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作者:李云德 |
字数:5025
守火的队员看完白冬梅回来,一进门看见地上倒着一个人,伏下身子一看是陈子义,大吃了一惊,往火堆那儿望望,不见罗伟的踪影,忙转身冲着厨房喊:
“孙大立,白冬梅,你们快来呀!可了不得啦!”
孙大立、白冬梅和一伙队员闻声赶来,跑进**一看,陈子义倒在地上,都吃了一惊。白冬梅赶紧把老头扶起来,让人点起防风灯。
孙大立不知道陈子义为什么会倒在这里,冲着守火的队员问:“小马,陈工程师怎么会倒在这里了?”
“我不知道。”小马说,“我听见白冬梅摔坏了,着急想去看她,但**里只我一个人,有这么大一堆火,我不敢离开。我正在着急,罗伟跑了进来,我让他看着火,就去看白冬梅去,等我回来时就看见陈工程师倒在地上,罗伟的影都不见了!”
孙大立一听什么都明白了,气得他脸色变得铁青,山羊胡子抖动着,两眼喷着火,若是罗伟在面前,他真能扇他两巴掌。他看白冬梅脸色苍白,发呆地站在地上,尽了极大的力量控制着心头的怒火,提醒她说:
“小白,不要跟他生气,快给陈工程师检查吧!”
灯点着了,白冬梅看老头在休克状态,心里很惊慌,赶紧让老孙去取药箱子。这时,鲁云超走进来,分开众人走上前,见陈子义脸色灰苍苍的,紧闭着双眼,气喘不顺,暗吃了一惊。他摸摸老头的前额,热得烫手,知道老头的病不轻,有些不知所措地瞅着白冬梅。
孙大立把药箱子取来,白冬梅先给老头注射一针强心剂。她看老头的呼吸好转了些,开始给老头检查。老头的体温高烧三十九度四,血压也很高,她有些害怕,但她出于医务人员的责任感,克制着惊慌,请人把陈子义背到厨房里去后,向鲁云超说:
“陈工程师的病不轻,患的是急性肺炎,血压又高,危险性很大。”
鲁云超见小白惊慌,更加不安,问:“你治得了吗?”
“这个!”白冬梅踌躇了。她感到没有把握,因为没有经验,原来带的好药就不多,这些日子又使用了些,剩的就更不多了,可是这里离医院很远,自己不能治又指望谁呢?
鲁云超看出小白的内心活动,说:“那么是否要送到县病院去?”
白冬梅否定地摇摇头说:“不行,县城离这里很远,还隔着好些大岭,天气又不好,他这个样子,架不住那样折腾。他的病确实不轻,我有点害怕,鲁队长,你看怎么办?”她无主见了,两眼瞅着鲁云超,希望他给拿拿主意,希望得到鼓舞,现在她能依靠谁呢,只有依靠队长给她拿主意了。
全**里的人听小白这么一说,眼光都集中在鲁云超的身上,大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看队长怎么决定。
鲁云超披着一件干棉袄,下身的裤子还是湿淋淋的,脸色又黄又黑,紧锁着眉头,不安地想:老头的病很重,搞不好会有生命危险,看来只有在当地治,可是小白缺乏经验,很没有把握,老头有个一差二错可不是件小事。他一时也拿不定准主意。但他克制着自己内心的不安,严肃地向白冬梅说:
“小白,你不要着慌,做医生的在患者面前要沉着,着慌会使患者紧张,对病情不利。你要鼓起勇气,设法医治,不要慌手慌脚的!”
白冬梅听鲁队长批评自己,感到很惭愧,但心里安定了些。
鲁云超问:“你有什么困难,还需要一些什么?”
白冬梅说:“我需要几种好药。”
鲁云超皱紧眉头,又问:“那几种药什么时候要?”
“最好是现在就有!”白冬梅说着更加感到内疚,马上补充说,“明天中午以前搞到也行!”
鲁云超严峻地盯了白冬梅一眼,暗在心里核计说:“困难啦!在这样风雨夜里叫我到哪儿去搞药啊!”他扫视了队员们一眼,大家都静悄悄地站在那里。
忽然,孙大立往白冬梅跟前跨了一步,洪亮地说:“小白,你开药单吧!”
“你?”白冬梅扬起头来打量着孙大立。
孙大立对罗伟的气还没消,脸色铁青,两眼闪着光,说:“我马上连夜进城去搞,明天上午就可以赶回来!”
白冬梅感动地瞅着老孙,说:“这么黑的天,你怎么能走这段山路啊!”
“你放心好了,开药单吧!”孙大立转脸向鲁云超说,“鲁队长,我跑一趟吧!”
鲁云超同意地点点头,说:“再找个人跟你一起去吧。”
孙大立摆一下头说:“就让我自己去吧,我得骑马快跑,尽量赶些时间。”没等鲁云超说话,他就迈步走出**去准备上路。
鲁云超目送着孙大立的背影,暗暗称赞,这老孙到紧要关头时真能解决问题。他目送孙大立走出**后,转脸向白冬梅说:
“小白,就这么办,让老孙连夜进城去搞药,先在这里治治看,如果不行再设法往医院送!”
