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者:[俄]普希金 | 字数:12515
  黑桃皇后

  黑桃皇后,不祥之兆。

  ——《最新占卜全书》

  一

  无论刮风下雨,

  他们常常

  聚在一起。

  下注——请上帝饶恕!——

  堵一盘纸牌游戏。

  五十卢布,

  赚回一百卢布!

  有人赢钱,

  激动万分,

  有人用粉笔,

  抹去债务。

  就这样,

  无论刮风下雨,

  他们都会聚在一起,

  堵一盘纸牌游戏。

  一天,有一大群人在一个叫纳鲁莫夫的近卫军骑兵军官家里玩纸牌。冬天,漫长而又寒冷的黑夜在人们的欢笑声中悄悄地流失了。早上五点钟,大家聚在一起吃宵夜。那些赢了钱的人吃得津津有味,而输了钱的人却没什么胃口,呆呆地盯着桌子上的空盘子。但是,等香槟酒端上来时,他们又开始有说有笑地畅谈起来。

  “你怎么样啊,苏林?”这家的主人问。

  “输了呗,和以前一样。没办法,我手气不好,但我赌钱时一直保持冷静,无论别人怎么打扰我,都不会犯糊涂,但我还是老输!”

  “你真的没着过魔吗?一次都没有下过单打一[原文为赌博术语,指总是能赢钱的同一张牌。

  ]吗?……如果这样,你钢铁一般的意志真是令我敬佩啊!”

  “快来看赫尔曼怎么样了!”一个客人指着一位年轻的工程兵说,“他从出生一次都没有碰过纸牌,从来都没有摸过牌、下过注,但他今天却和咱们一起在这里待到凌晨五点,一直在旁边看咱们赌钱。”

  “是啊,我一直对赌博很感兴趣,”赫尔曼回答说,“但是我不想用生活费作赌本,来赚取更多的钱。”

  “赫尔曼是个德国人,他善于精打细算,就这么简单!”托姆斯基插话说,“但我始终不能理解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奶奶——伯爵夫人安娜·费多托夫娜。”

  “怎么回事?她怎么了?”客人们惊奇地问道。

  “我真是不明白,我奶奶为什么要从此远离堵牌呢?”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啊!”纳鲁莫夫说,“一个八十岁高龄的老夫人为什么还要去赌博呢?”

  “听您这么说,难道您一点都不知道她的事吗?”

  “没有啊!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啊!要是这样,那我就讲给你听听吧!”

  “你知道吗,我奶奶在六十年前去了法国巴黎,她在那里都出了名了,有很多人追求过她,就是为了看一看莫斯科的维纳斯[原文为法文。

  ]。黎塞留元帅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我奶奶曾经告诉过我,由于她一直与他保持距离,他气得差点儿开枪自杀。”

  托姆斯基停了停,继续说:“那个年代的女人都爱赌法老[法老:一种纸牌赌博。

  ],有一回,她在宫廷里输给奥尔良大公很多钱,并用信用担保以后还钱,当奶奶回到家中,揭下面纱,脱下箍骨裙,便严肃地对爷爷说她输了很多钱,并要求一分不少地付账。我清楚地记得,我爷爷是我奶奶家的一个总管的后代,他平时非常害怕她,但当他一听到她输了那么可怕的数目时,他便立刻暴躁如雷,拿来家里的账本给她看,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他们就花了五十万。他还说,他们现在在巴黎可不像在莫斯科的近郊或是萨拉托夫省的农村,他想拒绝付钱。我奶奶一生气,给了他一个大耳光,然后一个人到屋里睡觉去了,这一举动表示她不再喜欢他了。第二天,她叫来我爷爷,希望用家法可以对他起一些作用。但我爷爷丝毫没有屈服。这还是我奶奶第一次沦落到了必须与我爷爷讲道理的时候。我奶奶费了很多口舌劝他,耐心地给他讲债务与债务不同的道理,欠王子的债与欠车夫的债完全不一样。可是纯属浪费口舌!爷爷听了更加生气了!我奶奶也没有办法,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她认识一个非常有名的人,你们应该听说过圣·热尔蒙[圣·热尔蒙:十八世纪法国炼丹术士和冒险家。

  ]伯爵吧!有关他的奇闻趣事实在是太多了。他视自己为四处漂泊的犹太人,是长命水和点金石的发明家等这类角色。人们嘲笑他只不过是个大骗子,而卡扎诺瓦[卡扎诺瓦(1725-1798),著名的意大利冒险家,曾经写过很多有趣的回忆录。

