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者:[俄]普希金 | 字数:27551
  第三章要塞

  我们住的是碉堡,

  喝的是水,吃的是面包;

  万一有凶狠的敌人来讨馅饼,

  我们一定会摆上丰盛的宴席,决不轻饶,

  一定会在枪膛里装满子弹。

  ——士兵之歌

  上一辈的大人物啊!我的大少爷!

  ——《绔裤少年》

  白山要塞离奥伦堡有四十俄里的路程。道路沿着亚伊克河的陡峭河岸一直延伸过去,河流还没有完全封冻,波涛在皑皑白雪的**间泛着黑色的光。河对岸是一望无际的吉尔吉斯大草原。我一直在沉思,心里忧伤极了。边防军的生活对于我来说没有一点**。我努力想象米龙诺夫上尉的模样,最后我猜想,他一定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只知道自己的工作,其他的什么都不懂,很有可能因为一些小事罚我禁闭,只会把面包和生水当成干粮。

  这时,夜幕慢慢降了下来。我们的马车走得特别快。

  “我们离要塞还远吗?”我问车夫。

  “不远了,你看,我们已经能看见了。”他回答说。

  我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希望能看到戒备森严的碉堡、塔楼和城墙。但是,我非常失望,只能看到用圆木头做成的栅栏围起了一个村庄,其他什么都看不见。道路的一边摆放着三四个干草垛,已经被积雪覆盖了一半,另一边则是一架倾斜的风车,只有一些树皮和叶子懒洋洋地垂在上面。

  “要塞在哪儿呢?”我迷惑地问道。

  “那儿,那儿不就是吗!”车夫指向一个小村子回答说。正说着,我们的马车就驶进了这个小村庄。我看到门口摆放了一架由生铁铸成的老式大炮,这里的街道很狭窄,弯弯曲曲的,村民的屋子也很矮,基本上都盖的干草。我吩咐车夫把我送到指挥官那里,过了一分钟,马车在一间木房子门口停下了,这间屋子建在一块高地上,旁边就是一座木质的小教堂。

  到了那里,没有人站在门口迎接我。我走过了穿堂,推开大门,走进了前厅。眼前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残疾军官,他坐在桌旁,正在给一件绿色军服的胳膊肘处缝一块蓝色的补丁。我让他前去通报一声,说我来了。

  “请进!少爷!”残疾兵回答说,“我们这儿的人都在家。”

  我走进一间整洁的摆放着旧家具的房间,屋子的一角放着一个装着器皿的大柜子,墙上挂着一个镶了镜框的军官证书,证书旁边还挂了几幅版画,画的是攻占吉斯特林和奥恰可夫的场景,还有几幅画的是《选新娘》、《老鼠葬猫》。窗边坐了一位老太太,身穿一件厚厚的棉坎肩,头上绑了一条头巾,她正在那里缠线团,一个穿军装的独眼老头正在对面给他绑线圈。

  “有什么事吗,少爷?”她一边缠线一边问。

  “我是来这里当兵的,来这里拜见上尉先生。”我说着,把目光转向了那位独眼老头子,我认为他一定就是我要找的要塞司令了。

  但是,老太太打断了我这套烂官腔:“伊凡·库兹米奇不在家,他去神父盖拉西姆家做客了。但是没关系,少爷!我是他夫人。请您多多关照,请坐!少爷!”

  说完,她叫来一个女仆,让他去把军士请过来。

  独眼老头抬起一只眼,用好奇的目光盯着我说:“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以前在哪个军团服的役?”

  我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恕我再问一句,您为什么要从近卫军调过来当驻防军啊?”

  “是我上司的命令。”

  “我看,你可能是做过一些不适合近卫军军官的事吧!”这个刨根问底的独眼老头不停地问。

  “行了,别什么都打听了!”上尉夫人不耐烦地说,“你看,这位少爷经过一路奔波,都累得不行了,哪有闲工夫听你唠叨啊……手抓紧了线……而你呢,我的少爷!”她对我说:“把你调到这个偏僻的小地方,千万不要伤心!你不是第一个,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的。你要学会忍耐,过一阵子,你就会爱上这里了。阿历克赛·伊凡内奇·希瓦卜林被调到我们这儿已经长达五年了,还不是因为他杀了人,谁也没想到,他怎么能犯这么大的罪啊!他和一个中尉跑到城外玩,身上都带着剑,刚一到城里,两个人不知为什么就拔出剑厮杀起来,阿历克赛·伊凡内奇一剑刺到了中尉身上,中尉就死了,当时,还有两个证人在场啊!你说他能怎么办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啊!”

  正在这时,军士进来了,他是一位年轻的、有着匀称外型的哥萨克。

  “马克西梅奇!”上尉夫人叫他说,“快给这位新来的军官安排一间屋子,要干净一些的。”

  “是!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军士回答说,“把他安排到伊凡·巴列热耶夫家里,怎么样?”

  “胡扯!马克西梅奇!伊凡·巴列热耶夫家的地方太小了,还住了那么多人,太挤了,他还是我的教亲呢!我们可是他的上司啊。这样吧,你就带这位军官……对了,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来的?彼得·安德列伊奇是吧?你带彼得·安德列伊奇去谢明·库佐夫家,让他住在那,他就是一个大骗子,把他的马放到我的菜园子里吧。就这样吧!马克西梅奇,一切还顺利吧?”

  “感谢上帝!一切都很顺利。”那个哥萨克回答说,“就是普拉霍罗夫班长一次在洗澡堂里和乌斯季尼娅·涅古琳娜打了一架,只是为了争一盆热水。”

  “伊凡·伊格拉季奇!”上尉夫人叫旁边的独眼老人,“麻烦你去查一下普拉霍罗夫和乌斯季尼娅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他俩谁错了。但是他们二人都要受到惩罚。好了!马克西梅奇,走吧!彼得·安德列伊奇!和马克西梅奇一起走,他会带你去你的住所的。”

  我与上尉夫人道了别,军士把我带到了一个农家大院里,这间屋子座落在一片高位的河岸上,位于要塞的边境。这间宅子的一半住着谢明·库佐夫和他的家人,另一半给我住。这里以前是一间干净的正房,现在被隔成了两间。沙威里奇到了就开始收拾屋子,我透过小窗往外看,眼前是一片凄凉的草原,看不到边际。斜对面有几间小茅屋,街上还有几只鸡在散步。一位老太太手里拎着一个木盆正在喂猪,发出啰啰的难听的叫声,猪也哼哼地回应着她。我沦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看来,我注定要在这里度过我美好的青春年华了!我心里难过极了,回到屋里,我软绵绵地往床上一躺,没有心情吃晚饭,也不想听沙威里奇的安慰。他不停地劝我:“上帝啊!这孩子啥也不吃,如果让夫人知道这孩子生病了,会怎么办呢?”

  第二天清晨,我起床了,正要穿衣服,房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军官,他个子不高,黝黑的皮肤,看起来不是很漂亮,却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

  “请您原谅!”他用法语说,“我冒昧地来拜访您。昨天我就听说了您的大驾光临,我想,我终于可以看到一个像个人样的面孔了。我按捺不住好奇心,特别想来看看您。如果您在这里时间长了,就会明白我的意思的。”我猜想,这个人应该就是因为决斗而被近卫军除名的军官吧。

  我俩聊得很投机,很快就成了朋友。希瓦卜林是一个聪明人,他的言行有些刻薄但很风趣。他用华丽的语言生动地为我描述了要塞司令一家、他的朋友以及我注定要生活的环境。听了他的话,我的心情好了些。正在这时,那个昨天在前厅缝衣服的残疾军人走进来了,他受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的吩咐,邀请我去她家吃午饭,于是,希瓦卜林也要求陪我一起去。

  当我们走进要塞司令家时,发现小操场上聚集了二十多个老残兵,他们身上都背着弯刀,头戴一顶三角帽,排成一路纵队。队伍的最前端是司令,他是一个个子高高的老头,容光焕发,头上戴了一顶小帽子,穿着一件棉布制成的长袍。

  司令看见我们来了,立刻朝我们走过来,说了几句关心的话,然后又回到上面继续指挥去了。我们站在那里,想看他们训练,但司令让我们去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的房间里休息,并且说自己一会儿就到。“我这儿,”他又补充说,“也没什么好看的!”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表现得极其随和,好像很早以前就认识我一样。那个残疾兵和巴拉莎正在那里摆桌子。

  “我的伊凡·库兹米奇,今天你练的这是什么啊?没完没了的!”上尉夫人说,“巴拉莎!快去叫老爷过来吃饭。哦!对了!玛莎去哪儿了?”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位十八岁左右的姑娘,圆圆的脸蛋,两颊泛出漂亮的红晕,棕色的头发一直垂到耳朵根部,耳朵被冻得红红的。猛地一看,她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因为我心里一直对她有些偏见。希瓦卜林以前和我说过她的坏话,他把这位上尉的女儿玛莎形容得极其愚蠢。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在屋子的一角坐了下来,开始做针线活。这时,仆人把菜汤端了上来。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看丈夫还没有回来,又让巴拉莎去叫了一遍。

  “去叫老爷回来吃饭,说客人在这儿等他呢,汤快凉了,操练的事又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完的,以后够他累的!”

  不大一会儿,上尉就回来了,身后跟着独眼老头儿。

  “你是怎么了?”上尉夫人对他说,“菜早就准备好了,叫你又不回来。”

  “你看你,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伊凡·库兹米奇回答说,“我工作忙啊,正忙着训练士兵呢!”

