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作者:勤耕 |
字数:1958
今儿个立武大伯家吃饭格外的早。天不亮,秀银就把饭做熟了。她贴了一遭儿棒子面饼子,煮了半锅稀饭,老咸菜拿醋油拌得喷香,另外还蒸了几个咸鸡蛋。她寻思着,头一天下漫洼干活儿,不让他们吃得饱饱儿的,那还行啊!
小砍刀抱着一个大饼子啃着,一口一个月牙儿,两口一个山字儿,吃得好香啊。歇了这一冬天,他的精气神分外的足。他觉着就像有好多小虫子,在他那血管里爬呀爬的,愣想找个缝儿钻出来似的。胳膊腿儿一伸,嘎巴嘎巴地响。
头好几天,他就把家三伙四的收拾好了。钉耙齿儿磨得又尖又利,一把锄、一把锨打磨得铮明瓦亮。一清早,他就把家什顺到车子上,这会儿吃了饭,推起车子就走。
“砍刀,你先头里走,我跟你陈大叔说句话儿就来。”
还没撂下饭碗的立武大伯嘱咐他说。
秀银从箅子上拿起一个饼子,揣到小砍刀的怀里说:“带上吧,半头晌饿了,好垫补垫补。”
小砍刀笑嘻嘻地投给她一个感激的目光,心里甜丝丝的。心里说,女孩儿家的心眼儿想得可真周到。
他推着小车一出村,立时觉着有一股春天的气息,迎着脸儿扑过来。柳条儿变绿了,杏枝儿泛红了,在那干枯的杏枝儿上,冒出了粉红色的小花骨朵儿。村西头那棵大杨树,挂满了像毛毛虫样的花穗。一群孩子,在大杨树底下,有的把那花穗塞到鼻子里,哼哼哧哧装老头儿;有的穿成像蓑衣样,披在身上,嘴里打着锣鼓点儿玩狮子。在以前,小砍刀也是顶爱玩的一个,这会儿他才不玩哩,他觉着自个儿成大人了。他昂着头,挺着胸脯,睬都不睬他们,穿过树林子,照直下了漫洼。
漫洼里,好一派热闹景象!今年春旱,春庄稼长得不好,都出九了,春苗儿还趴在麦垄里,看不到一点儿影信。往后要再不下雨,只怕谷子也耩不下去呢。因此今年做盐的人特别多。就连那些不靠漫洼的村子,也跑到这儿来做起盐来了。你看吧,仨一群,俩一伙,净是干活儿的人。有抹晒池子的,有挖淋池子的,有刮土的。人们一边干活儿,一边就拉开大嗓门唱起来了。有唱梆子腔的,有唱蹦蹦儿[蹦蹦儿:蹦蹦戏,评剧的一个支派。]的,有的竟学着陈志国的腔调,说起小北口儿来了,真顶得上一台大戏!一看到这,小砍刀心里乐开了花,脚底下像抹了油朝前直溜。
小砍刀一到漫洼里,头一个就碰到二**。二**今年六十三了,头发白了,牙齿都掉光了。在几十年以前,她的丈夫老振,也是做盐的。那一年砸大盐店,就是他领的头儿。后来从城里开来一营兵,毁了盐池子,把几个领头儿的抓到老城角“就地正法”了,还把人头挂到城门上示众。连气带吓,二**就疯了。后来村里人凑钱,给她请先生、搬大夫,扎针吃药,算是把她的疯病治好了,可是还留下个摇头疯的病根儿。
几十年来,她就那么苦撑苦熬着,春冬两闲织布卖,天气一暖和,她也凑合着做点儿盐,叫别人捎着给她卖一卖,换点儿粮食度命。
小砍刀见二**佝偻着身子,在一点一点地挖淋盐的池子,心里一热,撂下车子,把小棉袄一脱,抄起他那小掘锨,走过去说:“二大娘,让我来给你挖。像你这么燕子叼泥似的,等着把池子挖好,就到立冬了。”
说着,他骑马式一站,噗噗朝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挥动小铁锨,就跟切豆腐的一样,只听唰唰唰,那又黏又湿的泥土一块一块直往外飞,那铮明瓦亮的小铁锨被太阳光照着,忽闪忽闪跟打闪似的,把人的眼睛都照花了。
二**站在旁边看得呆了,她赞不绝口地说:“好小子,真是好样儿的,跟你爹一样,又能干,心眼儿又好。”
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一个小小的淋池子就挖好了。小砍刀蹬蹬锨上的泥土,说:“二大娘,你歇着吧,等我后半晌来的时候,带点儿胶泥来,就手给你把池子捶好,你等着晒盐得啦!”
二**感激得眼里含着泪花子,用手抚摸着小砍刀的脸蛋儿说:“好小子,你真好,可是我怎么能老累着你们哪!”
小砍刀说:“这算不了一回事。陈大叔说,将来世道变了,人人有活儿干,人人有饭吃。像你这么大年纪,就该到养老院里享福去了。”
“那敢自好,可是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保险你看得到。陈大叔说,只要大伙儿齐心,要不了多少年,就到那时候了。”说罢,他推起小车,朝他自家的盐池子那里走过去了。
刚往前走了几步,二虎子迎上来说:“砍刀,带着莲子没有?”
“带着哩。”小砍刀说。
二虎子说:“几个月没做盐,俺爹不知道把莲子丢哪儿去了,临来带了个鸡蛋,在路上又叫我给打破了。”
原来这盐水浮力大,试验盐水的好坏,只消把莲子往盐水里一丢,要是好盐水,这莲子就平平地漂着,如果莲子稍微侧棱一点儿,这盐水就有硝了,晒出的盐是苦的。
小砍刀走到二虎子家的盐池子跟前,从腰里摸出个小布袋,倒出又黑又亮的三颗大莲子,往那深红色的盐水里一丢,果然那莲子平平地漂在水面上,他说:“好,没错儿,上水晒盐吧!”
二虎子说:“你把陈大叔给你讲的故事,跟咱讲究讲究行不?”
小砍刀说:“还没干活呢,就想讲故事啦。”
“那待会儿歇着的时候,你可讲呀!”
“行。”小砍刀挤眉弄眼地说,“讲张学良跟杨虎城活捉蒋介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