  ]却在自己的日记里说他是一个有勇有谋的间谍。此外,尽管圣·热尔蒙是个神秘人物,但他却仪表堂堂,始终令人肃然起敬。他对外人总是那么亲切,奶奶也疯狂地偏爱着他,如果她听到有人说一些对他不利的话,奶奶就会非常生气。因为奶奶知道,圣·热尔蒙有足够的能力为她偿还那笔巨额赌债。于是,她决定请他帮忙,奶奶写了一张字条,邀请他立刻来自己家。那个怪老头儿收到字条马上就来了,他发现我奶奶特别难受,她形容自己的丈夫时用了世界上最狠毒的词语,最后,我奶奶真诚地对他说,她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友情和善良上了。圣·热尔蒙思考了一会儿,对我奶奶说:‘我可以帮你还清这笔巨额赌债,但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您没有还清欠我的钱,您的心里就一天都不会得到安宁,而我也不想让您为新债主四处奔波。另外,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您把钱赢回来。’我奶奶听了立刻打断他:‘但是,我亲爱的伯爵!您还不知道吧,我们一分钱都没有了。’圣·热尔蒙说:‘哦,不,你们不需要钱,请听我讲。’于是,怪老头就告诉了我奶奶一个赢钱的秘诀,咱们当中所有人都会为了弄到这个秘诀而甘愿献出……”

  那帮赌徒听到这里立刻竖起耳朵,想要听听是什么秘诀,托姆斯基嘴里叼着烟斗,做了一下深呼吸,继续说:

  “就在同一天的晚上,我奶奶去了凡尔赛宫,在皇后那里玩纸牌[原文为法文。

  ]。那天,奥尔良大公做庄,奶奶为自己晚还钱表示了歉意,因为她这次来没有带来上次欠下的钱,就这样,她编了一个小的故事敷衍过去了,然后就坐在他对面继续玩牌。她挑选出了三张纸牌,按顺序把纸牌一张一张押了下去,连续三张全都赢了,这样,我奶奶把欠的债全都赢回来了。”

  “哪儿有这么巧的事!”一个客人大喊。

  “简直就是笑话,绝对不可能!”赫尔曼说。

  “也许是那几张纸牌做了些手脚?”第三个人接着说。

  “我和你们的想法可不一样。”托姆斯基严肃地回答。

  “难道说你有一个神奇的奶奶?她居然能一连猜出三张牌,可你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从他那里学来她那套秘诀啊?”纳乌莫夫说。

  “嘿!那不一样!”托姆斯基回答,“我奶奶有四个儿子,我父亲就是其中一个,他们四个人全都是视赌为命的大赌棍。我奶奶没有向任何一个儿子透露过她的秘诀。这些对于他们来说,甚至对我,没有一点坏处,这倒是帮了我们。但是我的伯父伊凡·伊里奇伯爵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已经去世了的恰普里茨基,就是那个输了一百万的人,他死的时候已经是穷光蛋了,他年轻的时候,有一次赌钱,我记得他是输给了佐林三十万左右的钱,他绝望极了,我奶奶一向严肃对待年轻人的胡作非为,但这次却一反常态,不知为什么,对恰普里茨基却非常仁慈。我奶奶告诉了他三张牌,让他按顺序一张一张地押下去,并让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赌了,第二天,恰普里茨基前去找债主,他们又开了赌局,恰普里茨基的第一张牌就押了五万,结果赢了,他又押了第二张、第三张,结果赢回了本钱后还多赚了一些……”

  但是,大家该去睡觉了,当时已经是五点四十五分了。

  的确,天已经亮了,年轻人喝完自己杯子里的酒就各自回家了。

  二

  表面上看,您更加喜欢女仆。

  那我还有其他办法吗,我的太太?她们看起来更加有活力。[原文为法文。

  ]

  ——交际场所中的闲谈

  ××老伯爵夫人正坐在梳妆台前,身后围了三名女仆,一个手捧胭脂盒,一个拿着发针匣,第三个拿着一顶系有火红色丝绸带的高帽。伯爵夫人早已习惯了自己的美貌,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添姿润色了。但是,她年轻时养成的习惯依然存在,依然照例打扮成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过了时的摩登造型,因此,她需要很长的时间来修饰自己,要细细打量,自己是否与六十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就在窗边的绣花架旁,坐着的是她漂亮的养女。

  “您好啊!亲爱的奶奶。”一位年轻的军官走进来说,“您好!丽莎[原文为法文。

  ]!我的奶奶,我来是想求您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啊,保尔?”