  “哎,算了吧!”上尉夫人顶了句嘴,“训练士兵,不就是个形式吗,他们学不会军务,你也知道得不到什么好处,还不如待在家里天天做祈祷,那多有意义啊。好了!我亲爱的客人们,请坐下来吃饭吧!”

  我们在桌旁坐好了,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唠叨个不停,她问了我好多问题,比如我父母是谁啊?他们的身体怎么样啊?你们家住在哪儿啊?家庭条件怎么样啊?等等。当她听到我说我父亲有三百个农奴时,她便吃惊地说道:“天啊!真了不起!世界上真有这么富有的人啊,少爷!你知道吗,我们家只有一个女仆啊,就是巴拉莎姑娘。感谢上帝!我们好歹能将就着过下去。但是只有一件事实在让我放心不下。那就是玛莎,她该出嫁了,但是她没有什么好嫁妆啊,一把笤帚,一把梳子、还有一枚三戈比的铜钱(请求上帝饶恕),这些倒是能去澡堂子洗个澡,假如遇到个好人家,也就算了。要不,我的玛莎只能在家做老姑娘了。”

  我偷偷瞥了一眼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她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差点掉在盘子里。这时,我不由得心生怜悯之心,于是立刻找了个话题岔开了。

  “我好像听说,”我冒犯地说,“巴什基尔人想来进攻这里的要塞,有这回事吧?”

  “你听谁说的?”伊凡·库兹米奇好奇地问我。

  “在奥伦堡,有个人和我说过。”

  “哎!不值得一提!我们这里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谣言了,巴什基尔人被吓住了,吉尔吉斯人也遭到了惩罚。放心,他们肯定不敢向我们进攻。如果他们胆敢来侵犯,我就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老实十年!”

  我扭过脸问上尉夫人:“长期住在要塞里,要随时面临危险,您不会感到害怕吗?”

  “哎,我早就习惯了,少爷!二十年前,上面把我们从团部调到这儿来,我特别害怕那些异教徒!当时,只要一看到猞猁皮的大帽子或是听到他们那些人的吆喝,我就吓得魂飞魄散,真的!先生!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习惯了,如果现在有人向我们报告,说有强盗要向我们进攻,那我肯定会连身子都不会动一下。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可是一个勇猛无比的夫人啊!”希瓦卜林严肃地插了一句,“伊凡·库兹米奇可以作证。”

  “是啊!你说得对,”伊凡·库兹米奇说,“我们老夫人可不是一个胆小的妇人。”

  “那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呢?也像您一样勇敢吗?”我插了句嘴。

  “你是问玛莎勇不勇敢吗?”她母亲说,“不!玛莎和我不一样,她的胆子特别小,现在都这么大了,还害怕放炮呢。一听到炮声,就会浑身打哆嗦。就在两年前,我过命名日的那天,伊凡·库兹米奇不知怎的,想要放几个大炮。差点把我的宝贝玛莎给吓死。从那以后,我们谁也不敢再放炮了。”

  吃完饭,我们离开了餐桌。上尉和老夫人回屋睡午觉了。我便去了希瓦卜林家,和他一起度过了一个晚上。

  第四章决斗

  “请!请你摆好姿势。

  我要一剑把你刺穿!”

  ——克尼亚什宁[引自克尼亚什宁的喜剧作品《怪物》。

  ]

  几个星期过去了,我在白山要塞生活的这段时间,不仅让我学会了忍受,甚至还使我感到非常愉快。要塞司令一家像亲人一样对待我,这对夫妻才是这里最值得尊敬的人。伊凡·库兹米奇是一个士兵的后代,慢慢提升到了军官,他是个没什么文化的老实人,为人正直、善良。他妻子总是管他,这正好和他那慵懒的性格相称。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把军务看成是自己的家,她整天指挥着炮台,就像指挥自己的小卧室一样精确。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很快就和我成为了朋友,我们相处得很融洽。我发现她是一个既懂事又敏感的姑娘。不知不觉中,我发现我已经爱上了这善良的一家人,甚至还对那个独眼中尉伊凡·伊格纳季奇的态度极其友好。以前,希瓦卜林没事找事,说自己和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的关系有些不正常,可是我什么都没看到。尽管这样,希瓦卜林也没为此感到一丝羞愧。

  在这里,我得到了提升,当上了一名军官。我的工作并不忙,在这个被神灵保佑的要塞里,没有严格的阅兵和演习,也没有站岗放哨。要塞司令偶尔会出来操练士兵。但是,他还是不能使他们弄清左右,尽管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为了不犯这种无知的错误,每次在转身前都会在胸口前划一个十字。

  希瓦卜林家里有一些法文书,我偶尔会借来看看,这些可以使我对文学产生兴趣。我每天清晨看书,做一些翻译练习,有时还会作诗。中午饭经常在司令家吃,在他家打发掉一天中剩余的时间。晚上,神父盖拉西姆有时会带着他夫人阿库琳娜·潘菲洛夫娜来司令家里做客。神父的夫人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能人,我和希瓦卜林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她。但我非常不喜欢她的言谈举止,她经常嘲笑司令一家人,尤其是对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经常会说一些话来挖苦她,我听起来很不是滋味。我在白山要塞也没有别的朋友,而我也并不希望再交别的朋友。

  尽管有一些谣言,但是我始终没有看到巴希基尔人的叛乱。我们所在的要塞四周很安全。但是,随后发生的内讧却把这份和平毁坏了。

  我在前面说过,我在进行文学写作,我的写作水平在那个时候还是挺高的,几年以后,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苏马罗可夫[苏马罗可夫(1717-1777),俄国古典主义戏剧家。

  ]还赞赏我呢。

  一天,我突发灵感,写了一首十分满意的歌。我们都知道,作者有时在向别人征求意见,实际上是想听到别人的夸奖。因此,我把那首歌抄了下来,兴奋地拿给希瓦卜林看,在白山要塞,他是唯一一位有能力评诗的人。我和他简单地说了几句之后,就从兜里掏出笔记本,向他深情地朗诵了我的这首诗:

  我要扑灭心中的爱火,

  我要将她美丽的身影忘记,

  哦,我的玛莎!我要躲避你,

  我要冲破爱的牢笼,获得心灵的自由!

  可那双迷人的大眼睛,

  时时闯入我的心扉,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使我迷失了方向,

  心里永远得不到安宁。

  你明知我在受苦,陷入困境,

  我的玛莎!请你可怜可怜我吧!

  别再让我忍痛,

  我已经变成了你的俘虏!

  “你觉得怎么样?”我问希瓦卜林,我期待着他的夸奖,就像一定会得到奖品一样。但是恰恰相反,希瓦卜林的表现与平时截然不同,他果断地作出结论,说我的这首诗写得不好,他的评价令我失望极了。

  “为什么?”我问他,并没有把内心的感受挂在脸上。

  “因为只有我的老师华西里·季里洛维奇·特列佳可夫斯基才有资格写这种类型的诗,这首诗使我不禁想起了他的一首艳情诗。”

  说完,他把我手里的笔拿了过去,毫不客气地逐字分析我的诗,尽情地嘲笑着,作了很多尖酸刻薄的评价。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下子从他手里把我的笔记本夺了过来,并且对他说:“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给你看我的作品了。”面对这番威胁,希瓦卜林只是微微一笑。

  “那好!我们走着瞧!”他说,“希望你能坚守自己的诺言。诗人最希望有人能聆听他的诗作,就像伊凡·库兹米奇在吃饭时一定要喝瓶烧酒一样。但是,使你吐露真情、表达爱意的这位玛莎是谁呢?难道是玛利亚·伊凡诺夫娜?”

  “这与你没关系!”我皱着眉头说,“不管玛莎是谁,我不想听你的评价,也不许你乱猜。”

  “哦,哈哈!原来我们这么有自尊的诗人竟然是一位谦虚的小情郎啊!”他继续讽刺我,我听了更是生气。“但是,你最好听我的劝,如果你想成功,那么千万不要指望一首诗歌会起到什么作用。”

  “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请解释一下。”

  “好!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想让玛莎·米龙诺娃在晚上跑到你那里去,你不用写什么情诗,只要送她一对耳环就行了。”

  我浑身的血液沸腾了起来,我压着心中的怒火,问他:“你为什么会这样看待她?”

  他像魔鬼一样冷笑道:“因为根据我的了解,她就是这个脾气。”

  “你造谣,大流氓!”我气得跳了起来,冲他喊道,“你太无耻了!你就是一个大骗子!”

  希瓦卜林也生气了,变了脸色。

  “好!我和你没完,”他一把揪起我的手腕说,“我要和你决斗。”

  “好!随便,我随时奉陪!”我骂得太痛快了,心情异常激动。当时,我真想一刀捅死他。

  我立刻出门找伊凡·伊格纳季奇,当时,他正在做针线活儿。他奉司令夫人的委托,正在用针线把磨菇穿起来,吹干了等冬天食用。”

  “哦!彼得·安德列伊奇!”他看见我来了,说道,“欢迎光临!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啊?恕我问一句,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简单地向他说了一下,说我和亚历克赛·伊凡内奇闹别扭了,特地来邀请伊凡·伊格纳季奇当我的证人。”伊凡·伊格纳季奇认真地听完了我的解释,能看到的那只眼睛睁得更大了,死死地盯着我。

  “你的意思是说你想杀了亚历克赛·伊凡内奇,还想让我做在场证人,是吗?”

  “完全正确!”

