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者:李云德 | 字数:5166
  陈子义走到罗伟的跟前,上下打量罗伟一眼,看罗伟的脸色很阴沉,紧锁着眉头,局促不安地瞅着自己,心里很不自在,他看不惯这种晦气的样子。他不清楚罗伟跟小白闹什么别扭,但总觉得责任是在罗伟的身上,同情心完全站在小白那一边。他抬头往白冬梅住的**望望,望不见白冬梅的影子,转脸向罗伟说:

  “你为什么又跟白冬梅闹别扭?”

  罗伟有些没有好气地说:“她诚心要跟我闹,我有什么办法!”

  陈子义压不住心里的火,两眼注视着罗伟说:“我听说你不赞成她来普查队,怎么能叫她不生气。她怀着满腔热情走向工作岗位,怀着火热的心情扑向你,你呢,给她泼冷水!全队的人都那么热烈欢迎,而你却不赞成她这个举动,叫她怎么不失望。你呀,太不争气啦!”老头因为激动,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他看罗伟垂下头,就不再说了。

  两个人沉默地站在草地上,既不说话也不离开。陈子义察觉到罗伟总是躲着自己,明白罗伟对自己很厌烦。他想:罗伟终究不是自己的子弟,不能一味教训,他早就提醒自己要注意态度,可是遇见不顺眼的事,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现在后悔已来不及。他由口袋里掏出大烟斗,装上了一锅烟,吸着烟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陈子义取下烟斗,温和地说:

  “罗伟,这些日子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你生我的气吗?”

  罗伟说:“我深深知道你对我的一片心,别说你说我几句,就是打我几下我也不会生气。”

  陈子义深深吁了一口气说:“我对你关怀很不够,不生气就好啊!我对你有些恨铁不成钢,总是希望你快进步。我的腿脚到底是笨了,头秃了顶,胡子也变得苍白,眼见是不中用了。我盼望你们这些青年更快地成长起来,我们国家多么需要出色的地质勘探人材呀!”

  罗伟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陈子义挨近他些,苦口婆心地说:“你要努力工作,努力学习,在你这种年龄的时候,正是增长知识的时候,青春不能虚度,到时候就追悔不及了。你要向佟飞燕学习,那个姑娘真是令人称赞,出校几年来已经钻研不少东西,前几天我看到她写的两篇论文,写的有一定的水平。现在你爬山勘察这是最实际的学习,要善于开动脑子,找参考书我那里有,有问题去找我,咱们来共同研究。”

  罗伟说:“好,我一定努力!”他看陈子义感情深重的样子有些感动,不过他不高兴老头见面就唠叨。

  陈子义没有再说什么,罗伟离开了他后,他迈步向石头堆走去。

  陈子义走到石头堆边,弯腰看看石头。石头的块头几乎是一般大,有好几种颜色,黄的、黑的、白的,与花岗岩共生的云母片发着亮光。他伸手拿起两块花岗岩,揭下一片片的云母,把它撒在地上。他象白冬梅一样,看鲁云超对老猎人不够热情,觉得有些不过意。老猎人扛来一麻袋石头他并不感到意外,原来对此就没有抱什么希望,不过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扛来这么一麻袋石头的行动却使他感动。

  陈子义对葛锋和鲁云超的争论,持着谨慎的态度,尽量避免卷进去。但是他却注意观察两个人,那个高个子葛锋,和他一见面就叫你喜欢,他总是那么容光焕发,身上隐藏着无限热情和力量,有种接近人的本领,谁都愿意跟他在一起交谈,他能鼓舞人们的斗志,他觉得普查队需要这么个领导人。当然,老头也觉得他有些弱点,对地质勘探技术掌握的不多,看问题也许不准确,这次下乡他就不赞同。鲁云超在老头的心目中有极不准确的印象,他跟鲁云超相处七年多了,鲁云超刚当地质科长的时候,精力很充沛,工作和学习的劲头很高,可是近几年来停滞下来,滋长了自以为是的专断的作风,特别是到普查队后,这种作风更加发展了。他对葛锋和鲁云超的争论有他自己的看法,但是他宁愿保持沉默。

  云母片纷纷由老头的手里落在地上,亮晶晶的碎片成了堆。他用脚尖踩了两下那些亮晶晶的石片,离开石头堆,信步向山根走去。

  阴云越集越厚,许多山峰都戴上雾沉沉的帽子,山燕忽然象箭一样地钻进云层里,忽而又从云彩里钻出来,三五成群地嘎嘎叫着,飞得那么轻巧灵敏。陈子义看云低雾重,山燕在嬉戏,还不是要下雨的苗头,放了心。

  陈子义望着周围的山峦,对附近这些山峦已初步了解了。经过这一阶段的勘察,从种种迹象中表明这一带山区能有铁矿,他的找矿信心更增强了。但是他对勘探质量很不满意,几天来,直向队员们发脾气也制止不住。他想:佟飞燕说的对,队长有忽视质量的思想会影响队员们,现在看来这种影响已经产生了不良的后果。他原来同意那个勘探计划,是因为相信鲁云超,鲁云超当地质科长的时候,对基层队的图纸资料的质量要求很严格,为了这个跟队上闹过不少矛盾,不料轮到他在基层工作时又这样忽视质量。他现在后悔自己对原计划没表明态度,现在若是提出异议,会使鲁队长很难堪,显得自己反复无常,他觉得很难心。

  陈子义正思索着,忽听有人喊他,抬头望去,原来是葛锋和贺林,便一边跟两个打招呼一边迎上前。

  葛锋走到陈子义的跟前,热情地跟老头握握手,关怀地打量着老头。他看老头的心情不好,问:

  “陈工程师,你怎么啦?”