  “请您允许我介绍我的一位朋友给您,我想在周五的舞会上带他去见您。”

  “好吧!你周五直接把他带到舞会上去吧,到时候介绍给我就行了!你昨天晚上去那里了吗?”

  “当然!玩得很愉快。我们一起跳舞,一直跳到早上五点钟,叶列茨卡娅真是太漂亮了!”

  “哎!我亲爱的,她哪里漂亮啊?她的奶奶伯爵夫大达丽亚·彼得洛夫娜现在怎么样了?……但是,她也的确够老的了!”

  “老?她还很老吗?”托姆斯基惊讶地问,“她不是在七年前就死了吗!”

  窗边那位漂亮的小姐抬起头,用眼神向年轻人示意。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因为在老伯爵夫人面前,绝对不能提与她同龄的女友的死讯,他心里恨死自己了。但是,老伯爵夫人已经听到了这个她眼里的新闻,但她却无动于衷。

  “她死了是吗?”她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啊!过去,我俩一同进宫,一同被皇帝册封为宫中女官,但女皇陛下还……”

  于是,老伯爵夫人第一百次为自己的孙子讲述她过去的宫廷掌故。

  “好了!就这样吧!保尔!”她最后说,“来!把我扶起来。丽莎!我的鼻烟壶在哪儿呢?”

  紧接着,老伯爵夫人在女仆的服侍下退回到帷幔后面去了,因为只有在那里才能做完她梳妆打扮的最后一道工序。托姆斯基和她的养女就在外面等。

  “您想把谁介绍给奶奶呢?”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小声问。

  “纳鲁莫夫,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他是军人吗?”

  “是的,他是个军人。”

  “是军事工程兵吗?”

  “不是!他只是一个骑兵,您为什么认为他是个军事工程兵呢?”

  美丽的小姐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保尔!”老伯爵夫人在帷幔后面大声喊道,“拿来一本新小说给我看看,我可不要当代的啊!”

  “那您要什么样的小说啊,奶奶?”

  “要那种主角不杀父母的、没有淹死鬼的,我最害怕的就是淹死鬼了!”

  “现在可没有那样的小说了,要不您看看俄国小说怎么样?”

  “现在都有俄国小说了是吗?快拿来,我亲爱的孩子,拿来给我看看!”

  “我要走了,奶奶!我还有急事要办呢……再见!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您为什么认为纳鲁莫夫是个军事工程兵呢?”

  托姆斯基离开了梳妆室。

  屋子里只剩下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一个人了。她放下正在做的针线活,把头伸向窗外,忽然间,马路对面的一个屋角后面出现了一位年轻的军官。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拿起针线活,低下头,俯在绣花架上。正在这时,老伯爵夫人终于梳理完走进来了。

  “丽莎!”她说,“快去让他们准备套车,咱们应该去外面兜风了。”

  丽莎马上站起身来,收拾好手里的活。

  “怎么啦?我的天啊!你聋了吗?听不见我说话是吗?”伯爵夫人大声叫喊道,“快让人去准备套车。”

  “我马上就去!”小姐低声回话,迅速朝前厅跑去。

  正好,一个仆人走进来了,是巴维尔·亚历山大洛维奇公爵让把一本书给老伯爵夫人。

  “好的!谢谢了!”伯爵夫人说,“丽莎!我的丽莎!跑哪里去了?”

  “哦,我在穿衣服呢!”

  “别着急,过来!坐在这儿,把书打开,读给我听……”

  丽莎捧起书,给老夫人读了几行。

  “大点声!”伯爵夫人说,“你这是怎么啦?天啊!你的嗓子怎么哑了?……等一下,把那把椅子搬过来,坐得近一点……好!”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刚刚读两页,老伯爵夫人就困得打了个哈欠。

  “快把这本书扔了,”她说,“全都是天方夜谭!还是还给巴维尔公爵吧,替我谢谢他……对了,套车备好了吗?”

  “嗯,准备好了!”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心神不宁地向窗外望了一眼说。

  “你怎么还没换衣服啊?总是让我等你!真受不了!我的天啊!”

  丽莎又跑回自己的房间,还不到两分钟,老夫人又不停地摇铃。三个女仆听到铃声立刻从外面跑了进来,一名男仆却从另外一扇门跑了进来。

  “我叫你们呢,为什么不回话?”伯爵夫人冲他们大喊,“快告诉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告诉她我在这儿等她。”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身穿一件睡袍、头戴一顶睡帽,立刻跑到了房间里。

  “你可终于来了!”伯爵夫人说,“瞧瞧你,怎么穿成这样啊?……这是想勾搭谁啊?……但是外面已经刮大风了!”

