掏出小烟斗来抽,说:“一年多啦,还没忘记。从那次我们在检查站分手后……”一听到检查站,那宣娘就面红如火,低垂个头,暗自骂那贼中央军。“我一直在东奔西跑找活干,曾到过你们村几次,都没机会来,今天到邻村讨工资来的,心想:这次可不能再不去探望探望了。这样就顺道来看你。”
门外狗吠声不止,宣娘说:“我去把门闩上。”老黄道:“我刚刚已顺手闩上了。外头好不安宁呀,又听说来了几个匪。”宣娘一听见匪字很是惊慌:“有匪?待我把石闸也上上。”那大门原来还有石闸,三根粗木柱,两竖一横,一上就固若铁门了。宣娘回到堂屋,老黄问:“你先生有信回来?”宣娘道:“家信倒月月有,你没吃过夜吧?现住在哪儿?”老黄道:“现在为民镇一财主家干活,我坐一会儿就走。”那宣娘看看天色,说声:“天都黑了,从这儿到为民镇还有几十里,又是这样年景,怎能行?就在我家权住一宿,明天再走。”
这话正合老黄心意,见她家无男人,倒有点迟疑。宣娘却说:“我们家没男人,却有婆婆,没关系。婆婆有病,在内屋,待我去叫。”说着就起身入内,一会儿出来,扶着一个五十多岁老太婆。老黄一见面就叫声:“伯母,不合在这时打扰。”宣娘从旁也说:“阿婆,上次我告诉你从禾市回来一路就亏这位先生照顾。”
那老婆婆一听是这样的好人,就千多谢万多谢地谢开了:“你这位好人事的先生,媳妇一回来就对我说。这年景,男子汉出门还怕麻烦,何况一个单身妇女,没有你沿途照料,她真不知该怎么办。一回来,我就说,难得人家那样见义勇为,该设法去谢过他才是。就不知先生在哪儿发财。”老黄道:“我一直也想来拜望拜望,就是活多,分不开身。”老婆婆忙吩咐媳妇道:“好好地招待先生。”又对老黄说,“有现成客房,就在这儿过一宿。”宣娘自去打理老黄食宿,老婆婆却陪着老黄在堂屋坐地。
老黄问:“阿婆已抱了孙儿哪?”只见那老婆婆堆出满面笑容:“你先生,猜得正准,从去年宣娘去禾市陪她男人过了个把月,回来就有喜哩,就在上两月养出来,是个肥肥白白的小子,我对她说孩子是在禾市怀的,就叫禾生吧。这小禾生长得可像他爸,他爸听到也非常高兴,每次来信都问到他。”说着又叹气:“这年景真苦煞人,到处是匪乱,中央军来了也没办法,那许为民在南区算是强人了,也没他办法,叫打得惨,狗爬岭现又出了大事,早些时清源也闹出事。”
后面这句话很引老黄注意,他忙问:“清源也闹匪?”老婆婆不安地说道:“闹什么匪?闹的是中央军!说是有人去告发**,中央军来了个吴特派员,带了好多兵,要抓那蔡老六,还有办学的一位蔡老师。闹了成夜,老六和蔡老师都没抓到,却把那摆渡的艄公抓去,连草房也放火烧了。现在没人摆渡,连过个江也困难。”老黄稍稍地安下心,却焦虑老六、黄洛夫、阿玉等一班人的下落。
不久,宣娘把饭菜还有一锡壶烧酒端出来,说:“乡下没什么好吃的,蒸一碟腊肉,炒几个鸡蛋。”老黄实在饿了,也不客气,拿到就吃,老婆婆又叫她媳妇:“把禾生抱出来,叫先生看看。”那宣娘面红地说:“阿婆,你对先生说啦?”老婆婆道:“又不是外人!”那孩子果然长得肥白,也不怕生,一见老黄还笑哩,老黄逗他玩一会儿,也说:“真快,一年不见就添丁啦。”一家人对这客人都高兴,老黄也就安心住下。
第二天清早,老黄趁人没注意起个大早告辞,他想:老六、黄洛夫情况不明,先退回下下木再作商量。昨天吃了那阵惊吓,赶路也特别小心,不久,上得青霞山。到了潭头背,正在犹豫间:看不看汪十五去?那林雄模被打后有什么动静?忽见前面松林内有人影闪动,他连忙拔出手枪,闪过一边,仔细侦察,但见二男一女,都作农民打扮,背了只小包袱,躲在树丛下,也正在商量什么。
他细一倾听,声音很熟,再探身一望,原来却是黄洛夫、阿玉。他高兴极了,拽开大步直奔过去,叫声:“同志,我已等你们许久了!”那对男女先是吃了一惊,而后见是老黄,也都不要命似的奔上来。阿玉挥起拳头直打他:“马叔,你开的好玩笑!”黄洛夫几乎要把他从地上抬起。玉华却忍不住一阵悲伤,呜呜咽咽地在哭,黄洛夫回身对她说:“玉华同志,你也过来。”那玉华还是哭得十分伤心,老黄安慰她道:“你和大林同志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们慢慢说。”又对大家说,“这儿也不宜久留,我们走吧!”四人当时结伴向下下木进发。
原来那黄洛夫、蔡玉华、阿玉在船上商量了一个晚上,玉华说:“狗爬岭既有我们的打狗队在活动,老黄同志一定也在不远,我们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黄洛夫也说:“水大王不能再当了,我知道青霞山有我们的人,只要上得山就一定能找到他们。”他问阿玉:“你同意我们去找马叔吗?”阿玉却开了个玩笑:“俗语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上哪,我能不跟?”说得大家都笑了。黄洛夫又问:“这条小艇怎么办?”阿玉道:“我有办法。”
当晚,他们把什么都收拾停当,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先把艇驶到一个僻静去处,阿玉叫玉华、黄洛夫都上岸,然后搬了一些大石头放在船底,放了闸让艇沉下。黄洛夫道:“这次,我们真是破釜沉舟了!”阿玉内心忽而涌出一阵悲伤:“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乘着它在江上游荡?”黄洛夫却道:“将来革命成功,叫组织还你一艘大火船。”说的阿玉、玉华都笑了。
他们一行三人,带着随身行李、干粮,向青霞山进发。这条路黄洛夫是走过的,因此一点不觉困难。饥餐渴饮,不知不觉就走到潭头背那片松林。黄洛夫认得当初陈聪叛变,顺娘就是带着他从村里逃到这儿躲藏,他对大家说了这件事,大家都衷心地在赞扬顺娘英勇、忠贞。黄洛夫却说:“这村上,现在还有我们的同志,我想下去找找他,只要能找到他,一定能打听到马叔的下落。”阿玉满口赞成,玉华却忧虑地问:“村里现在情况你都明白?”正在犹豫间,老黄叫了声:“同志,我已等你们许久了!”拽开大步奔向他们来……
老黄等一行人迤逦来到下下木,这三个新同志,当时就受到极为热烈的欢迎。老黄对玉华说道:“你暂时休息几天,等组织研究你的问题后,再分配工作。”又对黄洛夫和阿玉说:“《农民报》不能停,必须马上筹备复刊!”
看来下下木一切都没多大改变,只是在狗爬岭事件发生后第二天,许大姑派许果抬了头肥猪、两坛酒,向三多表示祝贺。老黄道:“看来许天雄完全摸清我们的底细了。”三多道:“我也是这样想,收下不好,不收也不好,和三福一商量决定收下,分给同志们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