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滕文公(上)

作者:(战国)孟轲 | 字数:14681
  卷五滕文公(上)

  【原文】

  滕文公为世子[1],将之[2]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3]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4]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5]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绝长补短[6],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7]曰:‘若药不瞑眩[8],厥疾不瘳[9]。’”

  【注释】

  [1]世子:太子。“世”和“太”的古音相同,因此古人经常通用。

  [2]之:到。

  [3]成覸:齐国的一位勇士。

  [4]颜渊:孔子的学生。

  [5]公明仪:复姓公明,名仪,鲁国贤人,曾子的学生。

  [6]绝长补短:即截长补短,意为“取长补短”。

  [7]书:这里特指《尚书·商书·说命》篇。

  [8]瞑眩:头晕目眩,也指眼睛因昏花而看不清楚。

  [9]瘳:病愈。

  【译文】

  在滕文公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一次要到楚国去,经过宋国时拜访了孟子。孟子围绕着尧、舜的例子,给他讲解了“善良是人之本性”的道理。

  滕太子从楚国回来以后,又来拜访孟子。

  孟子对他说道:“太子不相信我说的话吗?道理都是相通的。成覸曾对齐景公说:‘你是男子汉,我也是男子汉,我为什么要怕你?’颜渊说:‘舜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有作为的人都像他那样。’公明仪也说:‘周文王是我的先生,周公难道还会骗我吗?’假如把滕国的国土拼接以来,也有将近五十里吧,所以滕国还是有希望通过治理成为一个强国的。《尚书》上说:‘如果药物不能让人头昏眼花,那么病是不会好的。’”

  【阐释】

  在这一章里,“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有研究孟子的学者指出,在孟子的思想里,“道性善”和“称尧舜”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两条纲领。所谓“道性善”就是宣扬“性善论”,所谓“称尧舜”就是宣扬尧、舜的王道政治。

  那么,“道性善”和“称尧舜”为什么能成为孟子思想的两条纲领呢?从“性善”的内容来看,在“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的论述中就已经展开了;而“称尧舜”也就是所谓的施行仁政,两者结合起来就是“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不忍人之心”的善良本性是“不忍人之政”的基础,二者是密不可分的,所以“道性善”要“称尧舜”。

  根据《孟子》的记载可以看出,在孟子见过的这些国君里,无论是泱泱大国的齐宣王,还是“历史古国”的梁惠王,只有这个拥有五十里见方的国土的滕文公是真正尊敬孟子、把孟子当老师看待的。自从在宋国听了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的道理以后,当时还只是太子的滕文公对孟子这个人就有了很深刻的印象,所以,当滕定公死了以后,已经即位为国君的滕文公立即想起了孟子,于是就托自己的先生去找孟子,请教如何为父亲办丧事。后来,滕文公按照孟子的意见,决定实施三年丧礼,遭到了大臣的反对。滕文公无奈,只好再次请先生去请教孟子。就在这一次谈话中,孟子告诉滕文公,到底该怎么办丧事完全取决于他,如果他做的确实没有错,百姓们看见了,自然会跟他学习,因此,只要他能以身作则自然就能达到上行下效的效果了。说到底,意思还是在勉励滕文公带头实施三年丧礼。滕文公又按照孟子的意见办了,结果果然是皆大欢喜。

  至于滕文公再次拜访时,孟子讲的那番道理,其实还是围绕着他的仁政思想展开的。孟子鼓励滕文公要有实施仁政的勇气。古往今来,不论是圣人还是普通人,本性都是善良的,所以,从这一点上来看,圣人能做到的普通人也能做到。滕国虽然只有五十里的国土,但只要滕文公能施行仁政,一样能成为一个好国家。

  【原文】

  滕定公[1]薨[2],世子谓然友[3]曰:“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4],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

  然友之邹问于孟子。

  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5]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6],齐疏之服[7],飦[8]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

  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9]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10]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

  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然友复之邹问孟子。

  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11],歠[12]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13]。是在世子。”

  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诚在我。”

  五月居庐[14],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至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

  【注释】

  [1]滕定公:滕国国君。滕定公是滕文公的父亲。

  [2]薨:死。唐朝以前,诸侯王的死称为“薨”,唐代以后用于指称二品以上官员的死。

  [3]然友:滕国大臣,当时是太子的老师。

  [4]大故:重大的事故或灾难。

  [5]自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6]三年之丧:根据古制,父母死后,子女要守孝三年。