  “我求你了,彼得·安德列伊奇!亏你能想得出来!你是和亚历克赛·伊凡内奇闹别扭了吗?这没什么,无所谓!大骂一顿不就行了吗。他骂你,你也骂他!他对着你脸骂,你就对着他耳朵骂,对着其他地方骂也行,骂完后谁也别理谁,我们来调解,不就完了吗。可是你呢,非要杀了他啊。我冒昧地问一句,那样做对你有好处吗?把他杀了其实也没什么,我也不太喜欢他,如果你一刀把他捅了,那叫什么呢?谁最倒霉,你想想!”

  理智的中尉的这番言论并没有使我改变主意,我要坚持自己的计划。

  “随便吧!”伊凡·伊格纳季奇说,“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但你为什么让我替你作证呢?这是凭什么啊?谁没看过打架啊!上帝!我和瑞典人、土耳其人都打过仗,我都看腻了这些了。”

  我向他重复了好几遍当我的证人应该做的事,可他就是不明白。

  “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他说,“如果你非让我作证,那我一定会尽一个军人的职责,把事情汇报给伊凡·库兹米奇,说我们的要塞里有人正在谋划一件危害军队利益的恶行,问司令是否要采取一些适当的措施……

  这话可把我吓坏了,我求伊凡·伊格纳季奇,千万不要上报给司令。我费了好多口舌才说服他,并且让他发了誓,我这才放心离开。

  这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在司令家里打发无聊的时间,我强忍着装出愉快样子,以免引起司令的怀疑,省得被他们不停地盘问。有时候,人一旦处于我现在的地步,总是免不了会炫耀一下自己心里有多踏实。但是,我承认,我没有本事装快乐,这天晚上,我的心情格外的好,玛利亚·伊凡诺夫娜也比平时对我更好了。我一想到今天晚上也许是最后一次看到她了,她的形象便在我心中显得更加动人了。这时,希瓦卜林也来这里了,我把他领到一旁,给他讲了我和伊凡·伊格纳季奇的谈话。

  “咱们为什么要找个证人呢?没有证人,我们照样可以决斗!”

  我们约好了决斗的地点,就在要塞边境上的干草垛后面,明天早上的六点到七点。当时,我们交谈得很顺利,表面上看起来很友好,以至于伊凡·伊格纳季奇一高兴说露了嘴,把秘密告诉了我。

  “早就该这样做啦!”他兴奋地对我说,“好的争吵比不上坏的和平,虽然丢了面子,但是保住了性命。”

  “怎么了,伊凡·伊格纳季奇?”司令夫人立刻追问道,当时,她正在屋里玩纸牌占卜游戏,我没听清她说什么。

  伊凡·伊格纳季奇发现我有些不满,同时又想起了自己的诺言,于是慌了手脚,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了。这时,希瓦卜林走到前面替他解了围。

  伊凡·伊格纳季奇的意思是夸奖我们已经讲和了。

  “你和谁吵架了,少爷?”

  “哦,我和彼得·安德列伊奇闹别扭了。”

  “为什么?”

  “一件小事,因为一首诗,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

  “就因为一首诗,不至于吵架啊!……怎么回事啊?”

  “是这样的:彼得·安德列伊奇在前段时间写了首诗,今天,他特意跑来当面朗诵了起来,于是,我也哼了一首自己喜欢的歌:

  上尉的女儿啊!

  请你不要在半夜里出去遛弯!……[摘自十八世纪俄国民间文学专家柏拉赫编写的《俄国歌曲集》。

  ]

  就因为这个,我们就吵了起来,是彼得·安德列伊奇先发火的,但是后来想通了,人们都有言论自由,他爱唱什么就唱什么,就这样,我们就和好了。”

  希瓦卜林简直太无耻了,他的那番话差点把我气疯了。但是,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听懂他话里隐藏的意思,至少没有人会注意。我们的谈话从歌词扯到了诗人。司令说:“所有文人没有一个有规矩的,他们全都是无法挽救的醉鬼。”他奉劝我以后不要再写诗了,因为写诗没什么用,还会妨碍军务,决对不会有什么好的回报。

  希瓦卜林当时也在场,我无法容忍和他坐在一起。一会儿,我就和司令一家道了别。回到家,我从剑鞘里抽出剑,试了试它锋利的刀刃,然后倒在床上睡觉了,让沙威里奇明天早上六点叫我起床。

  第二天,在如约到了草垛后面,等待着我的对手。不一会儿,他也来了。

  “我们一会儿很有可能被发现,”他对我说,“我们得尽快。”

  我们各自脱掉了军装,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坎肩,拔出了剑。正在这时,伊凡·伊格纳季奇突然从草垛后面跑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五个老兵,他要带我们去见要塞司令。我们太倒霉了,士兵把我俩围了起来,我们只得跟他走了。他在前面带路,样子神气极了。

  我们走进了要塞司令的房间。伊凡·伊格纳季奇把门打开了,严肃地报告说:“到!”站在屋里迎接我们的是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

  “哟!两位大少爷,你们这是做了什么好事?太不像话了?因为什么啊?非要在咱们的要塞里杀人!伊凡·库兹米奇!立刻给他们关禁闭!彼得·安德列伊奇!亚历克赛·伊凡内奇!快把你们的剑交给我!巴拉莎!把这两把剑锁到库房里去。彼得·安德列伊奇!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出这种事。你怎么那么不嫌害臊呢?亚历克赛·伊凡内奇也就算了,他本来就是因为杀了人才被赶出近卫军,到这里来服役的,他连上帝都不会信。但是你不一样啊,你也想像他一样,走同样的路吗?”

  伊凡·库兹米奇非常赞成老夫人的意见,他接过话茬说:“你听懂了吗,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说得完全正确,军事刑法里是绝对禁止‘决斗’的。”

  这时,巴拉莎取走了我们身上的剑,锁在了仓库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希瓦卜林却板起脸,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虽然我一直都很尊重您,”他冷冷地对司令夫人说,“但我今天必须指明,您今天对我们的裁定完全是多管闲事,还是让伊凡·库兹米奇去处理吧!这才是他分内的事。”

  “少爷!”老夫人反驳道,“难道夫妻不是同心同德的一对吗?伊凡·库兹米奇!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啊?立刻把他们两个分别关禁闭,看看到底能不能扭过他们身上的傻劲,再把盖拉西姆神父请来,给他们施加宗教惩罚,这样才能使他们向上帝求饶,当众忏悔。”

  伊凡·库兹米奇不知如何是好。玛利亚·伊凡诺夫娜面色惨白。一场风波渐渐平息了,老夫人的气也消了,还强迫我们亲吻,以示友好。巴拉莎又把剑拿出来,还给了我们。我们一起离开了司令的屋子,从表面上看,我们像是和好了。伊凡·伊格纳季奇把我们送到门口。

  “你真无耻!”我气呼呼地对他喊道,“您不是已经向我发过誓了吗,但是为什么又向司令打报告?”

  “上帝啊!苍天可以作证!我没向司令报告!”他委屈地说,“全都是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从我嘴里套出来的。她没有告诉司令,一切全都是她一手安排的。但是还好,感谢上帝!这件事总算过去了。”

  说完,他就扭头回家了。只剩下我和希瓦卜林站在那里。

  “咱俩的事不能就这样完了。”我用强硬的语气对他说。

  “当然,你要用你的鲜血作为代价,弥补我的侮辱。但是看现在的状况,他们一定会偷偷地监视我们。我们最好先消停几天!再见!”就这样,我俩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分开了。

  回到司令家,我又像往常一样,坐在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身旁。当时,伊凡·库兹米奇不在家,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正在忙着做家务。我俩小声聊着天,她温柔地告诉我,由于我和希瓦卜林的矛盾,所有人都为我们担心。

  “我一听说你们要用剑决斗,都把我吓傻了。”她说,“男人可真是奇怪啊!竟然会为一句话,为一句不值得记住的话,互相厮杀,甚至还要牺牲掉生命、良心和家人的幸福,那些家人……但是我敢肯定,一定不是您先挑起的战争,要怪就怪亚历克赛·伊凡内奇。”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玛利亚·伊凡诺夫娜?”

  “哦,是这样的……他总是喜欢嘲笑别人!我讨厌他,他的谈吐令我反感。但是很奇怪,如果他要是不喜欢我,我心里一定会很难过的,这种心情让我很苦恼。”

  “你觉得他很喜欢你吗,玛利亚·伊凡诺夫娜?”

  她当时害羞得脸都涨红了,吞吞吐吐地说:“我感觉,他应该很喜欢我。”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因为他以前向我求过婚。”

  “求婚?他向你求过婚吗?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啊,就在您来这儿的两个月以前。”

  “那你拒绝他了吗?”

  “您应该知道的。亚历克赛·伊凡内奇是个聪明人,家庭条件又好。但是,我想,我要等以后戴着凤冠,当着所有人的面和他接吻……那实在是太丢人了,绝对不可能!给我什么好处我都不会同意的!”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的这些回答使我彻底认识了他,这些话告诉了我很多东西。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希瓦卜林不停地说她的坏话。也许他也看出了我的心思,知道我比较喜欢她,因此想拆散我们。现在想想他说的那番令我生气的话,更能感觉到他的卑鄙,那怎么能称得上是野蛮无礼的嘲笑呢,那简直就是处心积虑的诽谤。这时,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惩罚这个血口喷人的浑蛋,我盼望着这个机会尽快来临。

  没过多长时间,我就等到了这个机会。

  第二天,我坐在桌子上写了一首哀怨诗,当我正咬着笔苦苦思索时,希瓦卜林在外面敲了敲我的窗户。我放下手中的笔,摘下佩剑,要出去会会他。

  “还等什么呢?”希瓦卜林说,“现在已经没有人在监视我们了,我们到河边去,在那儿没有人会妨碍我们!”