  “没有,根本没有刮风,我的夫人!今天天气多好啊!”那个男仆回答说。

  “你们总是骗我!不信把通风窗打开,肯定有风,吹得我都感到冷了!算了,卸下套车吧!丽莎,咱们不去外面兜风了,你也不用穿成这样了。”

  “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啊!”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心想。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的确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但丁说过:别人的奶油面包是苦涩的,别人家门口的台阶是难以攀登的。又有谁能真正体会到地位显赫的老夫人的贫困养女那寄人篱下的艰辛生活呢?当然,伯爵夫人并不是铁石心肠,但她的脾气很暴躁,有时令人难以捉摸,就像社交界里娇生惯养的女人一样;她是一个吝啬的人,有时显得特别冷酷,心里只想着她自己,绝对不会把任何人放在心上,就像一个只会怀念过去,与现实生活不符的老人一样。

  她出席上层社会的所有娱乐活动,每次参加舞会,她都会静静地坐在一角,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涂了火红的胭脂,一身旧式的摩登时装,看起来就像舞厅里一个丑陋无比而又不能缺少的装饰物一样。来参加舞会的宾客就好像在做一个必要的法定程序一样,所有人走到她面前都会彬彬有礼地行鞠躬礼,然后慢慢离开,再也不和她说话了。

  她在自己家中接待了整个城市的人,始终遵循严格的礼节,但她又记不请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她家有很多仆人,一个个都没事做,在她家的前厅和侧房里待着,被养得胖胖的。这些仆人要什么都有,偷走所有能偷的东西,使劲搜刮这个即将入土的老夫人。但是,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可是家里最苦的人,她准备茶水,如果不小心多放一小块糖就会挨批评,她还要为夫人朗读许多长篇小说,但是如果书中有错误,就都会怪到她头上。有时,她还要陪老夫人去外面兜风,要是赶上天气不好或是道路不平,全都会怪他。老夫人答应付她薪水,但是从来没有付清过,但她还被要求穿戴与其他人一样的衣服,也就是说,她要穿得与极少数阔太太一样。

  在交际场所中,她扮演的是最可怜的角色。所有人都认识她,但是谁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在舞会上,只有人们在缺少舞伴时才会想起她;如果女士需要去化妆间摆弄一下装饰,她就得搀着她们过去。

  她有极强的自尊心,感到自己的地位实在是太卑贱了,她经常四处张望,总是幻想身边立刻出现一位可以挽救她于水深火热的男人。但那群年轻的小伙子们一个个都虚情假意、爱慕虚荣,在金钱方面斤斤计较,对她更是不屑一顾,即使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与那些被男人苦苦追求的厚颜无耻和冷若冰霜的女人们比起来要可爱一百倍。不知道有多少次,她偷偷跑到枯燥而又豪华的客厅外面,一头扎进自己凄凉的小屋子里放声大哭。那里有一个糊了层花纸的小屏风,一面镜子,一只箱子和一张刷了油漆的床,铜烛台点起一支小蜡烛,发出昏暗的光。

  记得有一次(这件事发生在这篇小说的前面,描写了那个夜晚的两天后,上面描写的情景是在一个星期以前),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坐在窗边做针线活,不经意间,她向大街上望了一眼,看见一位年轻的军事工程兵直直地站在马路对面,一直在盯着她的窗户。她低下头,继续做活。过了五分钟,她又往窗外望了一眼,年轻的军官依然站在那里。她并不喜欢与路人搭讪,因此不再往大街上看了,就这样,她一口气做了长达两个小时的针线活,始终没有抬头。到了午饭时间,她站起身整理绣花架,又一次不经意地向街边瞥了一眼,那个军官依然站在那里不动,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吃过中午饭,她胆战心惊地走到窗边,但是这次,那个军官已经离开了,她也就没在意,把这个人忘了……

  两天过去了,她那天正好陪伯爵夫人出门,又在那里看见了那位军官。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面,用海狸皮大衣的高领挡住了脸,帽子下面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就像**炽烈的火焰在燃烧。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带着无限惊恐与疑问坐上了马车。