  [7]齐疏之服:用粗布做的缝边的丧服。根据记载,古代的丧服叫做“衰”,其中,缝衣边的叫“齐衰”,不缝衣边的叫“斩衰”。

  [8]飦:稠粥。

  [9]宗国:指鲁国。滕国和鲁国的始祖都是周文王的儿子,因此,姬姓诸侯国便把始祖行辈较长的鲁国尊为宗国。

  [10]《志》:记载国家世系之类的书记。

  [11]冢宰:官名。在国君居丧期间,冢宰履行代替国君处理政事的职责。

  [12]歠:饮、喝。

  [13]偃:倒下。

  [14]五月居庐:在丧庐中居住了五个月。

  【译文】

  滕定公死了,滕太子对他的先生然友说:“上次在宋国的时候,孟子给我讲了许多道理,我一直都没有忘记。现在,父王不幸去世了,我想请先生先去请教孟子,然后再办丧事。”

  于是,然友便奉命到邹国去请教孟子。

  孟子听了原委,回答道:“滕太子做的对啊!父母的丧事本来就应该竭力办好。曾子曾说:‘父母活着的时候要依照礼节侍奉他们,去世以后要依照礼节安葬他们,还要依照礼节祭奠他们。如果能做到这些,就是尽了孝道了。’我没有研究过诸侯的礼制,只是听说过一些。据说丧期是三年,在这三年里,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要穿着粗布孝服,每天只喝粥。夏、商、周都是这样的。”

  然友记下了孟子的话,回国后如实禀告给了太子。

  于是,太子便决定按照孟子的意见办丧事,结果遭到了全国上下的反对,他们说:“我们的宗国鲁国都没有这样办过丧事,我们自己的历代祖先也没有这样办过丧事。现在到了太子这一代,不应该改变祖先的做法。况且《志》上说:‘丧礼祭祖之事一律按照祖先的规矩办理。’还说:‘只要继承道理,道理就是处在的。’”

  于是,滕太子再次跟然友商量说:‘以前我只喜欢骑马练武,没学习过这些道理。现在全国上下都反对我实行三年丧礼。我怕解决不好这件事情,请您再去请教一下孟子吧。”

  于是,然友再次到邹国请教孟子。

  孟子回答道:“太子应该坚持实行三年的丧礼。孔子说过:‘国君死后,太子要把大小一切政事交给冢宰代行处理,他自己每天喝粥,用墨涂抹面部,坐在孝子之位上不停地哭泣,这样一来,由于太子带头哭泣,大小官员就没有敢不哭泣的。’国君有什么样的爱好,下面的官员一定会随着国君喜好得更厉害。国君的德行就好比一阵风,百姓的德行就好比是草,风一吹,草必然随风而倒。这件事如何处理完全取决于太子的态度。”

  然友回国以后,又把孟子的话如实禀报给了太子。

  太子听了,恍然大悟道:“是这样啊,这件事如何处理确实取决于我的态度。”

  于是,太子在丧庐里一连住了五个月,这期间没有颁布任何法令。官员们见太子这样办丧事,都很满意,觉得太子很懂得礼数。到了下葬的那一天,各地的百姓都来观看,太子面露悲伤之色,哭泣的至痛至哀,百姓们都很满意太子的做法。

  【阐释】

  古代的礼制为什么要规定,父母过世以后,儿女要守丧三年呢?针对“守丧三年”的礼制,孟子认为是没有必要的,因此他说:“亲丧,固所自尽也。”也就是说,在办丧事期间。子女要尽力表达哀思就够了。守丧三年确实很长,人生能有几个三年能被浪费在为死人守丧的事情上呢?因此,严格说来,这是陈规陋习。

  既然是陈规陋习,那古人为什么还要这样规定,为什么还有人这样照做呢?宋朝的理学大师朱熹认为:“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故父母之丧,必以三年也。”也就是说,一个人从出生之日算起,有整整三年的时间是不能离开父母的怀抱的,因此父母死后,子女要守丧三年,以便报答父母为他付出的三年。很多人都认可这个解释,认为是合理的。

  那么,“守丧三年”这一制度是怎样发展和演变的呢?按照孟子“守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的说法,可见这种制度的起源非常早,由时间推断,大概是早期氏族部落时代流传下来的风俗,春秋战国时期又被孔孟加以宣扬;汉代以后,由于儒家思想居于统治地位,因此守丧三年的风俗也一直传延了下来,一直到清末才销声匿迹。