  我接受了他的建议,一起出发了,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我们沿着一条陡峭的小道往下走,到了河边,我们停了下来,各自抽出身上的佩剑。我知道,希瓦卜林的剑术比我好,但他没我的力气大,我比他更勇敢,波普勒先生以前当过兵,在给我当老师的时候,曾经教过我几招击剑术,现在可派上用场了。希瓦卜林没想到,文文弱弱的我居然是一个这么可怕的对手。搏斗了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给对方任何伤害。最后,我发现,希瓦卜林的体力快撑不住了,于是,我开始对他进行猛烈的攻击,差一点就把他逼到河里去了。忽然,我听到有人在后面大声喊我。我扭头一看,发现沙威里奇正沿着一条山间小路朝我跑过来……就在这一瞬间,希瓦卜林一剑刺到了我的胸膛,刺在我右肩靠下的地方。我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第五章爱情

  啊!美丽的姑娘哟!

  请不要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嫁人。

  问一问你的父母,

  美丽的姑娘哟,

  问一问你的亲人!

  姑娘!你要积累智慧,

  用那智慧当你的嫁妆。

  ——民歌

  你若找了个比我好的人,请忘记我,

  你若找了个比我差的人,请想起我。

  ——民歌

  当我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躺了好长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有气无力地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沙威里奇站在床旁,手持一根蜡烛。另一个人正帮我解开衣服和肩膀上的绷带,此时,我慢慢回忆起了一些事情,我想起了决斗的场面,并且猜到我已经受伤了。这时,屋门“咿呀”一声被打开了。

  “什么?他现在怎么样了?”一个很低的声音,这声音不禁使我打了一个冷战。

  “还那样,没什么变化!”沙威里奇无奈地回答,“一直昏迷着,都五天了。”

  当时,我想转过头和他说句话,但我当时的体力告诉我:不可能。

  “我这是在哪儿啊?谁在这儿呢?”我使出浑身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轻轻地走到床边,俯下身对我说:“怎么样?您现在感觉如何?”

  “感谢上帝!”我轻声回答她,“是你吗?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请你告诉我……”

  当时,我再也没有足够的力气说下去了,我沉默了。

  沙威里奇吃了一惊,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终于醒了!终于醒了!”他连声说道,“上帝仁慈啊!唉,我的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爷,你可真是快把我吓死了!太痛苦了!你都昏迷五天了!……”

  “请你别和他多说话,沙威里奇!他的身体现在还非常虚弱呢!”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打断了他。

  她走了出去,在外面轻轻地关上了房门。当时,我的思绪此起彼伏。看样子,我应该是躺在司令家,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时不时地进来照看我。当时,我想从沙威里奇那里知道一些事情,但他一直在摇头,捂着耳朵不听我问话。

  我只能闭上眼睛休息,慢慢地,又睡着了。

  醒来后,我喊沙威里奇,可是他不在,我第一眼就看到了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她用温柔的声音关心着我,我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心中甜蜜的情感。我一把抓起了她的手,紧紧地贴在我的脸颊上,流下了感动的泪水,一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当时,玛莎并没有羞愧地把手抽走……忽然,她用她火热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脸颊,当时,我心中燃起了爱火,感觉到了她火热而又激荡的吻。

  “亲爱的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答应我,做我的妻子,嫁给我吧!这将是我一生的幸福!”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对她说。

  她想了想,回答说:“天啊!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请你安静一会儿。”她抽回了手,“您的身体现在还很脆弱,正处于危险期,伤口很有可能挣开。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陶醉在甜蜜的喜悦中。幸福来得太快了,并且,我也在幸福的滋养下复活了。“她就是我未来的妻子!她是爱我的!”这个想法渗透在我的每一个细胞中。

  从那以后,我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当时,是军团里的一位理发师一直在为我治疗,帮我包扎伤口,因为我们的要塞里再没有其他的医生了。我的青春和健壮的体质加速了我恢复健康的速度。司令一家人都在为我奔波着,玛利亚·伊凡诺夫娜一刻也没有离开我。不用说,我一抓到机会,就会提起上次被他打断了的求婚。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变得越来越有耐心地听我倾诉衷肠。面对我的表白,她没有一丝遮掩,毫无保留地承认她心里也是非常爱我的,并且告诉我,她父母也非常希望她能得到这样的幸福。“但是,你必须考虑一下,”她补充说,“你父母会不会反对呢?”

  我考虑了一下,我对母亲的关怀和仁慈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父亲的脾气和思维方式我也是非常清楚的。我感觉到,我的爱情肯定不会使他动心,他一定会认为我是在胡闹。我真诚地向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解释了我家的情况,最后,我决定写一封信给我的父亲,用最真诚的语言感动他,祈盼得到父母的祝福。我把信的内容读给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听,她听后觉得非常有说服力,而且非常感人,一定会成功的,因此,她怀着一颗对青春与爱情的恒心,完全陶醉在内心甜蜜的爱恋中了。

  当我的身体恢复了健康后,我立刻与希瓦卜林讲和。伊凡·库兹米奇不停地斥责我一意孤行的决斗,对我说:“彼得·安德列伊奇!我本来想把你关禁闭,但你现在已经得到了惩罚。但是亚历克赛只能被关在粮仓里,让人监押着他,他的佩剑也让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锁起来了,必须让他好好反省,并且还要忠诚地忏悔。”

  当时,我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甚至不想记仇。因此,我还为希瓦卜林求了情,仁慈的司令在得到了夫人允许的情况下,释放了希瓦卜林。希瓦卜林走到我面前,对我们以前发生的矛盾表示了深深的歉意。他承认,所有的错都是因为他,希望我能忘记过去的所有不愉快。我是一个不爱记仇的人,真心地原谅了他和我的争吵,也原谅了他给我带来的伤害。我知道,他之所以诽谤我,是因为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以及求爱被拒绝后的愤怒导致的。于是,我便怀着一颗宽容的心原谅了这位情敌。

  过了一段时间,我完全恢复了健康,可以搬回我的房子了。我焦急地等待父母给我的回信,但是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尽全力不去想那种不祥的预感。我还没有把想法告诉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和司令,但我坚信,我的求婚一定是在他们意料之中的,我和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在他们前面时,从来没有遮掩过自己的感情,我们一直深信,他们一定会成全我们的。

  过了几天,一天清晨,沙威里奇走进我的房间,手里拿着一封信。我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信。看到了信封上的地址,的确是我父亲的笔迹。这笔迹使我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平时都是母亲给我写信的,父亲只是在信后写上几笔。我愣了很长时间,不敢打开信封,仔细看着信封上的笔迹:“寄奥伦堡省白山要塞。彼得·安德列耶维奇·格里尼约夫亲启”。我希望能从笔锋中揣摩出父亲写信时的心情。终于,我鼓起勇气拆开信,看了前几行字,我就完全明白了,一切都白费了!信是这样写的:

  我亲爱的儿子彼得:

  我在这个月的十五号收到了你的来信,你想让我和你母亲同意你与米龙诺夫的女儿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的婚事并且带给你们祝福,告诉你,我是不会祝福你们的,也不会同意你们的婚姻,不但这样,我还要好好教育教育你!你现在在要塞里胡作非为,太不像话了,我要像管教小孩一样收拾你,虽然你现在已经当上了军官。但是,你现在的行为已经充分证明了,你还不配带上佩剑,佩剑是让你保卫国家的,并不是让你和一个像你一样的浑蛋作决斗用的。我将立刻写信给安德列·卡尔洛维奇,请他把你调离白山要塞,打发到更偏僻的地方去服役,只有这样,才能消除杂念,让你改邪归正。你母亲知道了你和别人决斗,并且还受了重伤以后,就悲伤至极,病倒在床上,看看你做的好事!我只能向上帝祈祷,希望你能改正错误,尽管我不敢对主的大恩大德抱太大的希望。

  你的父亲

  安·格

  读完信,我心里百感交集。父亲毫不留情地斥责了我,这使我伤透了心。他用不屑的语气谈到玛利亚·伊凡诺夫娜,令我更加觉得恶毒和不公平。把我从白山要塞调走的命令让我感到十分恐惧,但是,最使我痛心的就是母亲为我病倒在床上的消息。当时,我恨透了沙威里奇,我敢肯定,就是他把决斗的事告诉我父母的。我在屋子里徘徊,突然,我走到他面前,用狠毒的目光瞪着他,说:“看来,你还是嫌害我不够厉害吗!我受了重伤,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在死亡线上挣扎,都是拜你所赐啊!现在,你还想害死我的母亲!是吗?”

  沙威里奇听了这话吓坏了,犹如被雷电击中了一样。

  “求求你了,我的少爷!”他差点儿哭出来,继续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呢?你受伤的事也怪我吗?上帝可以作证,当时我奋力朝你跑去,恨不得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你,为你挡住亚历克赛·伊凡内奇的剑。是我的错,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但我又对你母亲做了什么啊?”

  “做了什么?谁让你写信告密,把决斗的事告诉我父亲的?难道他们派你来这里,就是要监视我的吗?”

