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作者:黄国荣 |
字数:3276
孙德亮的处分是他老婆走之后宣布的。孙德亮的老婆是帮孙德亮锄完包干的玉米地之后才走的。
古义宝没有催孙德亮老婆走,他只是个别找孙德亮谈了一次话。古义宝找孙德亮主要是谈他消极对待分工包干锄玉米地的事,别人都锄了,就他迟迟不去锄。然后再把团首长对他挪用公款的看法给了他暗示,要他按月从工资里逐步扣还。
孙德亮软了,而且哭了,请求等他老婆走了之后再扣。古义宝还是头一次看到长一身疙瘩肉的大男人这样哭,他可怜这种人。但孙德亮现在是他的兵,是他的部下,他同样有责任关照孙德亮。他同意了孙德亮的请求。
孙德亮提到老婆走,古义宝才实话实说,他说,想你是老兵,也知道这规定,无论干部还是士兵的爱人临时来队探亲,一般只住一个月。有正式工作的不用说,让她多住也不能多住,再难舍难分的多**,至多开个十天八天的病假条也就了不得了。这个规定限制的其实是像我老婆这样户口在农村和没有正式工作的,还有像你这样的志愿兵的老婆。按说人家两口子在一起住长住短,别人是不好管的,不吃你的不用你的,也不违法,爱住多久住多久,管天管地管不着人家两口子睡觉。话说回来咱是军队。什么叫军队,军队是随时准备打仗的集团;什么是军人,军人是随时准备去牺牲的人。这样一个特殊的团体和特殊的群体,过的当然是特殊的生活。它要求整齐划一,不允许有过多的个人意志;它要求高度的整体意识,要把个人自由缩小到最小的范围;它要求官兵一致上下一致,不能让过多的特殊化削弱士气;它要求这里只准有牺牲和奉献,而不允许有消减这种意志的东西存在。说实话,军人老婆在军营里住长了,给部队只会带来消极因素而不会带来积极因素。人家士兵没日没夜顶风冒雪地训练、站岗、放哨、巡逻,你整天搂着老婆睡觉说得过去吗?所以部队规定,爱人已经随军的连队干部,也只准星期六回家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必须与士兵实行“三同”,这是一条纪律,也是考核基层干部的一条标准。军队就是军队,它不能跟老百姓混为一谈。再说了,这规定也是对志愿兵的体谅,工资也不多,老婆长期住在部队,日子怎么过啊?今后孩子还要上学,谁能保证没病没灾,总得积攒俩钱吧?
古义宝真心实意,语重心长,孙德亮再没说什么,第二天就去锄玉米地,他老婆也去帮他锄。锄完玉米地的士兵都放了两天假,有到太平观去玩的,也有去看老乡的,却没有一个去帮孙德亮锄地。古义宝陪他们两口子锄了两天。孙德亮很过意不去。古义宝只能帮他锄两天,第三天锄完地假就完了,古义宝要领着士兵们开始整修操场和道路。修路的士兵们看着孙德亮两口子锄玉米地都忍不住笑。都说古场长还真有两下子,竟会把这头熊治得服服帖帖。
古义宝让金果果到太平观订一个大蛋糕,还让他买一箱啤酒,买两只鸡,割五斤肉,压十斤面。金果果有些犯愣。一来是伙食费挺紧张,二来是伙食改善得慢慢来。圈里的猪崽刚买来,地里的小白菜、秋芸豆、秋黄瓜、空心菜都刚种下,就这样古义宝已经把两个月的工资垫进去了。
古义宝看出了金果果的心思。他跟金果果说日子再苦,该花的还是要花,今后不论是谁,生日都要集体给他过。今天的蛋糕上写孙德亮生日愉快。
古义宝亲自下了厨,酒菜摆好后,金果果吹了开饭哨。士兵们一走进饭堂都愣了。不过年不过节的这是摆的什么席。孙德亮也跟着犯愣,当有人念出蛋糕上他的名字时,他竟脸红了。说实话,从他记事起,他父母都没给他过过生日。他心里犯嘀咕,场长怎知我的生日。
古义宝把孙德亮请到蛋糕前,让他切分蛋糕。孙德亮的手有些颤抖。
酒过三巡,古义宝说了话。他说到现在为止,咱这屋里的人都算是犯过错误的人了,大家都平等了,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用瞧不起谁。还是这句话,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们,我们要自己看得起自己,我们要相互尊重,我们要做出点样来给他们看看。大家举杯,为我们的明天干杯!