  自朱熹所在的宋代以后,“守丧三年”古制变得更加严格。据说,当时的朝廷官员一旦得知父母过世,就要立即放下手头工作,回家乡“丁忧”三年,三年之后才能复职。哪怕这个官员手头的事有多么重要和紧急,都得如此照办,否则就会因此丢掉官职。到了后来,这一制度的形式主义味道更加浓重,但还是得严格遵守。

  【原文】

  滕文公问为国[1]。

  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2]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3]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

  “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藉也。龙子[4]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校[5]数岁之中为常。乐岁粒米狼戾[6],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7]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8],将终岁勤动[9],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10],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

  “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11]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

  使毕战[12]问井地。

  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13],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14]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15],可坐而定也。

  “夫滕,壤地褊小[16],将[17]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18];圭田五十亩。余夫[19]二十五亩。死徒[20]无出乡,乡田同井[21],出入相友,守望[22]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23]之,则在君与子矣。”

  【注释】

  [1]为国:即治国之道。

  [2]《诗》:这里特指《诗经·豳风·七月》篇。

  [3]阳虎:即阳货,春秋时鲁国大臣季孙氏的家臣。

  [4]龙子:古代的贤人,其他不可考。

  [5]校:核定。

  [6]狼戾:用来形容因为多而不被珍惜。

  [7]粪:施肥。

  [8]盻盻然:愤恨而视的样子。

  [9]勤动:辛苦劳作的样子。

  [10]转乎沟壑:这里指挣扎在死亡线上。

  [11]《诗》:这里特指《诗经·大雅·文王》篇。

  [12]毕战:滕文公的大臣。

  [13]井地不均:井田的划分不公平。均,公平。

  [14]慢:同“漫”,这是说诸侯、大夫故意不清晰地划分井田的界限,以便浑水摸鱼。

  [15]分田制禄:确定土地和利益。

  [16]褊小:狭小。

  [17]将:或。

  [18]圭田:卿、大夫等人用于祭祀祖先的土地。

  [19]馀夫:指一家人中,除了一位主要的男劳力以外,其他的能像成年人一样劳动的未婚男子。

  [20]死徙:死亡和迁居。

  [21]同井:指处于同一块井田里。

  [22]守望:指防范盗贼、强盗等人。

  [23]润泽:进一步加工。

  【译文】

  滕文公向孟子请教治理国家的道理。

  孟子回答道:“治理百姓的事是不能松懈的。《诗经》上说:‘白天去割茅草,晚上把绳搓好;赶紧上房修屋,就要播种百谷。’百姓中形成这样一条准则:有固定产业的人有稳定不变的思想,没有固定产业的就不会有稳定不变的思想。如果没有稳定不变的思想,那么违礼犯法、为非作歹的事,没有不去干的了。等到他们陷入犯罪的泥坑,然后便用刑罚处置他们,这就像是布下罗网陷害百姓。哪有仁人做了国君却干陷害百姓的事的呢?所以贤明的国君必定要恭敬、节俭,以礼对待臣下,向百姓征收赋税有一定的制度。阳虎曾说:‘要发财就顾不上仁爱,要仁爱就不能发财。’

  “夏朝每五十亩地赋税采用‘贡’法,商朝每七十亩地赋税采用‘助’法,周朝每一百亩地赋税采用‘彻’法。其实税率都是十分抽一。‘彻’是‘通’的意思,‘助’是‘借’的意思。龙子说:‘管理土地的税法,没有比助法更好的,没有比贡法更差的。’贡法是比较若干年的收成,取平均数作为常数,按常数收税。在大丰收的年成,粮食多得狼藉满地,多征些粮不算暴虐,相对说来贡法却征收得少;在疾患的年成,即使把落在田里的粮粒扫起来凑数,也不够交税的,而贡法却非要足数征收。国君是百姓的父母,却使百姓一年到头劳累不堪,结果还不能养活父母,还得靠借贷来补足赋税,使得老人孩子四处流亡,死在沟壑,这样的国君哪能算是百姓的父母呢?滕国已经实行了做官的人家世代享受俸禄的制度,何不再实行助法,让百姓也得到好处呢?《诗经》上说:‘雨下到了我们的公田里,于是也下到了我们的私田里。’只有助法才有公田。由此看来,周朝实行的也是助法。

