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一九三×年五月一日晨

　　地：大都会

　　人：资本家

　　资本家的夫人

　　资本家的雇员

　　仆人

　　群众无数

　　景：资本家的私室。写字台，沙发椅，书架……等等，一如普通书室的陈设。后面是一排窗，垂着纱帘。一扇门通外面，一扇门通内室。

　　最注目处的壁上钉着一本特别来得大的日历，日历上还是四月三十日。

　　开幕时。

　　资本家伏桌而睡，桌子上全是些凌乱的纸片，桌子旁边的地板上积着一大堆纸烟头，烧剩的字纸。

　　台灯还亮着，可是窗隙间已经有晨光射进来了。

　　冷台约一分钟光景。

　　资本家的夫人从内室进来。她向四面探望了一下，突然看见她的丈夫还睡着在桌上，想要走上去推醒他，可是看见了地下的纸烟头和烧剩的字纸，立刻就止住了脚步，踌躇一下。

　　资本家的夫人：啊，他一夜没有睡啊！

　　（倒在沙发椅里。两手捧着头沉默了一下。）

　　资本家的夫人：真是太辛苦了，已经一个星期了呢，总是整日整夜不得一点空。倒霉的时候啊，这样麻烦人的！……人也消瘦了，近来东西也吃不多了。正是温暖的时候，应该到杭州去游西湖哩，可是整日整夜埋在这些讨厌的字纸堆里，我看着也觉得厌烦了！……

　　啊，他会着凉了呢。

　　（拿起绒毡来替他盖上。他翻了一下身。）

　　资本家的夫人（微笑）：醒了么？睡得好熟啊！天明了呢，睡到床上去吧。

　　（资本家又睡着了。）

　　这样好睡啊！醒醒吧，天明啦！……啊，他又睡着了。

　　他真辛苦啊，这几天来什么时候都在筹划，筹划，筹划，刻刻担心着工人罢工，刻刻担心着给工人把工厂捣毁，刻刻担心着工人**！……一刻儿也不得安定啊，走到路上去又怕给人暗杀了，钱又怕给人抢了去！

　　发财人的日子也不容易过啊！

　　处处要筹划怎样能够把钱弄到手，处处要当心怎样把金钱保得安分，还处处要担心着自己的性命！发财人真不容易做啊！发财并不舒服呢，我也厌腻了。

　　穷人也是苦的，穷人我也不要做。我只要安定，安定，安定。我并不曾想过要发财，只要有吃有用，不穷就够了。

　　我担不得心事，可是我是很知足的，我只要坐着享些清福就够了。像这样担心事的日子我过不惯啊！

　　资本家（说梦话）：去调商团来驻防！……快！……限十分钟调到！……拿我的名片去！……

　　资本家的夫人（走向他去，苦笑。）：想得太厉害了，说梦话了！……醒来吧，天明哩！

　　资本家（说梦话）：把厂门关起来，谁都不准出去！……

　　资本家的夫人：可怜啊，你要发疯了！……醒来罢！

　　资本家（说梦话）：五月一日日夜开工，不准请假！……做工的双薪……不做工的开除……说闲话的枪毙！……

　　资本家的夫人：算了罢，已经晚了！

　　资本家（说梦话）：枪毙他，送他公安局去……他反动！……枪毙！……我的命令！……

　　资本家的夫人（推她的丈夫醒来）：醒来罢，醒来罢，什么都已经完了！

　　资本家（醒来）：你跑来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去睡呢？……去睡罢，乖乖！凑今天还是四月三十号，去睡个好觉罢，明天难过呢！

　　资本家的夫人：五月一号了，已经！

　　资本家：没有，没有！你弄错了！五月一号没有这样好过！

　　资本家的夫人（把台灯灭了）：你看，已经天明了。

　　资本家（连忙把灯开亮）：没有，没有。

　　（电灯自己熄灭）

　　资本家的夫人：电力厂也罢工了！

　　资本家：不会，不会，绝不会的！

　　（把电灯开关弄了几下，终于没有电。）

　　为什么你要管这些闲事呢？去睡你的觉罢！……能够睡觉是最幸福的事。睡了觉可以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知道。外面闹得天翻地覆都可以不管，睡了觉尽可以在梦里找快乐去……去睡觉罢，好乖乖，让五月一日在睡梦里过了吧！……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睡不着的时候可以多预备几包安眠药。

　　资本家的夫人：你真是睡昏了，连日子都弄不清楚了！已经是五月一日了呢，什么都罢了工了！

　　资本家：让我睡罢，我已经吃了三次安眠药了，你也快去吃罢！

　　资本家的夫人（发怒）：报纸也没有了，牛乳也没有了，面包也买不到了！什么都罢了工了！……吃的东西都没有了，我在担心着今天怎么过呢？

　　资本家：还是去睡觉。我已经计划了一天一夜了，我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公安队，巡捕，保安队，保卫队，商团，民团，义勇团，陆军，海军，缉私营，水上公安队，监哨……我们一起都调到了。要路上的机关枪也架好了，工厂门口都守好了，连救火队也全体出马了！……假使还要闹，那是天命！