  陈子义说:“没有什么,身子有点不大舒服。”

  葛锋重新打量老头一眼,关心地说:“你可得注意,你是我们队上的主心骨,揭开这一带山区的谜,在很大程度上要靠你。”

  陈子义谦逊地说:“这得靠大家。”

  葛锋说:“靠大家是对的,地质勘探工作是个科学性很强的工作,决不能否定主任工程师的作用,那些青年要靠你的指导呢。”

  陈子义叹了一口气,说:“我的指导很不力,很惭愧,我在某些方面还不及他们。”他捻着苍白的胡子,轻轻摇了一下头。

  葛锋察觉到老头今天有什么感触,想借这个机会跟他谈一谈。说:“不管在哪一方面你都不要低估了自己,就凭你这把苍白的胡子,同青年人一样地爬山越岭,积极地为国家勘探资源,就足以表明你对社会主义的热爱。你那种坚强的事业心,你的渊博的知识,你那种不怕艰难的精神,和你在地质勘探事业方面的贡献,都称得起是青年的榜样!当然,我觉得你也有不足之处,你处事有些世故,把自己局限在技术圈子里,在政治上缺乏进取心。陈工程师,这是为什么呢?”

  陈子义避开了葛锋的眼光说:“葛书记,我已经老啦。”

  “这就奇怪了。”葛锋跟陈子义争论起来。“你在勘探工作方面不服老,为什么在这方面服老呢?是的,你会说,哎,葛锋呀,你不要跟我谈这个了,我的大半辈子都在旧社会消磨掉了,思想迟钝了,关掉了对新鲜事物的敏感。胡子已经苍白,头已秃了顶,我现在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呢?只有把我的技术知识贡献出来就算啦!”

  这几句话说到陈子义的心眼里去,他抬起头来瞧着葛锋说:“正是这样,完全对!象我这样的老年人,只有把我晚年的力量贡献出来,以表达我对社会主义的热爱吧!”

  葛锋看老头跟自己推心置腹地交谈,心里很高兴,觉得老工程师很直爽。接着说:

  “你的经历我很了解,你在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爱国的知识分子,在深山里奔波了半辈子,几十年来饱受痛苦生活的磨难。解放后,你在地质勘探事业上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陈子义耸耸眉毛,心里感到满意。

  葛锋看老头注视自己,知道老头对自己的话很注意,又挨近他些,说:“你有旧社会的辛酸经历,受了很多痛苦,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件好事,现在的一些小青年恰恰是不了解这个,因此身在福中不知福。陈工程师,在政治方面也要相信自己,相信组织,要振作起来。”

  陈子义看葛锋的神色很诚恳,受了很大感动,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对于表示态度他很不习惯。

  葛锋同陈子义来到石头堆前,注意到那堆石头,问:“陈工程师,这些石头是从哪儿弄来的?”

  “老猎人刘老槐扛来的。”

  “为什么倒在这里了?”葛锋疑问地瞅着陈子义。

  陈子义把老猎人来报矿的情形说了一遍。

  葛锋听着心里很不髙兴,看来老猎人是伤心了。他对老猎人很重视,今天临回来时又到了刘老槐的家,听小花说刘老槐背了半麻袋出奇的石头来了。便高兴地往回赶,想跟老猎人谈谈,多了解一些这一带山区的情况,谁知老头这么快就走了。他看了看岩石,迈步往**走去。

  鲁云超看见葛锋走进来,忙放下手中的红笔说:“你可回来啦!日子好长,不然我要派石海找你去啦!”

  葛锋听鲁云超提起石海,就向他说:“老鲁,石海这个人应该注意,我这次下乡,发现石海这个人很不老实,违犯政策,甚至欺骗人。”

  “他欺骗人?”鲁云超扬扬眉毛。

  “对,他很不老实。”葛锋放下草帽和挂包,在鲁云超面前坐下说:“他向农村干部说,我们不久就要运来钻探机,随着钻探机会来一批机修工人,答应将来可以帮助山村打井,也可以帮助修理农具,借此骗取人家支援。刘家店就曾经无偿地支援过我们一批菜和地瓜。你瞧,这象什么话。”

  鲁云超皱起眉头,骂了一句:“这个浑蛋!”

  葛锋挨近他些,说:“据某些迹象看,这人可能手头不干净。”

  “你根据什么,有事实吗?”

  “还没有。”葛锋郑重地瞅着他说,“我们应该注意!”