  “要设立庠、序、学、校来教导百姓。‘庠’是教养的意思;‘校’是教导的意思;‘序’是习射的意思。地方学校,夏代称‘校’,商代称‘序’,周代称‘庠’;‘学’是中央的学校,夏、商、周三代都用这个名称。这些学校都是用来教人懂得伦理关系的。在上位的人明白了伦理关系,百姓自然就会相亲相爱。如果这么做了,只要有贤明的国君出现,必然会效法的,这样就成了贤明的国君的先生了。《诗经》上说:‘歧周虽是古老的诸侯国,却新接受了天命。’这是讲的是周文王。请大王努力施行仁政之道吧,以此来发展大王的国家。”

  后来,滕文公又派毕战来请教孟子井田的问题。

  孟子道:“先生的国君打算施行仁政,所以派你到我这里来,你一定要努力啊!施行仁政一定要从划分和确定田界开始。如果田界不正,井田的面积就不均,作为俸禄的田租收入就不公平,因此暴君污吏必定要搞乱田地的界限。田界划分正确了,那么分配井田,制定俸禄标准,就可轻而易举地办妥了。

  “滕国虽然地方狭小,但也要有人做君子,也要有人做农夫。没有做官的君子,就没有人来治理农夫;没有农夫,就没有人来供养君子。请考虑在农村实行九分抽一的助法,在都市自行交纳十分抽一的赋税。卿以下的官吏一定要有可供祭祀用的五十亩土地,对家中未成年的男子,另给二十五亩。百姓丧葬迁居都不离乡。乡里土地在同一井田的各家,出入相互结伴,守卫防盗相互帮助,有病相互照顾,那么百姓之间就亲近和睦。一里见方的土地定为一方井田,每一井田九百亩地,中间一块是公田。八家都有一百亩私田,首先,共同耕作公田。公田的活干完后,才敢干私田里的活,这就是分别君子和农夫的办法。这是井田制的大概情况;至于如何改进完善,那就在于先生的国君和先生的努力了。”

  【阐释】

  在这一章里,滕文公派大臣毕战来请教孟子关于井田制的问题。那么,什么是井田制,井田制究竟是什么性质的制度呢?

  根据史料记载可知,井田制从商朝就开始实行了,所谓井田制,就是“平均授田制”,跟孙中山提出的“平均地权”的主张没有什么差别。之所以会出现井田制,是因为从尧、舜时期开始,中国就进入了农业社会,因此,在几千年来,农业和农民的问题始终是关注的重点,即使没有井田制,也会有其他的土地制度。井田制之所以如此受关注,是因为它能够解决“平均地权”的问题。

  前文已经说过,“平均地权“是由孙中山提出来的,而孟子也很关心井田制的问题。虽然孟子和孙中山在世的时间相隔两千多年,所处的时代不同、历史条件不同,但他们都在设法解决一个社会不公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由于土地兼并严重,出现了严重的贫富分化,占有大量田地的人,即使不耕种也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而田地不多或者干脆没有田地的人的生活极其悲惨。为消除这种不公平,为了实现“耕者有其田”,孟子和孙中山提出了井田制和“平均地权”的主张。

  孟子所处的时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国的土地都归国君所有,国君只是把对土地的居住权、经营权等授予大臣或者百姓。正是因为土地归国君所有,因此诸侯们才不断发动战争以争夺更多的土地。因此,在土地已经高度集中的战国时代,重新实行井田制这一平均授田的制度,相当于是重新分配土地,这必然遭到以拥有大量土地的大贵族、大官僚和大地主为代表的权势集团的激烈反对,如果国家没有雄厚的经济实力,或者国君没有足够的能力控制政治局势,这种是很难成功的。

  此外,在滕文公亲自向孟子请教治国之道时,孟子提到发展教育的主张。孟子说道:“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其中,庠、序、校都是古代乡学的名称,学是国学的名称。“庠”有养老的意思,“序”有习射的意思,“校”有教民的意思。这表明,古代学校的教育对象比较广泛,教学内容也比较丰富,教育的重点是要教育学生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因为这才能让学生用学成的知识正确地服务社会。

  孟子关于“设学相教,以明人伦”的思想在《孟子》一书中曾多次出现。这表明,孟子的教育思想继承和发展了孔子“培养笃信好学,守死善道的君子”的教育思想。孟子第一次明确提出办教育的目的在于“明人伦”,这是很有意义的。不仅如此,孟子本人也十分热爱教育事业,在《尽心上》中,他把“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列为“君子三乐”之一,由此可见他是一个“以教为乐”和“好为人师”的人。

  尽管孟子提出的“设学相教,以明人伦”的育人谋略的直接目的是为统治制度服务的,但也蕴涵着重视教育的思想,值得肯定和提倡。

  【原文】

  有为神农之言[1]者许行[2],自楚之滕,踵[3]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4]而为氓[5]。”

  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6],织席以为食。

  陈良[7]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8]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

  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9]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10]。今也滕有仓禀府库,则是厉[11]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

  曰:“然。”

  “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

  曰:“否,许子衣褐。”

  “许子冠乎?”

