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可是，希尔维亚一直不带我们去散步。我们在后院的栅栏边大小便，也不可以离开院子。达奇似乎并不介意，大多数时候它都是坐在门口，耐心地等待着。它不是像哨兵站岗一样站着，就是在木桌子的椭圆形影子里躺着，小苍蝇在它嘴边乱飞。

　　不能出去散步，又没有滑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感觉自己很糟糕。我应该回家去的，可我不确定要怎么做。

　　希尔维亚喜欢每天都躺在游泳池旁边，在阳光下休息。她会在那里吸烟、打电话、喝酒。在遮阳棚的阴影下，我有自己的地盘。克洛伊很少在炎热的天气下露面，就算它出现了，也会完全忽视达奇的存在。我注意到它在池边轻快地走动时，越来越频繁地盯着我看，但我没有理会它。最后它走到我面前嗅我的脸，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我摇了摇尾巴，但不想跟它玩耍。达奇密切关注克洛伊，但当它在椅子底下堵住克洛伊的时候，却被克洛伊用爪子抓了鼻子。它似乎对此很惊讶。达奇显然不明白，虽然我们两个的体形都比猫更有优势，但最好还是不要去招惹它们。

　　等到太阳从天际滑落，希尔维亚就会醒来，把我们带进屋内。她不会叫克洛伊进屋，因为它总是走来走去的，不会像狗一样顺从，但只要它愿意，在门边自以为是地“喵喵”叫几声就可以进去了。

　　很少有客人来拜访希尔维亚。我们见到的第一个来访者是一个男人，他又矮又笨重，闻起来像腐烂的食物一样刺鼻，身上的烟味比希尔维亚身上的还要浓烈。

　　“嗨，亲爱的。”男人拿着一束花，低声温柔地说道。我们后来才知道他叫麦克。

　　鲜花摆在桌上的一个瓶子里，整间屋子都充满了芳香。他们两个人在日落之前就上床睡觉了。希尔维亚忘了喂我们。达奇在厨房里踱来踱去，到处嗅地板，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它自己的碗，而我蜷起身子睡下了。我以前也是挨过饿的。我感觉到达奇用鼻子蹭我，我摇了摇尾巴，但是没有办法让它知道，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达奇是我的同伴，我知道它现在很苦恼。它想念加文和泰勒，它现在很饿，它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跟希尔维亚住在一起，它讨厌与猫待在同一个后院。

　　麦克和希尔维亚喜欢大吵大闹。我和达奇都被他们的声音透露出来的愤怒震慑到了。在他们争吵的时候，我和达奇只敢互相嗅一嗅、走来走去，不一会儿都打起了哈欠。

　　有一次，希尔维亚拿起杯子砸向墙壁，我们尤为害怕。伴随着一声响亮的杯子破碎声，刺鼻的气味顺着墙散落下来，闻起来是希尔维亚常常散发的味道。我们低下头，感觉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而克洛伊沿着后院的过道走开了。

　　“你说你会付钱的！”希尔维亚大喊道。

　　“没有钱我怎么付，你个蠢货。”

　　“你骗我！”

　　“闭嘴吧！你总是这样胡说八道，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希尔维亚。你就是喜欢不停地动嘴皮子。”

　　“所以现在会怎么样，他们会派人来收回我的车吗？”希尔维亚把手放在臀部说。

　　“他们不会收回那破烂玩意儿的。”麦克轻蔑地说道。

　　我记得以前有一个男人到家里拜访妈妈，被生气的妈妈打了一顿，最后爬着出去。这是一场比那次更加激烈的争吵。我不知道希尔维亚会不会打伤麦克，然后让他离开。然而麦克先举起拳头从地板上走过。一阵沉闷的声响过后，希尔维亚**了起来。她大叫着被麦克推撞到桌子上，打翻了已经枯萎的花，发臭的水从桌子上倾泻而下，淋湿了地毯。

　　我知道如果想要表现得好，就不能吠叫。可达奇对这一切都太困惑了，呜咽着叫了起来。麦克抓住了希尔维亚的手臂，就像爬走的男人抓住妈妈一样。“住手！”她尖叫道。

　　希尔维亚的痛苦和麦克的愤怒刺激了我，我也叫了起来。达奇叫得更凶猛了，直接朝麦克的裤子边缘咬去。麦克放开希尔维亚往后退，碰倒了一张椅子。我和达奇继续叫着。

　　“我的天哪，快把那该死的狗给我赶走！”

　　“来啊，来打我啊！”希尔维亚嘲弄道。

　　“你知道吗，我用不着出手打你，你什么都不是。”

　　我和达奇都不习惯恐吓人类，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们停了下来，但是达奇很紧张，咧着嘴露出了尖牙。我觉得它可能会咬麦克。

　　“我要去起诉你养了这些狗。”麦克说。

　　“哦，是吗？那祝你好运，你可拿走了我所有的钱！”

　　“小心我杀了你，贝拉！”他嘟囔道。

　　“那是达奇，你个白痴。”