白冬梅说:“好,我一定努力去治!”
鲁云超向队员们挥挥手,大家唿啦啦涌出**,都分头去干自己的事情去了。他随后也走出去。
鲁云超往山野里望望,不见什么动静,还不知佟飞燕的吉凶。他烦躁地想:“陈子义病的死来活去,若是佟飞燕再发生什么意外,普查队可就垮了!这真是‘祸不单行’!”他往各**望望,到处闪着火光,到处冒着浓辣的烟,气压很低,烟在宿营地弥漫着,很呛人。
鲁云超巡视了一下**,到处还很乱,有几所**被风刮坏,遮不住雨,水还没有排干净。不过,队员们的精神很饱满,有的在继续排水,有的在燃火烘**,有的在缝补篷布,忙得热火朝天,用不着他当队长的操心,这使他的心情好了些,转了一圈走回队部的**。他进门来,一眼看见那些乱糟糟的图纸资料,一阵颤栗通过全身,打了个冷森森的冷颤。他想:一时疏忽出了这么个漏子,怎么向分局领导交代呀!
石海端着一盘子馒头,一条红烧鲤鱼,还夹着一瓶酒走进来。他把食物放在鲁云超面前,体贴地说:
“鲁队长,吃点东西,喝点酒,好赶赶寒气!”
鲁云超瞅了石海一眼,没有动那些食物。
石海站在队长的身边,眨着眼睛瞧着鲁队长,眼光里在向队长说:瞧,搞的不坏吧!在这样的深山老岳里,在这样的鬼天气里,还能吃上白面馒头,红烧鲤鱼,你还要求怎么样呢,他向来是这样,哪怕是成年累月不搞一回,每搞一回,他都要向队长表表功。
鲁云超今天的心情不佳,摆手让石海走开。他平常是不爱喝酒的,今天破例打开酒瓶,一仰头,咕嘟咕嘟猛喝几口,几口酒下肚,顿时胸膛里发热,头有些发晕,他没有敢再喝,放下酒瓶在桌边坐下来。
这时候在厨房里,白冬梅正在开药单。她刚开完,孙大立就走了进来。
孙大立披着一件斗篷式的雨衣,头戴着尖顶斗笠,腰里扎着带子,背着挎包、子弹带、酒壶和一把短刀,手里提着枪。他显然是喝酒了,脸膛有些发红,两眼闪着光。他才想说话,见白冬梅向他摆摆手,没有说。他走到草铺边,看看陈子义,见陈子义睡了,往后退了几步,悄声地问:
“陈工程师怎么样?”
“暂时还不要紧,如果能及时搞到好药,我能够治好他!”白冬梅在孙大立的鼓舞下也来了勇气。
孙大立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我一定搞到你所需要的药,药单开好了吗?”
“开好了!”白冬梅看看英武的孙大立,又感动又敬佩。她把药单交给他说:“路上要加小心,这样的雨夜,山野里到处都是黑洞洞的,就是你一个人,注意别发生意外!”
“我是个山林通,黑夜里没少在深山老林里走,你放心好了。”孙大立接过药单,小心地揣进**口袋里,跟小白握了握手,提枪就想往外走。
白冬梅拦住他说:“先等等,你那个挂包不行,装药会被雨水淋着变质。”她把自己的皮药包子倒出来,交给了孙大立。
孙大立挎上皮药包子,提枪走出去。他拉起了白马,大背起猎枪,翻身上马,勒住马缰,向送到门口的白冬梅挥挥手说:
“小白,你回去吧,明天午前保证搞回药来!”
白冬梅叮咛说:“路上千万要加小心,别发生意外,家里有许多事指望你哪!”
“你放心吧!”孙大立向白冬梅又挥了一下手,掉过马头,用脚一点马肚子,催马向黑沉沉的山野里跑去。
白冬梅激动地向前跑了几步,想追上老孙再说上几句话,老孙马不停蹄,转眼的工夫,消失在黑沉沉的山林中去了。
白冬梅等望不见了人影,听不见响声的时候,才转身回到**里。她把灯挑亮些,拿到陈子义的身边,坐下来摸摸陈子义的前额,老头的温度还很高,呼噜呼噜直喘。
陈子义睁开眼睛,看白冬梅满脸愁容,吊着个伤胳膊,心里很不安,安慰她说:
“你不要害怕,我对我的身体心里有数,没有大不了的。”
白冬梅镇静地说:“我不害怕,孙大立连夜进城去搞药去了,明天上午就可以赶回来,我会治好你的病。”
陈子义伸出手,含着敬意和同情,紧紧地握住白冬梅的手,一阵心酸,眼泪顺他那深深的眼窝流出来。
白冬梅看老头流泪,心里有些发酸。但她拼命控制住自己,掏出手帕给老头擦擦眼泪,说:“你要安静些,这样激动对你的病是有害的。”
陈子义伤心透了,没料到罗伟能跟自己那样,现在跟罗家的交情断了。他憋了一肚子话要说,他想跟白冬梅说说方才跟罗伟的事情,说说二十年来对罗伟的一片心,说说方才跟罗伟没有来得及说的话,说说内心的激愤,可是他看白冬梅的脸色苍白,眼睛里含着泪珠,便懈了劲。他觉得自己不该再使这个可怜的姑娘伤心,这姑娘现在就够受的啦。他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下情绪。
白冬梅守在老头的身边,看老头那样激动的样子,知道罗伟伤了老头的心,可是罗伟究竟跟老头说些什么话,自己不清楚,很想打听一下,但她不愿意跟陈子义多谈,怕使老头伤心,对病情不利。
两个人都有一肚子话,可谁也不想说,沉默着。
静默了一会儿,陈子义睁眼瞅瞅白冬梅,无力地向她摆了一下手说:
“小白,你也病了。你去躺一会儿去,我没有关系。”
“好,你安静地睡一会儿吧!”