  曰:“冠。”

  曰:“奚冠?”

  曰:“冠素[12]。”

  曰:“自织之与?”

  曰:“否,以粟易之。”

  曰:“许子奚为不自织?”

  曰:“害[13]于耕。”

  曰:“许子以釜甑爨[14],以铁耕乎?”

  曰:“然。”

  “自为之与?”

  曰:“否,以票易之。”

  “以票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15];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16]皆取诸其宫中[17]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18],有小人之事[19]。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20]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21];治于人者食人[22],治人者食于人[23],天下之通义也。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水畅茂,**繁殖,五谷不登[24],**逼[25]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26]焉。舜使益掌火[27],益烈山泽而焚之,**逃匿。禹疏[28]九河,瀹济漯[29]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30]。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后稷[31]教民稼穑,树艺[32]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33]。人之有道也[34],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圣人有忧之,使契[35]为司徒[36],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放勋[37]曰:‘劳之来之[38],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39]。’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40]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41]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42]之,荡荡[43]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44]乎有天下而不与[45]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吾闻用夏变夷者[46],未闻变于夷[47]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48]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49]之。昔者孔子没,三年[50]之外,门人治任将归,人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51],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52],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53]之,皓皓[54]乎不可尚[55]已。’今也南蛮鴃舌[56]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57]。’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58],亦为不善变矣。”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59],国中无伪,虽使五尺[60]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61],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62]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注释】

