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作者:勤耕 |
字数:1496
陈志国到郭家崖子不久,就跟人们混熟了。全村的男女老幼、大人孩芽,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他跟谁都能谈得来。人们有什么事,都愿意去对他说说,就连二**,全村出了名的“絮叨嘴”,说起话来总是没完没了,说得嘴里倒白沫,村里人谁都烦她,可是陈志国就能跟她拉到一块儿。谁家吃个什么差样儿的,总忘不了给老陈送点儿去。白天,陈志国到外村里去说书,夜晚回来,总是满满当当挤一屋子人,说一会子书,拉一会子家常,一直到鸡叫二遍,人们还舍不得离开。
这些日子,小砍刀老是一撂下饭碗,就朝茶铺里跑,就像茶铺里有块吸铁石,生生把他给吸住了似的。隔上一天不去,就觉着像有件事情没办,心里不落实儿。
这天早晨起来,天阴得挺沉,到吃早晨饭的时候,天空中竟飘起雪花来。立武大伯看看天气说:“砍刀,今天天气不好,你陈大叔只怕不出去说书了,快给他送饭去吃。”
“唉。”小砍刀盛了一大花碗棒子粥,拿了俩窝窝头,双手捧着朝茶铺里走来。
陈志国正盘腿坐在炕上,趴在小炕桌上看一本厚书,见小砍刀来了,便赶快把书合上,笑着说:“好家伙!我刚刚吃了老炊的小米稀饭,你又端来了,把我撑死了偿命不?”
小砍刀咕嘟着嘴,把碗朝桌子上一放,说:“你吃了他的不吃我的,就是偏心眼儿。”
“好,先放到这儿,等会儿热热吃,连晌午饭都有了。”
小砍刀把鞋一脱,爬到炕上,翻着那本大厚书说:“这上头黑乎乎的这么多字,要是变成盐粒子,能装一口袋。甭说念,光吃也够我吃个七八十来年的。”
陈志国说:“你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总忘不了你的盐粒子。”
小砍刀哧哧笑着说:“陈大叔,你成天价念书,也不嫌腻烦得慌?”
“唔,看书还腻烦得慌?”陈志国笑着说,“那么说你成天价吃饭、干活儿、练把式,是不是也觉得腻烦得慌呢?”
“这怎么能跟那个比呢!干活儿、练把式,那个有瘾。”
“看书也有瘾呀!”陈志国说,“好比你拿个千里眼,几里地以外的事能看清,你要是翻开书本,就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砍刀嘴里没说,心里想道:“怨不得陈大叔懂得这么多事情,他这兴许就是从书上看来的呢!”
陈志国见他不言语了,便说道:“砍刀,你怎么不念书呀?”
小砍刀说:“俺可不念书,你们是文的,俺是武的。”
“武的也要念书呀。”
“武的念书干什么?你说的那程咬金,人家一个大字不识,还不是照样当皇上。”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呀!”陈志国摸着小砍刀的脑袋说,“将来世道变了,你要是不识字,可就寸步难行呢。”
小砍刀说:“俺就是想念,可也念不起呀。”
“我来教你行吧?”
“那敢自好啦!”
陈志国从他那褡子里,拿出笔墨砚台,还拿出一个毛边纸订的小本子。研好墨,蘸饱笔,摊开本子,端端正正地在上面写了“阶级”两个大字,就教小砍刀认。
小砍刀念了半天,字念熟了,可就是不懂这里边的意思。他说:“陈大叔,你光叫俺‘结记’‘结记’,俺结记着哩,保险忘不了。”
一句话把陈志国逗乐了,他说:“是‘阶级’,不是‘结记’。什么叫阶级呢?比方说,这世界上有穷的,有富的;有当长工的,就有雇长工的;有的人吃了上顿没下顿,有的大鱼大肉吃不完;有的卖儿卖女,有的光放驴打滚儿账,这就是阶级。再比方说,吴老昆整天价横草不动,竖草不拿,油瓶倒了不扶,可他老是吃香的喝辣的;你们呢,一年忙到头,累得黑汗白流,还是糠一顿菜一顿,这就是阶级。”
小砍刀张着嘴、瞪着眼,一字一句,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光怕漏掉了。陈志国见他听入了神,接着又讲到阶级剥削和阶级压迫,讲到吴老昆、当官的、日本鬼子,都是一伙儿;讲到穷人要想翻身,就得自己起来干……
小砍刀简直都听迷了,忘了肚子饿,忘了回家。他就像一个刚刚出窝的鸟儿,跟着妈妈,头一回在天空里飞翔,觉着天地是那么开阔!
秀银来喊他吃饭,他才发觉已经晌午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