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对死亡的恐惧，源自错误观念对生命的局限

　　在肉体死亡的时候，我们害怕失掉那个特殊的我，它能将肉体和表现在时空里的一系列意识联结为一体。但是，它并不开始于我肉体出生之时，因此，某种时间性意识的中断并不能把这种特殊的我消灭。

　　真正随着肉体死亡而消失的，只是对时间性生命的意识，依靠它肉体才得以维系在一起。但是，这种事情恰恰发生于人们每天入睡的时候。那么，肉体的死亡能不能毁灭那个将所有连续的意识联结为一体的东西？能不能毁灭我同世界的独特关系？为了准确地回答，首先要对这种独特关系给出证明，即联结所有连续意识的东西是伴随我的肉体生命诞生的，因为一起诞生，二者才能一起死亡。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有某种东西，让我对甲热情而冷落乙，因此我就将甲留下来而让乙消失，它还决定了善恶爱憎的程度。这种东西就这样统一了我所有的意识，它也就是那个构成了我本身以及特殊的我与世界的特殊关系；它并非出自某种外部原因，其本身就是我生命所有现象的最基础的根源。

　　这是我根据自己的意识来判断的，而如果根据考察来推测，我最开始会觉得我的特殊性源于父母，源于对我和父母造成影响的那些条件的特殊性。但是，如果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思考，我无法不看到，父母及影响他们的条件造就了我的特殊性，那么父母的特殊性就源自我祖先和他们的生存条件的特殊性，等等，等等，以此类推，直到无穷，最终便超越了时间和空间。因此，我所意识到的恰恰是，我的那个独特的我，只能在时间和空间之外找到起源之地。

　　正如普拉东所说，或者就像我们在自我之中全部感受的那样，我的那些意识，把所有记得的以及有记忆的生命之前的存在，都统一了起来。而实现统一的基础则是我那超越时空的、与世界的独特关系。也只有立足于这个基础，那个独特的我才会存在于我与世界的独特关系之中。我们还曾经为这个意识担惊受怕，生怕它会随着肉体的死亡而毁灭。

　　你其实只需要稍微动动脑子，一切就都明明白白的了。那个联结起所有意识的、被称为一个人的独特的我的东西，是超越时间的，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存在着；而那个会中断的意识，只是出现在一定阶段的连续的东西。懂得了这个道理你就会明白，就像每天睡觉一样，随着肉体的死亡最后的意识消失了，但真正的作为人类的我却不会消失。尽管睡梦之中也会出现意识中止的现象，就和死过去完全一样，但世上难道会有谁对睡觉感到害怕吗？不会，人肯定不会害怕入睡，虽然在睡梦中会出现像死亡一样的意识消失的现象，但这并非因为他想过这样的情形，而是因为以前睡着之后又会苏醒，所以他认为每次都会醒过来。当然，这个推断是有问题的，因为一个人他可以一千次睡着后醒过来，但可能在第一千零一次时再也醒不来。这个推理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不用，本来得出的推论也不可能让他获得安慰；但是人们都明白，他那真正的我的存在超越时间，因此暂时的意识中断对他的生命不会产生什么破坏。

　　设想一个人进入睡眠状态，就像神话传说中一样，睡了一千年，他会安安静静地睡着，就像只睡了两个小时。对于真正的生命来讲，时间是根本不存在的，因此，不管是一百万年还是八个小时，对于非时间性的真正的生命没有什么区别。

　　肉体毁灭了，今天的意识也就不存在了。

　　然而，现在的人们，对自己肉体和意识的改变应该习惯了。应该明白，这种变化在人们记事之后就开始了，至今还不停地发生。对于肉体的变化，人们不但不担心，而且还希望这种变化来得更快一些。身体尽快长大，变得健康强壮，总是符合每个人的愿望。曾几何时，人只不过是一块红色的肉，他的所有意识停留在胃的要求上，现在他长了胡子，变成了一个具有理性的男人，或者成为一个喜滋滋看着孩子成长的妇女。事实上，不管在肉体之中还是在意识里面，都不存在任何相似的东西，然而，人们不会担心变成现在这种状态，并且还欢迎这个变化的到来。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不就是即将到来的变化吗？难道它就是毁灭吗？即便如此，也要明白同世界的独特关系，这个所有转变赖以发生的东西，它构成了真正的生命，但它并非伴随肉体的诞生开始，而是在肉体和时间之外。既然如此，时间与空间的任何变化也就无所谓了，它不能毁灭时空之外的东西，人们并不喜欢看到自己生命的全部，而总是着眼于最细微的部分，但他们害怕这种细微的、赏心悦目的部分从眼前消失。这会让人想起一个笑话，有个疯子，总是幻想自己是用玻璃做的，当自己摔倒的时候，他便发出“哗啦”的大声叫嚷，同时马上死掉。一个人为了得到生命，就应当抓住生命的全部而不是部分——那只是出现在空间和时间上的微小部分。当一个人抓住了全部生命，他会对生命不断补充和完善；而只抓住小部分生命的话，他本来存在于生命中的东西也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