  [1]神农之言:神农氏的学说。神农是上古传说中的人物,“三皇”之一,主要的功绩是教人从事农业生产。春秋战国时期的农家将他们的学说假托为“神农之言”。

  [2]许行:战国时期农家学派的代表人物。

  [3]踵:至、到。

  [4]廛:房屋。

  [5]氓:移民。

  [6]捆屦:编织草鞋。屦,草鞋。

  [7]陈良:楚国的儒者。

  [8]耒耜:木叉和犁头。这里泛指农具。

  [9]未闻道:这里指没有听说农家的学说。

  [10]饔飧而治:意为自炊为食,兼治国家大事。

  [11]厉:害。

  [12]冠素:头上戴着白色丝绢。

  [13]害:妨碍。

  [14]釜甑爨:金属制的锅;即用铁锅和甑子做饭。

  [15]陶冶:制造瓦器的工具叫陶,制造铁器的工具叫冶。

  [16]舍:相当于方言“啥”。

  [17]宫中:家中。秦汉以前,房屋无论贵贱都称为“宫”,秦汉以后才专指帝王的住所。

  [18]大人之事:即替国君教化百姓。

  [19]小人之事:指农民、工匠、商人和平民的事。

  [20]路:奔波。

  [21]治于人:被别人管治。

  [22]食人:拿东西给别人吃,即供养别人。

  [23]食于人:被别人供养。

  [24]登:指庄稼成熟。

  [25]逼:逼迫。

  [26]敷治:分治、分管。

  [27]掌火:指主管放火焚烧山林的事。

  [28]疏:疏通。

  [29]瀹济漯:意为疏通济水和漯水。济水和漯水是古代的河流名称,在现在的山东省境内。

  [30]江:大江。

  [31]后稷:名弃,相传是周的始祖,为尧、舜主管农业工作。

  [32]树艺:种植。

  [33]育:养育。

  [34]人之有道也:这里指做人之道。

  [35]契:姓子,相传是殷的祖先,尧、舜时担任司徒。

  [36]司徒:古时主管礼乐教化的大臣,大致相当于后来的丞相。

  [37]放勋:尧的别号。

  [38]劳之来之:劝勉,慰劳。

  [39]之:这里指百姓。

  [40]皋陶:人名,舜时大臣。

  [41]易:治。

  [42]则:榜样、做榜样。

  [43]荡荡:宽广的样子。

  [44]巍巍:高大的样子。

  [45]不与:不相干。这里指舜不看重帝位的荣耀。

  [46]用夏变夷者:用中国的礼义,变蛮夷人之风俗。

  [47]变于夷:指变成蛮夷的习俗。

  [48]先:超过。

  [49]倍:同“背”,背叛、违背。

  [50]三年:指古代时候,老师去世,学生要守丧三年的古制。

  [51]场:坟墓上的土坛。

  [52]有若似圣人:意为孔子的弟子言行气质与孔子有相似的地方。

  [53]暴:同“曝”,晒。

  [54]皓皓:光明洁白的样子。

  [55]尚:加、超过。

  [56]鴃舌:像鸟一样学人说话,意思难懂。

  [57]惩:惩戒。

  [58]子是之学:你以许行之说为正确。

  [59]市贾不贰:价格没有两样。贾通“价”,价格。

  [60]五尺:五尺相当于现在的三尺。

  [61]倍蓰:好几倍。倍,指一倍;蓰,指五倍。

  [62]巨屦小屦:指粗糙的草鞋和精致的草鞋。

  【译文】

  有一个主张神农氏学说的名叫许行的人,从楚国来到滕国,对滕文公说道:“我从远方来,听说大王在施行仁政,我希望能得到一个住处,成为大王的百姓。”

  于是,滕文公便安排他住了下来。

  这个许行带了几十个学生,他们都穿着粗麻做的衣服,依靠编草鞋、织草席谋生。

  陈良的学生陈相和弟弟陈辛也从宋国背着农具来到滕国,对滕文公说道:“我们听说大王施行圣人的政策,这样的话,大王也就是圣人了。我们愿意做圣人的百姓。”

  见到许行后,陈相非常高兴,于是抛弃了以前的所学,改而学习许行的学说。

  有一天,陈相去拜访孟子,向孟子转述许行的话道:“咱们的国君的确是个贤明的国君,不过,他还没有掌握真正的治国之道。圣人治国,就应该和百姓一起耕种粮食,并亲自做饭。现在,国君却有储存粮食的仓库和储存财物的仓库,这是损害百姓而满足自己,怎么能叫做贤明呢?”

  孟子听了,问陈相道:“那么,许先生一定是自己种了粮食才肯吃饭吧?”

  陈相回答道:“是的。”

  孟子问道:“许先生一定是自己织了布才肯穿衣服吧?”

  陈相回答道:“这个不是。许先生只穿粗麻做的衣服。”

  孟子问道“那么,许先生戴帽子吗?”

  陈相回答道:“戴帽子。”

  孟子问道:“戴什么帽子呢?”

  陈相回答道:“白帽子。”

  孟子问道:“他自己织的吗?”

  陈相回答道:“是用他自己种的粮食换来的。”

  孟子问道:“许先生为什么不自己织一顶帽子呢?”

  陈相回答道:“恐怕是要耽误干农活的时间吧。”

  于是,孟子又问道:“许先生用锅和甑子做饭、用铁制农具种粮食吗?”

  陈相回答道:“是的。”

  孟子问道:“这些用具都是他自己做的吗?”

  陈相回答道:“是用他种的粮食换来的。”

  孟子听了,继续说道:“农民用粮食换取锅、甑子和农具,不能说是损害了瓦匠铁匠。那么,瓦匠和铁匠用锅、甑和农具换取粮食,难道就能够说是损害了农夫吗?而且,许先生为什么不自己烧窑冶铁做成锅、甑和各种农具,什么东西都放在家里随时取用呢?为什么要一件一件地去和各种工匠交换呢?为什么许先生这样不怕麻烦呢?”

  陈相回答道:“各种工匠的事情当然不是可以一边种地一边干得了的。”

  于是,孟子说道:“那么治理国家就可以一边耕种一边干得了吗?官员有官员的工作,百姓有百姓的工作。况且,每一个人所需要的生活资料都要靠各种工匠的产品才能齐备,如果都一定要自己亲手做成才能使用,那就是率领天下的人疲于奔命。所以说:有的人脑力劳动,有的人体力劳动;脑力劳动者统治人,体力劳动者被人统治;被统治者养活别人,统治者靠别人养活:这是通行天下的原则。

  “在尧那个时代,天下还未太平,洪水成灾,四处泛滥;草木无限制生长,**大量繁殖,谷物没有收成,飞禽走兽危害人类,到处都是它们的踪迹。尧为此而非常担忧,选拔舜出来全面治理。舜派益掌管用火,益便用烈火焚烧山野沼泽的草木,飞禽走兽于是四散而逃。大禹疏通九条河道,治理济水、漯水,引流入海;挖掘汝水、汉水,疏通淮水、泅水,引流进入长江。这样中国才可以进行农业耕种。当时,禹八年在外,三次经过自己的家门前都不进去,即便他想亲自种地,行吗?