  “我?写信告密?”沙威里奇痛哭流涕,“苍天有眼!你要真这样想,请你读一读你父亲给我写的这封信吧!看了你就会知道,我是怎样向你父亲告密的了。”说完,他就从兜里掏出了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你这条老狗!真是不知好歹,你违背了我给你的命令,不向我如实汇报我儿子彼得·安得列耶维奇的情况,以至于我从一个外人嘴里知道他的胡作非为。你就是这样完成自己的任务,遵守主人的意志的吗?看我不把你这条老狗送去喂猪,狠狠地惩罚你隐瞒事实真相并且放纵少爷胡作非为的罪过。我命令你看到此信后立刻给我回信,向我报告我儿子的健康状况,告诉我他是否真的像别人在信中说的那样真正恢复了健康,还有他伤口的位置,还有,他是否乖乖地接受了治疗。

  显然,我的责骂和怀疑的态度冤枉了沙威里奇。我请求他的原谅,但是那老头儿已经伤透了心。

  “看我现在,里外不是人,没好结果,”他连声说道,“我忠于我的主人,却没得到什么好处!一会儿当老狗,一会儿当猪倌,一会儿又是让你受伤的大罪人!不对!我的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爷!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那个该死的法国佬,是他教会你舞刀弄枪的,就好像这些能帮你赶走坏人似的。还非要聘请一个法国老师,花了很多冤枉钱!”

  但是,那个主动向我父亲汇报我与别人决斗的人,到底是谁呢?看样子,这个人和我有仇。而伊凡·库兹米奇始终没有认为向我父亲汇报我的决斗是他应该做的事。我一直不知道这个神秘的人是谁,并且感到非常迷惑。最后,我怀疑希瓦卜林,他是唯一一位能因为告密而得到好处的人,因为告了密,我就很有可能被调离白山要塞,从而使我远离司令一家,和他家断了关系。我一定要去找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要把所有的事情告诉她。

  她正站在台阶上等着我。

  “怎么啦?脸色这么白!”她一看见我就说。

  “我们完了!”我把我父亲的回信递给了她,读了信,她也变了脸色,用颤抖的双手把信退还给我,说:“看来,我没那个命……你父母不同意我嫁给你。那就顺其自然吧,一切都让上帝来安排吧!上帝比我们更清楚我们需要什么。没有办法,彼得·安德列伊奇!祝你以后能找到幸福……”

  “不行!”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大叫起来,“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准备面对一切挑战,走!咱俩一起跪在你父母的脚下,他们是善良的人,不是狠毒傲慢的人……他们一定会祝福我们的,咱们现在就结婚……而我父母那边,我坚信,我父母慢慢会同意的,我母亲一定会站在咱们这边,父亲也会原谅我的……”

  “不!彼得·安德列伊奇!如果得不到你父母的祝福,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得不到他们的祝福,你也得不到幸福。我们听从上帝的意愿吧!将来一定会有一位美丽的姑娘当你的未婚妻——上帝会保佑你们的,我也为你们祝……”还没说完,她就放声哭了出来,立刻离开了。我想跟着她走进屋子里去,但是我想,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于是转身回了家。

  我坐在屋子里,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突然,沙威里奇走了进来,打断了我的思绪:“你看!少爷!”他递给我一张字条,“你看,是不是我向老爷告的密,是不是我成心挑拨你们的父子关系。”

  我接过字条,原来是沙威里奇给我父亲的回信,信是这样写的:

  安德列·彼得洛维奇老爷,我大恩大德的主人:

  您的恩谕我已经收到了,知道您生我这个奴才的气了。你责备我没有认真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骂我不知羞耻。但我可不是一条老狗,我是您忠诚的奴仆,我尽职尽责地听从主人您的命令,为您尽忠,如今,我已是满头白发了。我之所以没向您汇报彼得·安德列伊奇和别人决斗并且受伤的事,只是不想让您担心。当我知道主母阿芙多吉娅·华西里耶夫娜吓病了的时候,我一直为她的健康做祈祷。彼得·安德列伊奇受伤的地方在胸前,右肩下面的肋骨处,大约有一俄寸半那么深。他始终在司令家养伤,是我们一起把他从河岸边抬回去的。给少爷看病的是当地的一个理发师,名叫斯捷潘·巴拉蒙诺夫。现在,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爷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谢天谢地!现在除了说他很好以外,没有别的可以向您汇报了。对了,我听说上司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他在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家里,得到了亲生儿子一样的待遇。现在他已经受到了惩罚,您就不要再过多地责备他了。您在信中说,要把我弄去放猪,这就完全听您的了。我向您表示深深的敬意!

  您忠诚的奴仆

  阿尔西普·沙威里耶夫

  读着他写的信,我好几次差点笑出声来。我没有心情给父亲回信,如果只是为了安慰母亲,我觉得有沙威里奇这一封信就足够了。

  从那以后,我的处境发生了变化。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很少与我见面,也不和我说话,好像是在躲着我。在我眼里,司令的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吸引我的了。我渐渐学会了一个人闷坐在家里。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开始还为这事不停地埋怨我,但发现我很固执,也就不再打扰我了。我只是在有军务需要的时候,才会去见伊凡·库兹米奇。我和希瓦卜林也很少见面了,我也不想看到他,因为我发觉他似乎对我深藏着巨大的敌意,这一点足以证明我对他的怀疑。

  我发觉我越来越忍受不了我现在的生活了。我一直处于孤独的状态,整天无所事事,经常陷入忧愁和焦虑之中。我心中的爱火在孤独中不断地燃烧着,变得越来越无法忍受了。我也不再对读书和文学感兴趣了,我真的很担心我会发疯,或是一直这样堕落下去。但是,我身边突然发生了很多改变我一生的重大事件,当时,给我的心灵带来了强烈而又有益的震撼。

  第六章普加乔夫叛乱

  你们,我年轻的弟兄们,你们听好了!

  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马上要讲话了!

  ——民歌

  首先,在我讲述我亲身经历的奇异事件之前,我必须简单地说一下,1773年年底,奥伦堡省的局势。

  奥伦堡省是一个广阔又富裕的省份,那里住着很多半开化的民族,就在不久以前,这些民族才归顺于俄国君主。他们经常起来造反,不习惯法治社会和文明的生活,他们天性无常,并且极其残忍,正是这些原因,俄国政府不得不对他们采取密切的监视,迫使他们归顺。在危险的地方修建起要塞,在要塞里驻扎的军队大多是哥萨克,他们在很多年前居住在亚伊克河**,可以称得上是那里的原始居民。亚伊克哥萨克的职责虽然是维持当地的治安,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自己却变成了**的危险居民。1772年,在他们的主要城市里,就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暴乱。暴乱的起因是由于少将特劳宾贝尔格给自己的部下施以严厉的措施,最后导致特劳宾贝尔格惨遭暗杀,哥萨克自作主张,改变了管理体制,最后,只能采取发射霰弹和酷刑的措施才能把反叛镇压下去。

  这件事就发生在我去白山要塞之前的一段时间,但是现在,反叛已经平息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当地政府坦率地相信了狡猾的**者的忏悔,事实上,他们心里已经埋下了怀恨的种子,只要一有机会,又会开始暴乱。

  好了,现在我来继续讲我的故事。

  一天夜里(这是1773年10月初的某一天),我一个人坐在家里,听着屋外怒吼的秋风,透过窗子,我看到月亮周围奔跑的乌云。这时,司令派了个人来叫我。我穿上衣服就和他去了。在司令家,我看到希瓦卜林、伊凡·伊格纳季奇以及哥萨克军士,但是没有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和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司令和我打了招呼,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他关上了房门,请大家坐下,只有哥萨克军士还站在门边。司令从兜里拿出了一张公文,严肃地对我们说:“各位军官!这里有份重要的情报,请大家听一听,将军是怎样命令我们的。”他戴上眼镜,认真地读道:

  白山要塞司令米龙诺夫上尉:

  绝密

  兹通报与您,顿河哥萨克、**派教徒叶米里扬·普加乔夫者,胆大包天,越狱潜逃,盗取皇帝彼得三世之名义,纠集起一大群暴徒,于亚伊克河西岸的村庄发起反叛,现已占领并破坏了多处要塞,四处烧杀劫掠,作恶多端,犯下了滔天大罪。为此,请上尉先生接到本命令后,立刻采取必要的防范措施,抵御该伙叛贼的恶行与僭逆,倘若该逆贼胆敢进攻上尉所管辖之要地,则应全力歼之。切记!

  “采取必要的措施!”司令摘下了眼镜说,把公文件折好后,继续说,“你听听,说得太轻巧了,哪有那么容易啊!那帮土匪,人多势众,但是咱们都加起来才有一百三十个人,这可不包括哥萨克,他们是肯定靠不住的,当然,这话并不是在说你,马克西梅奇!(军士微微笑了一下)。但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先生们!你们要严肃对待,轮流站岗放哨并在晚上巡逻。一旦有敌人向我们进攻,就立刻关紧要塞大门,还要立刻带兵出去与敌人作战。马克西梅奇!你的责任就是对哥萨克们进行密切的监视。再检查一下大炮,好好擦一擦。最重要的是对这个消息要保密,千万不能让要塞里的其他人事先知道。

  下达了这些命令以后,伊凡·库兹米奇就让我们离开了。我和希瓦卜林一起走,我们一边走,一边讨论即将发生的事情。

  “你觉得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我问他。

  “那谁知道啊!走一步说一步吧!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什么都推测不出来。但是,如果他们……”说到这儿,他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若无其事地哼起了法国小调。

  虽然我们每个人都尽量不谈这件事,以免泄露情报,但是,关于普加乔夫反叛的消息还是在我们要塞里传开了。伊凡·库兹米奇虽然和自己的老伴相处得很好,但他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把这么重要的军事情报泄露给她的。当他收到将军下达的密令之后,他想出了一个巧妙的计策支走了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说是神父盖拉西姆好像从奥伦堡省带回来了一条惊人的消息,而且是非常神秘的。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听完立刻去神父家串门了,伊凡·库兹米奇又提议让她带上玛莎一起去,省得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没事做。

  就这样,伊凡·库兹米奇就成了家里的主人,他立刻把我们召集过来,并把巴拉莎锁在了库房里,防止她偷听。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在神父家没听到任何新鲜的消息,失望地回家了。她又不知从哪打听到,她不在家里的这段时间,伊凡·库兹米奇召集一些人开了个小会,竟然还把巴拉莎锁在了库房里。她一猜就知道被丈夫骗了,于是立刻对伊凡·库兹米奇进行了审问。但是,伊凡·库兹米奇早就准备好了对策。他表现得非常自如,一一回答了老伴的所有审问,并且理直气壮地说:“你听我说,老太婆!咱们家女仆想用干草烧炉子,那还得了啊!那样会引起火灾的!于是,我定了一个严格的命令,以后咱们禁止用干草烧炉子,只能用干木柴和枯树枝。”

  “那为什么要把巴拉莎锁在库房里呢?”司令夫人追问道,“为什么让那可怜的丫头在库房里待着,一直等到我们回来呢?”