  回到家中,她立刻跑到窗边,又看见那个军官一动不动地站在老地方,一直盯着她的窗子。她慢慢地从窗口走开,她越来越好奇了,心里激荡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从那以后,她每天都能透过窗子看到那个军官,一到时间,年轻的军官就会准时到那里站着。他俩好像达成了一种默契。她坐在椅子上做活,感觉他要来了,就抬头向窗外望望。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看他的时间越来越长了,那位年轻人好像非常感激她的这个行为。每次当他们的目光对在一起时,她那双敏锐的大眼睛一眼就能看出他那惨白的脸蛋憋得通红。一个星期过去了,她开始对他笑了……

  后来,当托姆斯基请求老伯爵夫人允许自己给她介绍一位朋友时,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的心突然猛烈地跳了起来。但当她知道纳鲁莫夫不是军队的工程兵军官,而是一个骑兵军官以后,她就开始后悔了,生怕由于自己的粗心提出来的问题会泄露出自己心里的小秘密。

  赫尔曼的父亲是一个俄罗斯式的德国人,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小笔遗产。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因此,他并没有使用这笔遗产产生的利息,只是用自己的薪水维持生计,绝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不良嗜好。另外,他有宽宏的气量,内向的性格以及极强的自尊心,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同事们几乎没有任何机会讽刺他太小气。他一直拥有强烈的**与狂热的想象力,但他坚强的意志力使得他免于年轻时常有的迷失。比如,他生下来就是个赌徒,可他没有摸过一次牌,因为他知道,他的生活条件不允许他用生活必须的费用来赚取更多的钱(这些话是他自己说的)——与此同时,他却每天陪着朋友坐在牌桌旁看着他们打牌,从来没有间断过,紧张地盯着变幻莫测的赌局。

  “三张牌”的传说引起了他强烈的幻想,他整晚都在想这件事。第二天傍晚,他在彼得堡的大街上闲逛,一边走一边想:如果老伯爵夫人可以告诉我秘诀,或是把那三张必赢的纸牌指给我,那该多好啊!为什么不去试试呢?把自己介绍给她,博得她的欢心,她的**也可以,这又有没什么大不了的呢?但是,这项艰巨的事业肯定会花费很长时间,但她现在已经是八十七岁的高龄了,也许一周以后就会死掉,两天也有可能!……“三张牌”的传说真的可信吗?……我可以相信它吗?……不!精打细算,省吃俭用,认真工作,这才是我的三张可靠的王牌,只有它才能使我的资产增加两倍,甚至是六倍,我的生活才能得到安康与**。

  就这样,他边走边想,一直走到彼得堡一条繁华的大街上,面对一座古老的建筑物。大街上车水马龙,豪华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到那座建筑物门口。眼前的一切迷惑了他,马车里一会儿露出年轻貌美的女子的一双纤足,一会儿露出叮当作响的骑兵靴子,一会儿伸出一只穿着条纹袜子的外交官的矮皮靴。一件接一件的皮袄和斗篷在非凡的场合下从看门人面前疾驰而过。赫尔曼在那里停住了脚。

  “请问,这是谁家啊?”他问路边的一位巡警。

  “这是伯爵夫人的家。”巡警回答。

  赫尔曼打了一个寒战。那个奇幻迷离的故事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了。好奇心促使他围着这幢大宅子徘徊,幻想着这幢房子的女主人和她神秘的本领。当他返回自己的陋室时,已经是晚上了。他的内心无法平静,久久不能入睡。等他睡着时,梦见了一副纸牌,一张绿色的桌子、一沓沓钞票和一摞摞金币。他在赌牌,一张张地押了下去,一直顺利地赢钱,金币和钞票不断地往怀里送。当他醒来时,已经深夜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惋惜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

  迷茫中,他又到街上溜达去了,就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推着他,一直走到伯爵夫人的宅子前。他站在那里,抬起头,注视着每一扇窗户。他发现有一扇窗户里面,坐着一个黑发姑娘,她低着头,好像是在看书或是在做针线活。那个姑娘稍微抬起了头,赫尔曼看到了一张鲜艳的脸蛋和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这一永恒的瞬间,决定了他的命运。

  三

  我美丽的天使!