  “后稷教百姓耕种收获,栽培五谷,五谷成熟了才能够养育百姓。人之所以为人,吃饱了,穿暖了,住得安逸了,如果没有教养,那就和**差不多。圣人又为此而担忧,派契做司徒,用人与人之间应有的伦常关系和道理来教育百姓。父子之间有骨肉之亲,君臣之间有礼义之道,夫妻之间有内外之别,老少之间有尊卑之序,朋友之间有诚信之德。尧说道:‘慰劳他们,安抚他们,开导他们,纠正他们,辅助他们,保护他们,使他们自得其所,再进一步提高他们的品德。’圣人为百姓考虑得如此之程度难道还有时间来亲自耕种吗?

  “尧把得不到舜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忧虑,舜把得不到禹和陶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忧虑。那些把耕种不好田地作为自己忧虑的,是农夫。把钱财分给别人叫做惠,把好的道理教给别人叫做忠,为天下发现人才叫做仁。所以把天下让给人容易,为天下发现人才却很难。孔子说:‘尧做天子真是伟大!只有天最伟大,只有尧能够效法天,他的圣德无边无际,百姓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赞美他。舜也是了不得的天子。虽然有了这样广阔的天下,自己却并不占有它!’尧和舜治理天下,难道不用心思吗?只不过不用在耕田种地上罢了。

  “我只听说过用中原的一切来改变边远落后地区的,没有听说过用边远落后地区的一切来改变中原的。陈良本来是楚国的人,喜爱周公、孔子的学说,由南而北来到中原学习。北方的学者还没有人能够超过他。他可以称得上是豪杰之士了。你们兄弟跟随他学习几十年,他一死,你们就背叛了他!以前孔子死的时候,门徒们都为他守孝三年,三年以后,大家才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临走的时候,都去向子贡行礼告别,相对而哭,泣不成声,然后才离开。子贡又回到孔子的墓地重新筑屋,独自守墓三年,然后才离开。

  “后来,子夏、子张、子游认为有若有点像孔子,便想用尊敬孔子的礼来尊敬他,他们希望曾子也同意。曾子说:‘不可以,就像曾经用江汉的水清洗过,又在夏天的太阳下曝晒过,洁白无暇。我们的老师是没有谁还能够相比的。’如今这个怪腔怪调的南方蛮夷,说话诽谤先王的圣贤之道,你们却背叛自己的老师而向他学习,这和曾子的态度恰恰相反。我只听说过从幽暗的山沟飞出来迁往高大的树木的,从没听说过从高大的树木飞下来迁往幽暗的山沟的。《鲁颂》说:‘攻击北方的戎狄,惩罚南方的荆舒。’周公尚且要攻击楚国这样的南方蛮夷,你们却去向他学习,这简直是越变越坏了啊。”

  陈相说道:“如果听从许先生的学说,市场价格就会统一,人人没有欺诈,就是打发一个小孩子去市场,也不会被欺骗。布匹丝绸的长短一样,价格也就一样;麻线丝绵的轻重一样,价格也就一样;五谷的多少一样,价格也就一样;鞋子的大小一样,价格也就一样。”

  孟子回答道:“各种东西的质量和价格不一样,这是很自然的,有的相差一倍五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甚至相差千倍万倍。您想让它们完全一样,只是搞乱天下罢了。一双粗糙的鞋子与一双精致的鞋子价格完全一样,人们难道会同意吗?听从许先生的学说,是率领大家走向虚伪,怎么能够治理好国家呢?”