　　我和达奇听到自己的名字，都困惑地看向希尔维亚。麦克推开前门，跌跌撞撞地往前院走去。

　　“你们真乖。”希尔维亚表扬道。我们安心地摇了摇尾巴，很感激她从冰箱里拿肉给我们吃。之后，她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将衣服等闻起来像是属于麦克的东西收集起来，然后打开前门，扔了出去。这一次她没有忘记喂我们，但那晚她跌倒在客厅的一张椅子旁，在地板上晕了过去。我觉得她应该是生病了，所以趴在她身上，希望能给她一些安慰。守在她身旁的时候，我想起了自己当初是如何学会听口令回家和大小便的。卢卡斯一遍又一遍地做同样的事、说同样的话，而我就是在这些重复之中学会的。如今，我已经了解到，当男人对女人不好的时候，男人总是要离开的。我也明白了，如果很不幸有坏男人伤害女人，一条忠诚的狗应该上前咆哮和撕咬。

　　克洛伊逃进希尔维亚的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几天之后看见它和一些小猫咪躺在窝里时，我才明白是为什么。奶香味从她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充满了整个房间。达奇自然也想了解情况，它偷偷溜进房间，提着尾巴，竖起耳朵，轻手轻脚地走向猫的小窝。克洛伊的嘶叫声如此凶猛，令它犹豫不前。但当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嗅小猫时，克洛伊却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睁大眼睛看着我。小猫很娇小，当它们挨着挤向克洛伊时，发出来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它们的气味，以及从克洛伊的**里流出来的乳汁，对我来说都太熟悉了。我的思绪突然间就被带回到我出生的小屋，那里有猫兄弟姐妹和猫妈妈。后来，我被卢卡斯带走了，之后和他住在一起，睡在他的床上，和他一起去喂小屋里的猫。

　　那一刻，我非常想念卢卡斯，走到后院的门边坐了下来。我希望卢卡斯能来接我，虽然我无法感觉到他，也无法闻到家乡的味道。过了一会儿，达奇在我旁边坐下了，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们互相嗅了嗅，却无法安慰对方，因为我们的空虚都只有各自的主人才能够填满。我们只是乖乖地坐着。

　　我们都在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人。

　　当小猫们开始四处蹦跳的时候，达奇很想追逐它们。这让希尔维亚很苦恼，开始对它大喊大叫。后来希尔维亚把皮带扣在它身上，但不是为了散步，而是将它拴在后院，这样它就不可以到处走动了。小猫们知道当达奇被拴在后院桌子旁边的椅子上时，它们就可以玩耍了。它们知道达奇套在皮带上可以走多远，不会冒险去达奇够得到的地方。达奇只能躺在池边桌子的阴影下，百无聊赖地看它们嬉戏。

　　我没有被皮带拴着。“温柔点儿，贝拉。”每当有小猫攻击我，希尔维亚就会这样说。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她喊我的名字是因为我在跟小猫玩耍。它们太小了，几乎没什么重量。我很小心，不会太**地用爪子拍打它们，也不会啃咬它们娇小脆弱的身体。和它们扭打在一起，唤醒了我和大奶猫在路上的美好回忆。我很想念它，希望它能照顾好自己。大奶猫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猫，而身边的这些猫似乎是最小的。

　　小猫们不往我身上跳的时候，就会互相追逐、扭打。它们可以瞬间活跃起来，又可以突然停住，不间断地四处爬行，而这些对狗来说是非常无趣的。

　　天气非常炎热。希尔维亚经常到游泳池里去，有时也会把所有的门都关上，独自待在屋内。我们闻不到她是否在里面。从窗户上吊下来的一台大机器发出很大的响声，滴下冰凉的水。

　　小猫们不畏惧高温天气，而我却热坏了。我现在后悔对它们太友好了。每当我想休息片刻时，它们都觉得那是用它们锋利的小爪子爬到我身上的最佳时机。

　　它们现在长大了许多，但仍然娇小。它们已经不再喝克洛伊的乳汁，也没那么害怕达奇了，而且很明显想要去了解达奇。每当它们靠近达奇时，克洛伊也不再阻止。这让我想起了猫妈妈曾经不允许任何一只小猫离开小屋，但当小猫慢慢长大时，又慢慢变得不畏惧猫妈妈的阻挠了。

　　希尔维亚从站在门前的一个男人手里接过一个箱子，并把它带到后院。刚打开箱子，她就小口小口地喝起来了。她把里面的东西带进屋里，把箱子留在了池子旁边的长凳上。小猫们看见箱子兴奋极了，一个个都钻到里面去，将自己隐藏起来。大多数的小猫都在箱子里，而比其他猫稍微大一点儿的那只小公猫却在挑战达奇够得到的极限。我觉得它是只勇敢的猫咪。

　　达奇注意到它的举动，不再躺着，而是甩一甩身体坐起来了，看着勇敢的猫咪向它靠近。猫咪从侧边轻轻地走开，接着又转过身慢慢地走回来，小心翼翼地接近达奇，然后坐下来舔了舔自己。