  伊凡·库兹米奇愣了一下,他事先没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小声嘟囔着,含含糊糊地敷衍了过去。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看穿了他的诡计。但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消息来,因此也就不再多问了,然后把话题转到了腌黄瓜上,因为阿库琳娜·潘菲洛夫娜掌握了种腌黄瓜的特殊方法。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一直想着丈夫的秘密,整宿没有合眼,她怎么也不明白,这老头子到底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事呢?

  第二天,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做完祷告回来,正好看见伊凡·伊格纳季奇在打扫大炮,从里面掏出来了一大堆破布、石子、木屑、骨头,还有小孩玩耍时塞进去的各种玩具。

  “他们准备这些打仗用的工具要干什么呢?”司令夫人思量着,“难道是想防备吉尔吉斯人的进攻吗?但是,伊凡·库兹米奇没有必要连这种小事都瞒着我啊?”于是,在好奇心的折磨下,她叫来了伊凡·伊格纳季奇,想从他嘴里打探出一些秘密。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先是和他聊家常,听起来与想要问的问题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后,她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边摇头边说:“上帝啊!你快看,这是什么消息啊!出了什么事呢?”

  “哎,夫人!”伊凡·伊格纳季奇说,“上帝仁慈!我们的兵力已经够充足了,火药也备了很多,大炮都擦好了,我们也许能击退普加乔夫,上帝是不会让坏人得逞的!”

  “普加乔夫是什么人啊?”老夫人问道。

  伊凡·伊格纳季奇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于是立刻闭上嘴。但是,已经太晚了,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迫使他说出他们的秘密,并且向他保证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坚守诺言,没有把这个信息告诉除神父夫人以外的任何人,她也是迫不得已,因为神父太太经常在草原上放牛,很有可能被叛贼掠走。

  没过多长时间,大家就开始私下里议论普加乔夫了。传闻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司令派军士深入各个村子打探消息,两天后,军士回来报告了,说看到离我们白山要塞六十俄里处的草原上有很多篝火,向巴什基尔人打听了一下,据说有一支不知从哪儿过来的队伍正朝他们进攻,另外,他也没有说出什么确切的重要情报,因为他不敢继续向前走了。

  我们要塞里的哥萨克中,开始发动骚乱了。他们聚集在大街小巷,私下里讨论着一些事情,一看到骑兵和驻防军过来,就马上散开。叛贼已经派了密探深入到了他们中间。当时,有一位皈依正教的名叫尤莱的卡尔美克人请求见我们司令,并向他报告了一个重要情报。尤莱报告说,那个哥萨克军士汇报的情况全是假的,他回到要塞后和他的同伙说,他曾经去了暴徒那里,看见了他们的首领,那位首领让他亲吻了自己的手,还和他谈了很长时间。司令听了立刻把这个哥萨克军士关了起来,让尤莱代替他的职位。哥萨克们得知了这个消息,公开表示出极大的不满,并大声抱怨,而奉司令之命执行任务的伊凡·伊格纳季奇亲耳听到那些哥萨克说:“等着吧,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只驻防军耗子!”要塞司令想在当天就提审这位犯人,但军士早就逃跑了,很显然,一定是他的同伙帮他逃跑的。

  一个新的情况发生了,这使要塞司令心里更加不安了。一个拿着造反通知的巴什基尔人被抓起来了,司令想借此机会再给军官开一次会,因此,他又想找一个正当的借口支走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但是,伊凡·库兹米奇是个老实人,心眼太少了,脑袋一时反应不过来,他除了上次想到的借口以外,再也想不出别的新借口了。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你听我说,”他干咳了两声,继续说,“我听说盖拉西姆神父又从城里打听到了……”

  “别胡扯了!伊凡·库兹米奇!”还没听他说完,老夫人就打断他的话,“你一定是想再开个会吧,又想找借口把我支开,好让你们继续讨论叶米里扬·普加乔夫的事,这次你可骗不了我了,休想!”

  伊凡·库兹米奇被她的这番话震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

  “哟,我的老太婆!”他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么,你也得留下来开会,我们当着你的面开会也没什么障碍了。”

  “嗯!这就对了!老头子!”她调皮地说,“跟我耍小聪明,你还差得远呢。行了!去把你的军官叫来开会吧!”

  我们又聚在了司令家,伊凡·库兹米奇当着老夫人的面,宣读了普加乔夫给我们的通知。这通知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哥萨克代笔的。土匪首领宣称他要马上朝我们的要塞发起进攻,号召所有的哥萨克和士兵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并且劝告我们司令不要反抗,否则格杀勿论。这张通知的语言很粗鲁,但是语气很强烈,因此,可能会对一些老百姓起到恐吓作用。

  “这个大骗子!”司令夫人气愤地说,“他竟然敢这样威胁我们!难道还让我们敞开大门双手欢迎他们吗,是想让我们放下军旗,向他们投降吗?这群畜生!他难道没听说过我们已经从军四十多年了吗?上帝啊!什么场面我们没见过,难道世界上还有向叛贼投降的司令吗?”

  “当然没有了,”伊凡·库兹米奇说,“但是我听说,那些强盗已经攻陷了很多要塞了。”

  “看样子,他们是人多力量大啊!”希瓦卜林补充了一句。

  “好!我们现在就来看一看他们到底有多厉害!”司令说,“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去把库房的钥匙拿来,伊凡·伊格纳季奇!去把那个巴什基尔人带上来,让尤莱去拿一根皮鞭。”

  “等一等!伊凡·库兹米奇!”司令夫人站起来说,“我们把玛莎带到别的屋去吧,要不该吓着她了。说真的,我也不想看到严刑拷打,你们审问吧!”

  早在古代,审讯逼供的方式就已经深深根植在法典中了,以至于废除禁用刑讯逼供的命令一直没有起作用。大家都明白,罪犯的证词对于揭露其罪行是最重要的——但是这种想法一点根据都没有,甚至还与现在健全的法制体系完全相反,因为,如果被告不承认自己有罪,这根本无法证明他无罪,那么,如果被告承认了自己有罪,同样也无法证明他是有罪的。直到现在,我还偶尔能听到一些老法官不满于取消过去野蛮的习惯呢。即使是在今天,无论是法官还是犯人,都不会怀疑刑讯的重要性。因此,我们谁也没有对司令的这道命令感到吃惊。伊凡·伊格纳季奇把那个巴什基尔人押了上来(仓库的钥匙交给了司令的夫人保管),几分钟以后,犯人已经被带到了前厅,司令吩咐军官把他带进去。

  巴什基尔人艰难地跨过门槛(因为他当时带着脚镣),他摘下头上的高帽子,站在门边。我看了他一眼,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我想,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掉他。他看起来有七十多岁,没有鼻子、没有耳朵,一根头发都没有,在应该长胡须的地方长的却是几根花白毛发。他个子矮矮的,人瘦得皮包骨头,但一双小眼睛就像火花一样,不停地闪烁。

  “嘿!”司令说,他从他的外表就认出了他就是1741年的**受刑者中的一个,“看来,你是一只狡猾的老狼了,以前就掉进过我们的陷阱里。看样子,你造反已经不止一次了,怪不得你的狗头剃得这么秃。过来!靠近点儿,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我们要塞的!”

  巴什基尔抬头望着司令,一句话都不说,就好像根本听不懂一样。

  “你怎么不说话!”伊凡·库兹米奇说,难道你根本听不懂俄国话吗?尤莱!用你们的话再问他一遍,是谁派他来我们要塞的?”

  尤莱用鞑靼语翻译了一遍伊凡·库兹米奇的问题,但这位巴什基尔人同样默不作声地抬眼望着他。

  “雅克西[雅克西:鞑靼话,“好”的意思。

  ]!”司令说,“在我们这儿,不怕装傻的。弟兄们!把他那可笑的条纹袍子给我扒下来,使劲抽他的后背,尤莱,使劲抽!”