  您给我的情书整整写了四页纸,

  我甚至都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读完它们了![原文为法文。

  ]

  ——通信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刚解下外衣,摘掉帽子,老伯爵夫人又派人来找她,同时又吩咐仆人去准备套车。她们又准备出门兜风了。两个仆人搀扶着老夫人,把她送到马车里。正在这时,丽莎忽然看到了她那个工程兵。他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此时她已经吓傻了,还没等丽莎反应过来,年轻人就已经消失了,他递给了她一封信。她把信偷偷地藏到手套里,一路上,她呆呆地坐着,一句话都不说。伯爵夫人在坐车时有个老毛病,那就是不断地问问题:刚才那个人是谁呀?这座桥叫什么名字啊?那个招牌上写的什么啊?以前,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总是规规矩矩地回答,但这次却心不在焉,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都把老夫人惹火了。

  “你怎么回事?上帝啊!你脑子坏了吗?你是听不见我的话还是听不懂啊?……我还没老呢,说得清清楚楚,我又不是老糊涂!”

  尽管这样,丽莎还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回到家后,丽莎躲进自己的房间,从手套里取出了那封信,信还没有被封起来,她把信一字不落地读了一遍,信的主题是向她表达自己的爱意,情书写得特别温情、恭敬,完全是从德国的言情小说中摘抄下来的。幸好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不会德语,因此她已经沉醉在这封情书中了。

  然而,收到这封信后,她又开始心神不宁了。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有私底下的密切关系。这位年轻人的勇敢示爱把她吓坏了,她责怪自己当初应该矜持一点,现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从那以后,她不再坐在那扇窗边,也对他视而不见,难道丽莎是想用这种办法使年轻的军官这份更狂热的追求慢慢消失吗?也许,她想把信退还给他?再给他回一封信,坚强地拒绝他吗?她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为她出谋划策的人,因为她在这里没有女朋友,更没有女导师。最后,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决定给他回一封信。

  她端坐在书桌前,拿起一支笔,开始沉思。她写了好几次开头,都被撕掉了。有的是因为她感觉语气太随和,有的又觉得太生硬。最后,她写了几行,终于感到满意了。她在信中写道:“我相信,您的目的是单纯的,而且不会做出鲁莽的事使我蒙羞。但是,你我的相识绝对不应该以这种方式开始。现在,我把这封信还给您,并且我希望,以后绝对不会去抱怨您的失礼和对我的不尊重。

  第二天,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看到了赫尔曼,立刻从窗边站起来,走到前厅,推开一扇小窗,把写好了的信扔到了大街上,她希望那位年轻人迅速捡走它。赫尔曼见此情景立刻跑过去捡起信,走进了一家糖果店。他拆开信封,看到了自己的信和丽莎的回信,其实,他早就料想到会这样了,他立刻回到家中,又开始为自己的私密情感忙碌了。

  三天后,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在一家时装店里递给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一封信,她紧张地拆开信,原以为是个账单,没想到居然是赫尔曼的手笔。

  “哦,不,亲爱的!我看你是弄错了。”丽莎说,“这张字条不是给我的”。

  “不,就是给您的!”那位姑娘肯定地回答,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请你把它读完。”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把信完整地看了一遍,赫尔曼在信中要求与他约会。

  “绝对不可能!”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说,年轻军官的这种急迫的要求以及传递信件的方式使她感到恐惧。

  “这封信肯定不是写给我的!”说完,她就顺手把信撕碎了。

  “如果这信不是您的,那您为什么要撕了它呢?”那位姑娘说,“如果你没有撕掉,我还可以把信退给那个人啊!”

  “亲爱的姑娘!请您以后不要再把这种字条送给我了!”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说,由于那位姑娘已经把她的心思全都看透了,她害羞得脸憋得通红,“还有,麻烦您转告那个让您送信的人,他应该为此感到羞愧……”

  但是,赫尔曼并没有因为丽莎的坚强拒绝而收手。从那以后,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每天都能收到他的信,他有时以这种方式递信,有时又用别的方式。当然,这些信已经不再是从德国的言情小说里抄过来的了。赫尔曼用激烈豪迈的语气写着情书,行文全部采用自己的语言风格。

  他在信中表达了自己忠贞不渝的信念以及天花乱坠的幻想。慢慢地,丽莎已经不再冷酷地把这些信退回去了。她完全沉浸在了想象的浪漫中,她开始给他回信了——而她的信也是一封比一封长,一封比一封温柔了。终于,她顺着窗户扔下去了一封信,内容是这样的:

  今天,在××公使将会举办舞会。伯爵夫人也会参加,我俩会在那里待到两点左右。我们现在有单独见面的机会了。只要伯爵夫人一走,她的仆人就会全都离开,只有前厅会留下一个守门人,但他经常会溜到自己的小屋子里休息。您十一点半来就可以了,一直上楼就到了。假如您在前厅里碰到别人,您就问伯爵夫人是否在家,他们肯定会说不在家,如果这样,那您就只能回去了。但是,您应该不会碰到任何人。女仆们都会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您从前厅向左拐,一直走到伯爵夫人的卧室,卧室里有个屏风,在屏风后面有两扇小门,右边是通往书房的,老夫人一次都没有进去过,左边的那扇门是通往走廊的,那边有一个螺旋状的楼梯,沿着楼梯直走,就能到我的房间了。