　　达奇一鼓作气，摇了摇尾巴，发出低声的吼叫。它走到皮带能够到的最远的地方，拉倒了拴住它的椅子之后，继续前进。它不乖了！勇敢的猫狂奔穿过院子，显然已经被吓坏了。达奇拖着椅子追上去，径直跑向池边的长凳。勇敢的猫突然改变路线，达奇转弯时椅子正好撞向长凳，上面装满小猫的箱子落到了水里。

　　达奇被绊在一起的椅子和长凳牵制住，吠叫了起来。勇敢的猫在房子的拐角处消失了。

　　装着小猫的箱子开口向上，漂浮在泳池中间。箱子在水中晃动，我能听见小猫们在箱子里面害怕地“喵喵”叫的声音，明显是在挣扎。小猫们的哭喊声立刻引起了克洛伊的注意，它呜咽着跑了过来。达奇被牵制在泳池旁边，耷拉着脑袋；当克洛伊从它身边一闪而过时，它抬起了头。克洛伊绕着半边泳池走来走去，走到牵制着达奇的椅子和长凳那里便转身往回走了。克洛伊发出了短小急促的哭喊声，听起来毛骨悚然。它的孩子正处于危险之中，但它不敢下水去解救它们。

　　一个小脑袋从箱子边缘冒出来，又掉回箱子里了。它们想要离开箱子，但它们不可以，因为这样会掉进水里。猫是不可以掉进水里的，甚至连大奶猫都害怕游泳。

　　我是不会轻易吠叫的乖狗，可是我现在狂叫了起来。我们需要人类的帮助！

　　一阵吠叫过后，我和达奇都看向了那扇大玻璃门，但希尔维亚并没有从里面出来。窗边的机器发出“嗡嗡”的声音，滴下冰冷的水。小猫们在哭喊，由于它们的挪动，箱子朝一边倾斜了。

　　一只灰色的小猫出现在箱子的顶部，紧抓着箱子的边缘，看起来很害怕。它慢慢地攀爬着，随着箱子更加倾斜，掉到水里去了。它先是沉下去，然后又突然冒出水面，用前爪拍打着水面激起阵阵水花，想要游泳。克洛伊又哀嚎了一声。

　　我跳了下去。水花飞溅的水面几乎淹没了小猫的头顶。我游得很匆忙，一会儿就到了它那里。我用前牙轻轻地咬住它的脖子，将它叼出水面，然后游回了泳池边。克洛伊正在边上焦急地等待着。我把小猫放到地上，克洛伊便开始舔它了。

　　照顾猫是我和卢卡斯一直都在做的事情。

　　我再转身游过去时，箱子侧面已经倾倒了，又有两只小猫慌慌张张地掉进了水里。其中一只正在水面上拼命地挣扎，而另一只已经完全沉没了。我扬起脸加速向前，张开嘴巴咬住沉没的小猫，将它叼离水面。游到池边时，悬挂在我嘴边的小猫软弱无力，但当我把它放到它妈妈面前的时候，它又恢复了生气。小猫哀怨地“喵喵”叫了起来，克洛伊将它带到了安全地带。

　　另一只小猫是最小的猫咪，它勉强能举起自己的鼻子，无力地挣扎着想要活着。我咬住它，将它带到了它妈妈身边，然后又去救下一只。

　　箱子已经空了。两只小猫自己游到了池边，但无法上岸，正焦急地在边缘等待救援。它们湿得像两个小毛球，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呜呜”声。我去救那些小猫的时候，它们都尽可能地躲避我，但我还是温柔地将它们一只一只叼起，带回到地面上。上岸后，它们都哀叫着跑向克洛伊。

　　我已经将最后一只小猫都救走了。小猫们湿透了，但也安全了。克洛伊正在照料它们。达奇又变回了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游到池边，用前爪钩住地板，挣扎着上岸。我弓着背将自己举起时，后腿找不到任何支撑点，悬在下方发挥不了作用。我颤抖着支撑了一会儿，水珠滴滴答答地滴到泳池里，耗尽所有力气之后，我又掉了下去。

　　我快速地来回游动，想要离开泳池，可是我上不去，地面太高了。我再次尝试攀爬，可还是不能拖起自己的身躯。我跟那些小猫一样，只能在边缘游动，救不了自己。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越来越累了，可是我不能停止游动，因为一旦我放慢速度，就能感觉自己的身体从尾巴开始渐渐沉入水中。达奇正喘着粗气看着我，不知道他是否能感觉到我变得害怕起来了。我来来回回，不停地游啊游，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游到箱子那里，爬到上面，可它就这样在我下方沉了下去。

　　克洛伊在一棵树下舔它的孩子。达奇躺在泳池边，一边看着我，一边发出一阵焦急的、几乎听不见的哀鸣。我游啊游，腿都疼了。水灌进了我的鼻子，我打了个喷嚏。

　　如果卢卡斯在，他就会下来救我了。他会双手环抱着我把我拉起，会照顾我。可惜他不在。我已经回不了家了，现在连保持脸露出水面都很难做到。我的肌肉已经非常疲惫了。

　　我觉得自己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