  鲁云超沉思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事实可不能乱怀疑人。他的手段不对头,要加强教育。不过,我们也要体谅他的困难,人地生疏,不好办事,他不得不跟人家说好话。好吧,我剋剋他,不准他再这样干。”他从地上拣起两块石头,放在葛锋的面前说:

  “老葛,这就是老猎人报的矿!”

  葛锋没有动石头,两眼注视着鲁云超,老鲁的淡漠的神色使他很恼火,没想到老鲁会这样,但他能够控制自己的感情,默默地拿起一块石头,一边看着,一边慢腾腾地在草铺边坐下。

  鲁云超拿起两块花岗岩,“砰砰”砸得冒火星,慢声慢语地说:“老猎人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大老远地扛了来,结果是一麻袋石头。他虽然是个老山林通,可不知道哪儿有矿,看来这条道行不通,算了吧!”

  “下结论恐怕是太早了。”葛锋严肃地说,“我们这次下乡没有发现大矿点,可是跟许多人取得了联系,有护林员、牧放员、猎人、樵夫、山区农民和农村干部,群众很热情,向我们介绍了很多山区情况,答应要注意发现矿。有那么多人关心我们找矿,这不是个很大的力量吗?老猎人今天扛来一麻袋石头,不能说是失败,相反的证明有了效果,我们的冷落**有人光顾了。对于老猎人这种热情只能鼓励,不能泼冷水,这不仅伤了老头的感情,也会给当地群众造成不良的影响。”他有些激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鲁云超看葛锋不高兴,也来了气。说:“他因为扛来一麻袋石头而伤心,你要我对他怎么样呢?”他放下石头,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在烟盒上磕了好几下,用打火机点着,眯缝着眼睛大口地喷烟。

  葛锋看着脸色阴沉的鲁云超,心里非常难过。他感到浑身发热,索性把衣服扣子解开,用大草帽不停地扇着。

  天气阴沉,虽然敞开了门,**里还很昏暗,再加上烟气一薰,更显得有些气闷。

  鲁云超一口接一口地喷着烟,眼望着外边,外边风吹云涌,更增加了他的烦恼。他觉得葛锋太固执,也太浅薄,把在军队里学到那么点东西,生硬地搬到地质勘探部门,还那么得意洋洋,硬要人接受。难道说我鲁云超就赶不上你,吃地质勘探这碗饭也比你多了好几倍。不用说别的,你认识几种矿石,懂得什么叫大地构造,知道矿物生成规律是什么?……现在他很不愿意跟葛锋争论,觉得跟葛锋争论不出个名堂。

  沉默了一阵,鲁云超转过脸来,瞧着葛锋说:

  “这儿没有别人,咱们说话用不着绕弯子,有话就爽直地摊开来说。勘探计划已经定下来,本来是不应当再去争论,可是你仍然鼓动人反对那个计划,自己亲自下乡跟我唱对台戏。老葛呀!这样对工作是没有好处的,我们要捧成一股绳,要全力以赴才成啊!”

  葛锋对鲁云超这番话感到意外,自己下乡这么些天,怎么还能鼓动人呢?这简直是无中生有。对于不同意见看成是唱对台戏,这哪里有原则性呢!他停止了扇风,严肃但又温和地说:

  “我很高兴你这样直爽,有话就直爽地谈出来,会更快地消除咱们的分歧,有利于我们统一思想。我下多是根据统一安排进行的,不能说这是跟你唱对台戏,这只是整个勘探工作的补助措施。说实在的,我很不愿意下乡,可是你只抽贺林一个人怎么能行呢?再说,我们来到这里,应该跟当地党组织取得联系,争取当地党组织领导和帮助我们,我是迫不得已才下乡的。群众路线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地质勘探工作也不能例外。”

  鲁云超埋头吸烟,一声不响。

  葛锋瞅着他说:“老鲁,我们对工作有不同看法并不奇怪,争论一下是有好处的,它可以帮助我们消除成见。可是你有些疑神疑鬼,这样会把简单的问题搞得复杂化的。”

  鲁云超喷了一口烟,说:“疑神疑鬼也好,不疑神疑鬼也好,反正我这个队长很难干!你不是很相信群众吗?那么你去听听群众的反映,听听罗伟和其他技术人员的反映吧!老实说,你那套并不高明,不必要再牵扯力量了!”他说完站起来,在地上踱着步子。

  “这个提醒很好,我应该好好听取群众的意见。”葛锋的脸色很严肃,注视着鲁云超说:“我们都要注意听听群众的意见,充分发扬**,让群众广泛地讨论一下,集思广益,会使我们的工作搞得更好些。”

  鲁云超压不住火地盯着葛锋,郑重地说:“行政方面的事留给我这个队长去办吧!我想我可以应付得了的!”他把半截烟扔在地上,用脚踹得粉碎,往桌边一坐,继续去标图表。

  葛锋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只觉得胸膛发闷,热血往上涌,心里翻腾着复杂的思潮。他站了一阵,默默地走到门边,让凉爽的风吹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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