  赫尔曼看完信,浑身直打哆嗦,仿佛一头凶猛的老虎在等待着某个约好的时刻。

  到了晚上十点,他已经在伯爵夫人的宅子外面等着了。那天天气非常恶劣,刮着大风,鹅毛般的大雪湿漉漉地落在身上。街头的灯光十分昏暗,街上空无一人,有时,会看到车夫赶着瘦马缓缓地从眼前驶过,寻找乘车的客人。

  赫尔曼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礼服,但他根本没有感觉到寒风和大雪。终于,伯爵夫人的马车候在大门口了。赫尔曼看见两个仆人搀扶着一个紧裹着皮袄、弯腰驼背的老太太坐进了马车,在她后面,她的养女披着一件单薄的披风、头上插着漂亮的鲜花。“砰”的一声,车门关上了,马车吃力地在雪地中前进。看门人关上了大门,所有窗户里的灯光也熄灭了。

  赫尔曼在这座寂静的大宅子周围踱来踱去。他走在街灯下,看了看表,已经是十一点二十分了。他站在路灯下,一直看着表,就等到时间了。刚到十一点半,赫尔曼就走进了伯爵夫人家的大门,他走到灯火通明的门厅,看门人没有站在那里。赫尔曼走到楼上,推开了那扇通往前厅的门,他看见一个仆人正侧躺在一个老式的安乐椅上,在灯光的照射上打瞌睡,赫尔曼轻松自如地从他身边走过。

  前厅和客厅里的灯光都很暗,门厅的灯光隐隐地透了进来。赫尔曼径直走到卧室,在一个摆了多种古式圣像的神龛前面,点燃着一个金色的小灯。墙边是几把褪了色的花缎面料扶手椅,还有几张扶手上的镀金已经脱落了的沙发,上面摆放着几个松软的靠垫,屋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忧郁的色调,左右对称地摆放在铺了中国式壁纸的墙壁旁边。墙上挂了两幅画,是M-meLebrun[M-meLebrun:法文,“列布朗夫人”(1755-1842),法国著名女肖像画家。

  ]在巴黎画的。其中一幅画的是一个男人,四十岁左右,他面色红润,体型偏胖,穿着一身草绿色的制服,胸前佩带勋章。另一幅画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脸上有一只很明显的鹰钩鼻子,两鬓的头发梳得很整齐,扑了粉的头发上还插了一朵红色的玫瑰。屋子的一角摆放着一个陶瓷制成的牧童和名声四起的Leroy制作的座钟,除了这些,屋子里还有一些小匣子、赌博道具、羽毛扇以及上个世纪末与蒙戈里菲尔兄弟的气球和密斯米尔的催眠术一起发明出来的各种女人用的小摆设。

  赫尔曼走到屏风后面,那里摆了一张铁制的小床,右边是一扇通往书房的大门,左边还有一扇门通往走廊。赫尔曼推开了这扇门,看到一座螺旋状梯子,这道梯子就是直接通往丽莎房间的必经之路……但是他没有进去,反而钻进了灯光昏暗的书房里。

  时间悄悄地流走,周围安静极了。这时,客厅里的时钟咚咚咚地敲打了十二下,所有房间里的钟也都响了十二下。然后又恢复了宁静。赫尔曼站在一角,紧紧地靠在冰冷的火炉旁。他当时非常镇定,就像一个下定决心要做一件既危险又必须要做的事一样,他的心脏跳动得像往常一样平稳。时钟敲过了一点、两点,后来,他听到了屋外的马车声,迅速地朝他靠近。当时,他太激动了,无法控制内心的焦躁。

  马车驶到宅子门口停下了,他清晰地听到了放下踏脚板的声音。这时,宅子里的人全都忙起来了,整幢房子立刻被灯光照亮了。三个年纪比较大的女仆跑到卧室,伯爵夫人也半死不活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安乐椅上。赫尔曼透过门缝偷看,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就从他身边走过去。赫尔曼听到了她上楼时匆忙的脚步声。此时,他产生了一种被良心谴责的情绪,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因为他早已铁了心了。