白冬梅给陈子义拉拉被子,仍然悄悄地守护在老头的身旁。她对老头的关切一方面是出于医生的责任心,另一方面由于罗伟的关系,特别是今天晚上共同跟罗伟发生的冲突,使她跟老头的感情更接近了。
老刘端来了饭菜请两个病号吃。两个人谁也没吃就让老刘端走。白冬梅关照所有走进**里的人,让人们保持肃静,不要惊动陈子义,直到老头安静地睡下,她才离开了老头的身边。
白冬梅走到门口往外望望,细雨纷纷,山野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她静听了一阵,隐约听见了山里传来了枪声。她知道上山的人还没有找到佟飞燕,这使她很心焦,不知佟飞燕到底走到哪儿去了?她怕佟飞燕迷失在森林里,怕佟飞燕失足滚下石崖掉进山涧,怕佟飞燕遇见什么猛兽,她一想起自己头回在山谷里遇见的山洪暴发的险情,禁不住打个冷颤,不忍心再往坏处想。她跟佟飞燕的友情不同寻常,在这一段生活里,建立起亲密的友谊。她觉得和佟飞燕在一起就有了依靠,对一切就有了信心,佟姐每时每刻都在关怀着自己,帮助自己,就好象亲姐姐一样。
今天晚上的事使白冬梅感到意外,她过去对生活是天真的,在她的眼睛里,生活是单纯的,事物是简单的,一切都会是一帆风顺,从来没想到生活里有波涛。现在她实在是应付不了,只能焦急,只能气愤和悲伤,觉得有些无能为力。
白冬梅呆望了半天,由想佟飞燕转到孙大立的身上,在这样的雨夜里,要爬几架大岭,穿过几片森林是很危险的,心里暗暗惦念着他。她望着黑沉沉的山野,不知孙大立现在走到哪儿去了?……
……孙大立这时候已经爬过一架大岭,沿着沟膛子催马往前跑。风吹得他的雨衣扬起很高,就象山鹰展开了翅膀。他两眼盯着前方,辨别着方向,探视着前进的道路,虽然天黑得看不出十步远,虽然根本没有路,他不停地催马前进。
前进!摸着黑前进,抢一个小时是一个小时,抢一分钟是一分钟!
孙大立惦念着陈子义,也惦念着白冬梅,怕陈子义的病情恶化,怕白冬梅着急,治病是要抢时间的,晚一小时就会不能挽回。他快马加鞭地赶路,可是,在这样的雨夜里,就是孙大立这样在深山里奔跑了几十年的人,也不敢有丝毫马虎,不然会迷失在深山里,跑到天亮你也跑不出山。
孙大立又爬过一个山梁,前边就是一片森林。雨夜里,一走进呜呜呼啸的森林,就觉得阴森森的。他下了马,从背上取下枪,拉着马走。树木长得很密实,树木之间盘绕着野藤和山葡萄蔓,他不时被野藤绊倒,因此他走的很慢。他警惕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周围的动静,虽然风吹森林呜呜呼啸,他也可以分辨出附近有什么野兽的叫声。越往里走周围越黑,想看看星光,天阴得黑沉沉的看不见,听听风声,整个林海在呼啸,风向很不准确。于是他打开手电,察看了几棵树干,确认自己走的方向对,心里轻松起来,暗想:“快赶路,走出这片森林就会好些。”拉马继续前进。
森林深处很气闷,藓苔和霉烂的叶子被雨水一浇,发出浓烈的霉味,加上心情有些紧张,他已经汗流满面。正走着,白马“吐”地打一声响鼻,站下来不肯往前走。孙大立立刻明白有大牲口,把弹药推上膛,警惕地搜寻,发现前边有两只眼睛闪着光。他隐在大树后仔细一看,认清是一头大野猪,刚举枪要打,猛然想起自己要急着赶路,不能跟它纠缠,这家伙皮粗肉厚,若是打不死它,反倒为害。他赶紧提起枪,拉马悄悄地撤走了。
孙大立又走了一阵,发现树木不再那样稠密,知道快接近森林边沿,便怀着愉快的心情向前扑去,不久走出了树林。他听见远处有狗叫声,高兴地想:“这回可有了人家啦!”他抹把脸上的水,翻身上马,扬鞭打马飞快地向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