  说完,两个老兵立刻动手扒他的长袍,把那位苦命的巴什基尔人吓坏了,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他无奈地朝四面张望,就像是一只被小孩儿抓住的小怪物。其中一个老兵抓起了他的两只手,把他架了起来,尤莱挥动着手里的皮鞭,使劲抽打他的后背。这时,巴什基尔人发出了痛苦的**声,模糊地听见了他求饶的声音,他摇了摇头,张开嘴,嘴里没有舌头,只能看见半截舌根。

  后来,每当我想起这件恐怖的事情就发生在我们现在的时代里,而现在我又存活到了亚历山大皇帝统治下的仁政时代,我就会情不自禁地为人类文明的进步和友爱原则的散播感到震惊。年轻人!如果现在我这个笔记本落到了你们手里,那么,请你们一定要记住,通过改善现有习俗而进行的改革,才是最有效、最稳定的改革。

  大家看到他这个样子,都大吃了一惊。“喂!”司令说,“看样子,我们从他口里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尤莱!把他押回仓库里去吧!先生们!我们还是再重新讨论吧。”

  于是,我们开始研究目前的形势。这时,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突然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看起来很紧张。

  “你这是怎么了?”司令迷惑地问。

  “先生们,坏了!”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回答,“今天早上,下湖要塞失守了。盖拉西姆神父家的一个仆人从那里跑过来说的,他亲眼看到了下湖要塞被攻破的场面,要塞司令和当地所有的军官都被杀死了。所有的士兵都被他们俘虏了,那伙强盗马上就要到咱们这儿了!”

  这个从天而降的消息令我非常吃惊。下湖要塞的司令是一个温和而又文静的年轻人,我以前就认识他了。两个月前,他曾经带着他年轻的妻子从奥伦堡出发,来到过这里,还去过伊凡·库兹米奇家。下湖要塞离我们这儿大约有二十五俄里路,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被普加乔夫袭击。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的命运便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就快停止跳动了。

  “伊凡·库兹米奇!您听我说,”我真诚地对司令说,“我们的职责就是要誓死保卫要塞,这点毋庸置疑,但是,我们还要考虑到这里的妇女们的安全。请求您把她们安全送到奥伦堡,如果这条路还可以通过的话,要不然,您就把他们送到匪徒在短时间内打不到的安全地带。

  伊凡·库兹米奇扭头对他老伴说:“老太婆,你听我说!我们要把你送到远一点的安全的地方,等我们把叛匪打跑后,再接你们回来,行吗?”

  “哎,废话!”司令夫人说,“有炮弹飞不到的要塞吗?白山要塞就不安全了吗?上帝啊!咱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二十二年了,早就与巴什基尔人和吉尔吉斯人交过手了,没准咱们也能躲过普加乔夫呢!”

  “那好吧,老太婆!既然你相信咱们的要塞,那你就留下来吧。但是,我们的玛莎怎么办?如果我们能够抵抗匪徒或是有救兵来帮忙,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哎!如果叛匪攻破了我们的要塞,怎么办啊?”

  “嗯!如果那样……”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停住了,面色惨白。

  “不!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司令接过去说,他看得出,他的话起到了作用,这还是人生第一次,“玛莎不能留在这儿,必须把她送到奥伦堡,送到她教母那儿去。那里有足够多的士兵和大炮,城墙又是大石头堆砌的,我劝你最好和她一起去虽然你是个老太太,但如果要塞被攻破了,我看你也未必能撑得住!”

  “行了!”司令夫人说,“就这样吧!我们把玛莎送过去。要是想把我送走,绝对不可能。说不去就不去!我这么大岁数了,不想和你分开,为什么还要到外乡去找一座孤坟!我和你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死也要死在一起。”

  “嗯,听起来有道理!那好吧!别耽误了,咱们马上去帮玛莎收拾行李,把她送走,明天一早就出发,虽然咱们人手不够,我还是要派几个士兵去送她,但是玛莎在哪儿呢?”

  “在阿库琳娜·潘菲洛夫娜家,”司令夫人说,“她一听说下湖要塞失守的消息,就觉得心里堵得慌,特别难受,我怕她病倒了。我的上帝啊!我们怎么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立刻去帮女儿收拾行李了。我们在司令家继续讨论战略,但我已经不能再参与进去了,因为我什么都听不进去。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在晚饭前回来了,她面色惨白,两只眼睛都哭红了。我们在一起吃饭,一句话都没说,比平时吃得更快了。

  与司令一家人道别后,我们就各回各家了。但是,我故意把佩剑落在司令家,以便有借口回去取,我猜玛利亚·伊凡诺夫娜会一个人在家。果然不出所料,她正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迎接我,把佩剑交到了我手上。

  “再见了,彼得·安德列伊奇!”她热泪盈眶地对我说,“他们要把送我到奥伦堡安全的地方去。祝您健康、幸福,或许上帝会作美,让我们有机会再见面。万一我们不能……”说到这儿,她便失声痛哭了起来。我拥抱着她。

  “再见了,我的天使!”我说,“别了!我的爱人!不管发生了什么,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最后的一丝牵挂和祈祷都会落在你身上!”

  玛莎已经泣不成声了,紧紧依偎在我的怀里。

  我热烈地吻了她,然后迅速离开了房间。

  第七章猛攻

  首领啊,我的首领!

  从军抗战的首领!

  他当兵抗战三十又三载啊,

  我的那位小首领!

  哎!他没有得到厚禄,

  没有过上幸福的日子,

  没有赢得**爵位,

  更没有得到赞赏。

  只得到,两根大木桩,

  只得到,一根槭木棒,

  只得到,一圈丝绞索。

  ——民歌

  那天,我整宿没有合眼,衣服也没脱。我计划着等天一亮就去要塞的大门口,因为那时,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就会从那里路过。我想和她最后再道个别。我发现内心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与前段时间的沮丧相比,现在已经不那么难受了。朦胧而又甜蜜的希望、危险而又焦急的等待以及崇高的荣誉感,这一切都与离别的情感夹杂在一起了。不知不觉中,一个晚上就过去了。我刚要出门,房门就被推开了,一名士兵进来向我报告,说在我们地盘的那些哥萨克昨天夜里擅自离开了,并且把尤莱也偷偷带走了,而现在,在我们要塞周围,正有一大批不明来历的骑兵在巡行。于是,我立刻想到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现在不可能离开的事了,这更令我惊恐。我匆匆向他交代了几句,然后立即跑到司令家去了。

  当时,天已经亮了,我迅速跑在大街上,正当这时,突然听到有个人在后面叫我,我停了下来。

  “你去哪儿啊?”伊凡·伊格纳季奇跑过来说,“伊凡·库兹米奇现在在城墙那儿,派我来找你,普加乔夫来了!”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离开了吗?”我担心地问。

  “没走成啊!去奥伦堡的路已经被拦住了,我们的要塞已经被围起来了。形势不妙啊!彼得·安德列伊奇!”

  我们到了城墙上面,那里是一片天然的高地,然后用木栅栏当成屏障。要塞的所有居民都聚集在了这里。驻防军威武地持枪站立着,昨天夜里,士兵已经把大炮摆在了那里。司令在屈指可数的队伍前面徘徊,眼前的危险令他无比激动。就在不远处的草原上,有二十多个人骑着马,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是哥萨克,但他们当中也有巴什基尔人,只要看到猞猁皮帽和箭囊就知道了。

  司令检查了一遍我们的队伍,严厉地给士兵训话:“兄弟们!我们今天誓死也要保卫我们的女皇,我们要向全世界证明,我们才是真正英勇无畏的、忠心耿耿的好汉!士兵们高声应答,表示自己的忠心。希瓦卜林站在我旁边,紧紧着盯着敌人的军队。草原上那些骑马人,一看到要塞里有些动静,就集中在一起,像是在商量着什么。司令下达一道命令,让伊凡·伊格纳季奇把炮口瞄准那一群人,自己燃起引线,放了一炮。炮弹嗞嗞地响着,飞过了他们的头顶,射远了,一个也没打着。那些骑马人立刻散开逃跑了,消失在远方。草原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这时,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来到了城墙上,身边还跟着玛莎,因为她不想离开自己的母亲。

  “什么情况?”司令夫人说,“仗打得怎样了?敌人在哪儿呢?”

  “就在前面啊!”伊凡·库兹米奇说,“感谢上帝,一切都很顺利。怎么样?玛莎,你害怕吗?”

  “我不害怕,爸爸!”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说,“一个人在家待着更可怕。”这时,她看了我一眼,羞涩地笑了笑。我紧紧握住剑柄,想起了是她昨天把这把剑交给我的,好像它的使命就是保卫自己心爱的姑娘。此时,我的心非常激动,我把自己想象成为她的骑士。我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就是她值得信赖一生的人,因此,我正焦急地等待这重要时刻。

  正在这时,距离我们要塞半俄里的一个山包后面,又出现了一大群新的骑马人,紧接着,草原上已经是人山人海了,骑着大车朝我们奔了过来,个个都佩带着矛盾和弓箭。其中有一个骑着白马穿着大红袍的人,手里提着一把出了鞘的佩刀,这个人就是普加乔夫。他停住了脚步,大家围在他身边,都在等待他下达命令,这时,有四个人以最快的速度骑马飞奔到我们要塞前面,我们一眼就认出他们了,他们正是我们的叛徒,其中一个人拿着一张纸,高举在头上,另一个人的矛尖上是尤莱的头,用力甩了一下,人头就扔到了栅栏里面,正好落在司令脚下,此时,叛徒们大声喊道:“大家别开枪!都站出来,到皇帝陛下这边来。

  “看我怎么揍你!”伊凡·库兹米奇喊道,“兄弟们!开火!”我们的士兵勇敢地放了一排扫射。那位举着书信的哥萨克晃了一下,跌下马倒在了地上。其他三人全都迅速撤离。我看了一眼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她已经被尤莱那血淋淋的头颅吓呆了,也被轰隆隆的枪声震聋了,就好像失去了知觉一样。

  司令把士兵叫了过来,派他前去把那个被打死的哥萨克手中的字条取过来,士兵按照司令吩咐,牵回了那匹马,并把信交给了司令。伊凡·库兹米奇默读了一遍,一气之下把它撕成了碎片。此时,叛匪们显然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忽然,子弹在我们耳边飞了起来,有几支利箭已经射到了我们周围的土地上和木栅栏上。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司令说,“这儿没有你们女人的事,赶快把玛莎带走!瞧,她都快被吓死了!”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早已被呼啸的子弹声吓呆了,她遥望着远处的草原,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大批人马,气势汹汹。然后,她对丈夫说:“伊凡·库兹米奇!一切听天由命,快把祝福送给玛莎吧!玛莎,快到爸爸身边去!”