士兵们都激动起来。这是他们来农场后吃得最香喝得最爽的一顿饭。
孙德亮开始多了个心眼儿。他从心里觉得古义宝这人厉害,先扇你个耳光,接着再往你嘴里塞块糖;整了你,回头再来讨好你,叫你有痛说不出口,人家对上对下于公于私全占理。这么一想,孙德亮的酒喝得就很有分寸,话也很有节制。看着大家伙这么乐,这么欢心,他就不想再凑热闹。
古义宝似乎看出了孙德亮的心思,过来主动给他敬酒,连干了三杯。大家跟着起哄,孙德亮要不喝就太不给面子了。这头一开便不可收。一个个都跟着来敬。孙德亮的心眼儿不够用了,到后来他连自己的嘴也管不住了,不知怎么就放声哭了起来。孙德亮哭着哭着就骂自己,大家肚子里都有了酒,没有觉着有什么尴尬,都说这小子醉了,可听他骂自己的那些话,似乎又不像醉。他骂自己是王八蛋,对不起弟兄们,自己多吃多占弟兄们的血汗钱,帮着那个狗日的做坏事。那个狗日的每年都要给后勤处长送二十多筐苹果,师里的领导和地方关系户都是直接把苹果送到人的家里。面粉一季不知要送出去多少。那个狗日的不是个玩意儿,太平观上的姑娘小媳妇叫他搞了好几个。就是用苹果、小麦拉上的关系。连“白虎星”他都想沾,人家正经不理他,龟孙子他跪着求人家,把小麦、苹果硬往人家里送,人家夜里用小推车给送了回来。他狗日的还骂人家,还让我往人家那里送肉送鸡,让人家把肉都扔了出来,我他妈真给当兵的丢脸。
古义宝硬给孙德亮灌了半碗醋,让韩友才把他扶回了宿舍。
古义宝喝得也不少,情绪高涨却没有事可做,他就找几个班长聊天,商量怎么挣钱。
韩友才说,要挣钱就不能种麦子玉米,这几年山楂销路不错,可以改种山楂。
有的说种葡萄好,葡萄当年就有收成,这里离葡萄酒厂也近,不愁销路。
有的说可以搞苗圃,苗圃见效也快,今年栽苗,明年嫁接,第三年秋天就好卖。
说来说去,古义宝总觉得解决不了眼前的急,改果园也好,搞苗圃也罢,都要有本钱,有了本钱才好扩大生产。当务之急是眼下没有挣钱的路。
大家想了半天,真想不出救急之法。
古义宝说,咱坡上这么多紫穗槐能干点什么?
韩友才说,以往都割了直接卖给那些编苹果筐的。
古义宝问,我们农场自己需要的苹果筐怎么办?
韩友才说,以往都是花钱收购。
古义宝问,农场有树条为什么不自己编筐呢?
韩友才说,没有会编的,要是自己会编,除了咱自己用,还可以卖一些,多挣点钱。
古义宝说,不会编,请师傅教一教不就会了嘛!
韩友才说,那得请白**来教,她每年都编筐卖,只怕人家不会来教。
古义宝又听到他们提这女人,觉得这女人好怪,不知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告诉他,白**就在太平观东街梢住,离农场最近。她是个苦命的女人。人模样不是特别俊俏,可耐看,人又内向,心也善,手灵巧得很,只是命太硬。嫁到这里不到一年,肚子里的孩子还没生下来,男人在采石场让石头给砸死了。做了两年**,南方来了几个做瓜子生意的,有个小伙子租了她家的房子做作坊。小伙子挺能干,人也本分,时间长了两人有了意思。小伙子打算倒插门入赘。两人去办了结婚登记手续,买了些衣服,高高兴兴回家。谁料还没到家,碰上一个司机酒后开车,一家伙就朝他们撞来,为了救白**,小伙子活活地给撞死了。白**哭得死过去又活过来,又死过去再活转来,死去活来地哭,哭断了再嫁人的念头。左邻右舍都说她是克夫命。她姓白,背地里就都叫她白虎星。事情还真怪,镇上有个会计,一直看着她眼馋,总想招惹她。她人挺正派,门锁得挺严,立定和小女儿相依为命的主意。有回会计喝多了酒,乘着酒兴,爬了她家的墙。有说被他搞成的,有说没让他搞成的,反正是会计招惹了她。没出一个礼拜,会计吃鱼,说让一根鱼刺卡了嗓子,弄了半天没弄出来,喝了点醋就没在意,谁料到晚上竟突然死了,说鱼刺扎到肺里发炎感染了。这真把镇上的人都惊了。从此她也没再找人,连门都很少出,也不串门,邻居见她也远远地躲着她,生怕让她给克了。
古义宝听了好生奇怪,天下竟会有这等人这等事?
商量来商量去,觉得眼前能办的就只有请人教编筐,可以节省一笔包装费,但赚不了什么大钱,两百个筐才几百块钱。有的说干脆去打小工,又觉当兵的去打小工挣钱不合适。
闲扯了一晚上,没扯出个结果,古义宝就让大家回去睡觉。古义宝还是睡不着。这地方真穷,连挣钱的路都没有。他思来想去,要改变现状,只有发展果木。发展果木先得投资,要想法弄一笔钱。可这钱不知到哪儿去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