　　资本家的夫人：随你的军队有几千几万罢，可是面包连一个也没有啊！

　　资本家：去买罢！

　　资本家的夫人：好容易。我叫用人去买了，可是已经出去了一个钟头了，还没有来呢！

　　（通外面的门突然推开，资本家的雇员进来。）

　　雇员：不好啦，先生！……什么都罢了工了！

　　资本家：那么军队呢？保卫团呢？

　　雇员：投降了工人了！

　　资本家：浑蛋！那么商团呢？公安队呢？

　　雇员：投降了工人了！

　　资本家：浑蛋，浑蛋！还有呢。民团呢？巡捕呢？

　　雇员：都投降了过去了，先生！……什么都失败了，我们的计划都失败了！

　　资本家：厂门关起来了么？

　　雇员：早就给工人冲开了！

　　资本家：浑蛋，暴徒！枪毙他们！

　　雇员：保卫队长，团长，局长，巡长，早就给工人枪毙了！

　　资本家：不，不！我在做梦么？

　　雇员：真的，先生！

　　资本家：那么为什么不早来告诉我呢？

　　雇员：我是走来的！

　　资本家：浑蛋！这不是散步的时候！为什么要走呢？

　　雇员：汽车夫和工人一起示威去了！

　　资本家：电车呢？

　　雇员：罢工啦！

　　资本家：公共汽车呢？

　　雇员：也罢工啦！

　　资本家：黄包车呢？

　　雇员：都罢工了，都去示威啦！

　　资本家：浑蛋！这都是你们不努力！

　　（拿起手杖向雇员劈头一棒。）

　　雇员：我努力的，先生，可是工人太凶了！我不努力，我自己没有饭吃了，这我难道不知道么？

　　（通外面的门又开了，仆人满面流着血，手里捧着一罐乳粉，一个干面包。）

　　资本家的夫人：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又和人家打架了！

　　仆人：没有，太太！是给工人打了一顿！他们说今天总罢工，总示威，要给资本家，帝国主义者们一个教训，要他们知道没有我们工人，他们是活不成的，什么人都是靠着我们工人过日子的。他们不准我替老爷太太买东西，我不听他们，他们把我血都打出来了！

　　资本家：浑蛋，浑蛋！扰乱治安，去叫警察拘捕他们！

　　仆人：老爷，我找了半天没有警察，他们都罢岗了，因为他们也是穷人！

　　资本家的夫人：你买了些什么东西？

　　（仆人把东西放在桌上。）

　　资本家（举起手杖向仆人乱打）：浑蛋！这面包怎么能够吃！这乳粉是孩子吃的！浑蛋！一定是偷懒，不去买新鲜面包，鲜牛乳！

　　仆人：什么工人都罢工了，那里有新鲜的呢？这个还是我走了小街才买到手的，否则早就给工人纠察队抢去了！

　　资本家：浑蛋！没中用的东西！

　　（不断地用棒打着仆人。仆人怒极了！）

　　仆人：还是作威作福！好，我也罢工了，我也向你示威！你们是靠着我们活的，没有我们你能够吃得饱，穿得暖么？……刚才他们拖我一起示威，我以为示威去了会被你开除，其实我是错了，我错了，并不是我们靠你活命，而是你们靠我们活命的！……好，现在我懂得了，懂得真理了！……我们，我们穷苦的工人农人，我们用手做工的人，我们这些素来被你们打骂的，素来被你们看不起的，我们倒是有能力的人！……好，我也去了，他们正等着我！……再会吧，我们要向你们示威！

　　资本家：世界反了，世界反了！

　　（仆人走出门去。）

　　资本家的夫人：你还想睡觉，你还要做梦！你看，你看！

　　资本家：出乎意料的，出乎意料的！

　　资本家的夫人：啊，闷啊！

　　（走去把窗推开。）

　　（从窗里可以望见工厂的不出烟的烟突）

　　（突然看见日历。）

　　资本家的夫人：今天是五月一日了啊！

　　资本家：不是，不是！

　　资本家的夫人：是！你睡昏了！

　　资本家：不是，到五月一日我们要难过了，我不要它来啊！这个倒霉的日子！

　　资本家的夫人（跑去撕日历。）

　　（资本家止住她。）

　　资本家的夫人：你还在做梦吗？

　　（日历撕下。）

　　（出现通红的“五月一日”来。）

　　（资本家颓然倒到沙发里去。）

　　（跟着日历撕下来的时候，群众的歌声起来了。歌声由远而近，向着室内冲进来。一切革命的歌曲都可以在这里高声呼叫了。）

　　（群众迫近来，冲进门来。）

　　（资本家，资本家的夫人，资本家的雇员一起躲在桌子底下，沙发底下发抖着。）

　　（群众打起了各个革命团体的旗帜，挤得满个舞台没有一点儿隙地。）

　　（于是一个一个人爬上桌子上去演讲。）

　　（传单，标语满场乱飞。）

　　（观众也可以拥上台去，可以自由演讲。）

　　（口号！）

　　—幕—

　　（原载1930年6月1日《大众文艺》
第二卷第五期、第六期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