  玛莎面色惨白,浑身直打哆嗦,她走到伊凡·库兹米奇面前,跪在地上,叩头。司令在她胸前划了三次十字,然后把她扶了起来,亲吻了她,用哽塞的声音说:“好,我亲爱的玛莎!祝你幸福。向上帝祈祷吧!他不会丢下你的,如果你找到一个爱你的人,上帝一定会赐予你恩爱与和谐,要像我和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一样,幸福地活着。好了,再见了,玛莎!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快带她离开。(玛莎一下子扑了过去,抱住父亲的脖子,号啕大哭起来)

  “我们也吻别吧!”司令夫人哭着对他说,“再见了,我的伊凡·库兹米奇!如果我曾经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请你原谅!”

  “再见了,再见了,老太婆!”司令拥抱着老伴,沮丧地说,“好了,就这样吧,你们快走吧!回家去!如果有时间,就给玛莎穿一件长裙。”

  司令夫人带着玛莎离开了,我目送着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她回过脸冲我点了点头。这时,伊凡·库兹米奇转过身,面对着我们,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敌人身上,叛匪们骑着马,聚成一团,紧紧地围着他们的首领,突然,不知怎么的,他们全都下了马。

  “现在,咱们一定要顶住,”司令坚强地说,“他们这是要向我们进攻了……”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一阵巨大的尖叫声和吆喝声,叛匪们疯狂地朝我们的要塞跑了过来。我们给大炮装好了霰弹,司令命令士兵,等敌人跑到最近的距离时再突然放炮.。霰弹正好落在了人群的中央,叛匪们朝两边散开了,全都向后退,此时,只剩下首领一人冲在前面……他挥舞着锋利的军刀,听起来像是在给自己的手下壮胆……尖叫声和吆喝声停了一会儿,紧接着,又开始爆发了。

  “弟兄们!听我说!”司令说,“把大门打开,用力击鼓!弟兄们!前进,冲啊!跟我来!”

  司令、伊凡·伊格纳季奇和我,立刻冲到城墙外面,但是,被这种场面吓傻了的驻防军士兵们谁也没有动弹。“弟兄们!你们为什么还站在那里?”伊凡·库兹米奇大声喊道,“死就死了!怕什么,拿出军人的样子来!此时,叛匪们疯狂地冲上来了,攻进了我们的要塞。鼓声停止了,士兵们丢下了手里的枪,我一下子被撞倒了,但我又坚强地站了起来,又被那些叛匪们挤进了要塞。当时,司令的头部已经受伤了,被一大群暴徒围了起来,他们让他交出钥匙。我想冲过去帮忙,但是被几个强悍的哥萨克按在了地上,并用一根绳子紧紧地捆了起来,恐吓道:“一会儿有你好受的,竟然敢反抗皇帝!”我们被叛匪沿街拖着走,居民们都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面包和盐。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突然,人群中有个人大声叫道:“皇帝正在广场上等着处理这些俘虏,并且接受你们的宣誓。”人民听后纷纷拥向广场,我们也就被赶到了那里。

  普加乔夫坐在司令家的一张圈椅上,身上穿着一件镶了金边的大红色哥萨克长袍。带着金穗的貂皮高帽扣在他头上,整齐地压着他的眉毛,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忽然,我发现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此时,哥萨克的首领们围在他身边。盖拉西姆神父一脸惨白,吓得浑身直发抖,他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十字架,他的样子就像是在为某个即将被判处死刑的人默默地祈祷。此时,广场上已经架起了很多绞刑架。当我们靠近绞刑架时,一些巴什基尔人赶走了围观的群众,押着我们去见普加乔夫。钟声停止了,广场上死一样的寂静。

  “你们谁是要塞司令?”冒牌皇帝问道。

  这时,人群中站出来一个我们的士兵,指着伊凡·库兹米奇。普加乔夫严肃地盯着他,对他说:“你为什么冒死公然反抗我,反抗你的皇帝?”

  当时,司令已经身负重伤,没了说话的力气,他使出了全身的最后一点力量勇敢地回答说:“告诉你!你根本不是我的皇帝,你是假冒的,你是叛贼!”

  普加乔夫面目狰狞,一挥手里的白手绢,几个哥萨克就抓起了老司令,把他拖到了绞刑架旁。绞刑架的一根横梁上,坐着一位残疾的巴什基尔人,手里拿着一根沉甸甸的绞索,他就是昨天夜里我们审讯的那个人。一分钟过后,可怜的伊凡·库兹米奇已经被他吊在半空中了。这时,他们又把伊凡·伊格纳季奇押到了普加乔夫面前。

  “请宣誓吧!”普加乔夫说,“对彼得·费多洛维奇[彼得·费多洛维奇:彼得三世,普加乔夫冒充的就是这个已经去世了的沙皇。

  ]宣誓,表示忠心!”

  “不,你根本不是我的皇帝,”伊凡·伊格纳季奇肯定地说,重复了司令刚才说的话,“你这条狗腿,你就是叛贼,是假冒的皇帝!”

  普加乔夫又挥了一下白手帕,这位善良的中尉先生便被吊在他的老长官旁边了。

  现在,轮到我了。我勇敢地盯着普加乔夫,打算把我的那两位勇猛的同伴的话再重复一遍。正在这时,最令我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叛徒的头目中,我突然看到了希瓦卜林。他把头发剃成了一个圆圈,身上穿着一件哥萨克长袍,走到普加乔夫旁边,在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普加乔夫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严厉地说:“吊死他!”。此时,绞索已经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我默默地祈祷着,虔诚地向上帝忏悔我之前的所有罪过,祈求上帝可以拯救所有我爱的人。然后,我被叛匪拖到了绞刑架下面。

  “不用害怕!不用害怕!”那些刽子手不停地对我念叨着,我感觉,他们也许是真心地给我打气。突然,听到一声喊叫:“快住手!该死的!等一下!……”刽子手立刻放下了绳索。我抬头一看,沙威里奇正跪在普加乔夫的脚下,“我亲爱的爹啊!”他痛苦地说,“吊死了我家少爷又能给您带来什么好处呢?求求您,放了他吧!我们会给您一笔丰厚的赎金的如果您想杀一儆百,那么,就把我这个糟老头子吊死吧!”

  普加乔夫朝刽子手打了个手势,他们便摘下了绞索,放了我,他们对我说:“你得到了我们的主的饶恕。”此时,虽然,我不敢说,我因为自己的获救而兴奋,但是,我也不会说,我因为获救而失望。当时的我,多种情感夹杂在了一起。我又被带到了冒牌皇帝面前,他们把我按在地上,我跪在他面前,普加乔夫伸出了他布满青筋的手,“吻皇帝的手!吻皇帝的手!”周围的人朝我大声喊。但是,我绝对忍受不了这种侮辱,宁肯接受最残忍的酷刑。

  “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爷!”沙威里奇站在后面,捅了我一下,轻声对我说,“别犟了!我的少爷,那算个啥呀?吐口唾沫,再去吻那个坏……(呸)再去吻他的手吧!”我没有动弹。普加乔夫放下了手,冷冷地笑了一声说:“看样子,你的少爷都乐糊涂了,把他扶起来吧!”就这样,我被叛匪扶了起来,我自由了。我开始在一旁观看这场恐怖喜剧的表演。

  居民们开始宣誓,他们按顺序走到前面,亲吻一下十字架,然后真诚地向冒牌皇帝行礼。驻防军士兵们也站在那里,连里的裁缝们用他们的钝剪刀为他们剪掉辫子。他们抖掉身上的碎发,走到前面亲吻普加乔夫的手,就可以得到赦免,并收留他们入伙。这些仪式举行了三个多小时。最后,普加乔夫从围椅上站了起来,从台阶上走下来,哥萨克的小首领们一下子围了过去,牵过来一匹装有高贵的鞍子的白马。两名哥萨克把他扶上了马,他对盖拉西姆神父说,要去他家里吃中午饭。正在这时,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叫喊,几个土匪把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拉到了台阶上,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一丝未挂,有个暴徒已经穿上了她的长马甲,其他人有的抬箱子,有的拿被子,衣服、茶碗以及所有生活用品都被掠夺走了。

  “老爷们啊!”可怜的老夫人喊道,“就让我的灵魂得到一些安宁吧!我亲爱的老爷子!把我带到伊凡·库兹米奇那儿去吧!”忽然,她抬头看见了她的老伴,已经被吊在了半空中。样子就像一个吸血鬼!她疯狂地怒吼了起来,“你们居然敢这样对他!我的亲人啊,伊凡·库兹米奇!你是一个勇敢的首领,普鲁士的军刀没有伤害过你,土耳其的枪弹也没有碰到过你,可惜你没有在勇敢的搏斗中牺牲,却白白地死在这帮土匪手中!”

  “让这个老巫婆闭嘴,不要再叫了!”普加乔夫怒斥道。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的哥萨克一挥刀,砍在了她的脖子上。她一头倒在台阶上,就这样死了。

  普加乔夫骑着马离开了,民众也跟着他,在后面奔走。

  彼得·费多洛维奇:彼得三世,普加乔夫冒充的就是这个已经去世了的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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