  老夫人站在穿衣镜前面卸妆,女仆们站在她旁边为她摘掉那顶插满了玫瑰花的帽子,然后摘下了她的假发,露出了她光秃秃的、只剩下几根白发的脑袋,发夹像雨点一样撒落在她身旁,用银线缝制的黄色大袍子堆在了她浮肿的大腿上。赫尔曼有幸亲眼目睹了她卸妆时的场景,真是令人作呕啊!最后,伯爵夫人穿上了一件睡衣,戴了一顶睡帽。她这身装扮倒是与她的年龄和身材相称,而且也不显得那么丑陋、那么令人害怕了。

  伯爵夫人与其他的老年人一样,也得了失眠症。卸完妆,她就坐在窗前的那把安乐椅上,让仆人离开了。蜡烛拿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一盏灯了。她坐在那里,面色发黄,耷拉下来的嘴唇一开一合,身子还在不停地左右摇晃。从她那双迷茫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早已没有任何想法了。只要看她一眼,你就会想到,老夫人这样左右摇晃并不是故意的,而是因为身体里有一种看不见的电流在起作用。

  突然,这张僵死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嘴唇也不再抽搐了,眼睛也添了些活力。原来伯爵夫人眼前站了一位陌生男人。

  “请您别害怕!看在上帝的情分上,您别害怕!”赫尔曼轻声说,“我没有伤害您的意思,我来这里是想求您帮我做件事。”

  老夫人看着他不敢说话,就像聋子一样。赫尔曼心想:她一定是个聋子,于是低下身在她耳旁又重复了一遍,老夫人还是不吭声。

  他接着说:“您可以给我带来一生的幸福,帮我做这件事,并不需要费太多的力气。我知道,您有可以连续猜中三张牌的秘诀……”

  赫尔曼停了一下,伯爵夫人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来,她正在考虑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那只是一个笑话,”她终于开口说话了,“我发誓,那只是一个简单的笑话。”

  “这有什么可笑的呢?”赫尔曼生气地反驳说,“那您应该还记得恰普里茨基吧!是您帮他赢回了巨额赌本的啊。”

  听了这话,伯爵夫人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了,她的表情流露出了内心强烈的惊奇与恐惧,但马上又恢复了原先麻木的状态。

  赫尔曼接着说:“您是否可以告诉我那三张必胜的牌是什么呢?”

  伯爵夫人没有回答。

  赫尔曼继续说:“那您保守这个秘诀有什么用呢?是为了您的孙子吗?他们可是有钱人,根本不需要这个秘诀,而且他们根本不知道金钱的意义和价值!您那三张必胜的王牌是无法帮助败家子的。如果一个人连祖传的家产都保不住,那他肯定会在穷困中死去,就算有魔鬼帮他,也是白费力气。我可不是个败家子,我深知金钱的意义和价值,您把三张牌告诉我肯定不会浪费的,告诉我好吗?……”

  年轻男子又停下了,激动得直打哆嗦,默默地等她回话。伯爵夫人依然默不做声。赫尔曼急了,双膝跪在地上。

  他慷慨激昂地说:“如果您真正体味过爱的感觉,如果您还记得那些爱给您带来的喜悦,如果您曾经倾听刚出生的婴儿的哭声而发自肺腑地笑过一次,如果曾经有过某种人类的情感令您激动过,那么,我将用妻子、**和敬爱的母亲的感情,以世上最神圣的感情恳请您,一定不能拒绝我的请求!告诉我您的秘密吧!您留着这些又有什么用?……也许,这个秘密后面隐藏着恐怖的罪恶,也许它将远离福祉,也许它早已与魔鬼签订了契约……请您想想,您现在已经老了,还能活多久啊?——我心甘情愿把您一生背负的罪孽接过来,压在我的灵魂上!哦!告诉我您那个秘密吧!请您想想,我一生的幸福全都被您掌控着,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我的后代,我们全都会感激您,视您为圣人,永远尊敬您……”

  伯爵夫人还是没有作答。

  赫尔曼更加生气了,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地喊道:“你这个老巫婆!看来我只能强迫你开口啊……”

  话音刚落,他迅速从兜里掏出了一支手枪。

  伯爵夫人一看见手枪,又一次流露出了内心的激动与恐惧。她摇摇头,举起手,好像要挡住子弹……然后仰面倒下去了……一动不动。

  “别装了!”赫尔曼边说边抓起她的手,“我最后一次问你,到底说不说出那三张牌?”

  伯爵夫人还是没有回答。赫尔曼发现,她已经倒在地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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