  【阐释】

  这一章记载了孟子与农家学派的论战。就现有资料来看,本章是目前研究农家学派思想的重要资料,极其宝贵。其实,这里所说的“农家”只是归属“百家争鸣”中的农家的一个学派,一般被称为“神农之言”。农家的主张大体是反对社会分工,要求全社会返回到原始状态中去。

  这一章的篇幅特别长,归纳起来看,主要有三个重点。第一个重点,是孟子阐述了社会分工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孟子是从驳斥农家提出的“君民并耕”的观点中提出这一重点的。孟子认为,如果社会没有必要的分工,就是“率天下而路”,就是“乱天下”。于是,孟子据此提出了“劳心”和“劳力”的社会分工方式,认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最近数十年来,这一观点时常被人批判,批判者认为,孟子这一分工方式实际上是划定了两个不平等的阶级,属于等级社会的产物。其实,任何一个有组织的社会都存在这种分工方式,而且还是不能改变的,能改变的只是缩小两者之间的差距和差别。

  第二个重点,是孟子通过叙述尧、舜治理天下的历史,从事实上阐述了社会分工之必要。概括地说,孟子在这里实际上叙述了人类从野蛮走向文明、从落后走向进步的历史,这是一部人类社会的发展史,有很大的历史文献价值。

  第三个重点才是本章的写作目的和核心内容,即驳斥农家代表人物许行的观点。这一段的精彩之处在于孟子再次展现了他无与伦比的雄辩力。为驳倒对方的论点,孟子巧妙地运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技巧,依据对方的逻辑进行推理,用追问的方式层层推进,迫使对方露出破绽,并使其不能自圆其说,自己得出荒谬的结论。在对方露出破绽以后,孟子从正面立论,从理论和事实两个角度分别阐述社会分工的合理性,更加显露出对方观点的荒谬,以令人信服的雄辩力证明了自己观点的正确性。

  出现社会分工是人类文明和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从理论上说,生产力的发展必然导致出现社会分工,这是谁也不能违背的历史趋势;而社会分工的出现又进一步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进步。从实际上看,原始社会时期就已经出现了第一次社会大分工,即农业和畜牧业的分工;在原始社会末期,又出现了以农业和手工业的分工为代表的第二次社会大分工。随后,随着人类社会由原始社会向文明社会过渡,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脑力劳动者和体力劳动者、管理者和被管理者,因此,第三次社会大分工也来临了。这种社会分工的出现又反过来影响了社会的发展,于是,阶级矛盾和阶级对立的新情况出现了,人类社会终于发展到了奴隶社会时期。尽管奴隶社会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对,但从人类的发展历史来看,出现奴隶社会是不可避免的必然现象。尽管这是不可避免的必然现象,但从局部的和阶段性的角度来看,奴隶社会是暴力和邪恶的,是不能出现在人类的发展历程中的。于是,各个学派纷纷提出了应对之策。以许行为代表人物的农家也提出了自己的应对之策,但是相比较而言,许行的应对之策却过于简单**。他们把罪状归咎于社会分工的出现,认为放弃社会分工,回到原始社会是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和根本之道。

  从客观上来看,农家的主张的确有一定的意义,也吸引力很多人的目光,因为他们主张国君应该与百姓同吃同住同耕种,这有点符合儒家“民贵君轻”的主张。但是,从人类社会发展的总体过程来看,这种观点就是荒唐可笑的了。同样从人类社会发展总体过程来看,孟子提出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是对人类社会发展的一个阶段现象的概括,强调的还是社会分工,支持的还是人类社会发展的这种趋势。

  因为农家学派的观点在当时看来很怪异,因此不少人被它的“怪异”而吸引,投奔到了农家学派门下,甚至连原本信奉儒家学说的陈相兄弟也不远千里赶来拜许行为师。陈相不仅背叛了师门,而且还公然拜访孟子,企图说服孟子接受农家学说。这当然把孟子气的够呛。他不能容忍陈相兄弟背叛师门的行为,更不可能接受农家学说,于是厉声批驳农家学说。最终,孟子通过“推谬手法”让陈相认识到农家学说是极其荒唐的,并迫使陈相在实际上承认了社会分工的合理性。在驳倒农家学说的观点以后,孟子又谴责了陈相兄弟背叛师门的行为。

  根据社会分工的合理性,孟子又论证了劳力和劳心、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关系和区别,尽管按照现在的观点看,孟子把它视为“天下之通义”未免片面,但从人类社会发展的角度看,这一观点却是正确的,在近两千年的封建社会中,他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说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讲的也是社会分工的问题,是孟子在“或劳心,或劳力”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在孟子生活的时代,早已普遍存在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的差别了,孟子不过是概括了这种现象。

  然而,令孟子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个“概括”为后来的统治者提供了压迫百姓为他服务的理论依据,孟子也因此被当作为封建统治阶级说话的代言人,一个毕生都主张施行仁政,并呼吁统治者“保民”的人却成了为封建统治阶级说话的代言人,如果孟子有知,也该发出一声苦笑了。

  

使用第三方账号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