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作者:李云德 | 字数:4514
  佟飞燕走回自己住的**,一进门看见白冬梅伏在箱子上写字,她放轻了脚步,悄悄走到小白的背后一看,原来小白正在给罗伟写信。

  白冬梅用那只受伤的胳膊扶着箱子,侧着身子,很吃力地写:“……你不体面地从这里逃走,不觉得后悔吗?我想你会后悔的,会感到羞耻!……你走了,我很痛苦,但是我并不孤独,这儿有许多同志关怀、帮助我。你呢?我想你一定也很苦恼,这当然是你的错,不过,我对你太苛刻,太**,伤了你的自尊心,想起来悔之不及,请你原谅我!……”她反复描那个感叹号,扑簌簌滚下几颗泪珠,落在纸上把字迹润湿了一片。

  佟飞燕看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叹惜了一声。

  白冬梅听见动静,回头一看是佟飞燕,连忙把信纸翻过去。她的嘴角上装着佯笑,努力掩饰着真情,但她那苍白的脸腮上还挂着泪珠,神志叫人怜悯。

  佟飞燕很替她抱不平,对待这样的好心肠姑娘真叫她哭笑不得,若是她自己决不会写这样的信,哪怕是很痛苦,她也会干脆跟他一刀两断,何必这样藕断丝连呢。她直爽地说:

  “你用不着后悔,用不着向他求情,不是你伤了他的自尊心,而是他自己没有自尊心,一个有自尊心的人能逃跑吗!他可耻地逃了,这不仅表现他是个自私怯弱的人,也说明他对爱情不忠贞,不是你对不起他,而是他对不起你,他若是还爱你,就应该向你赔情、请罪,用行动去表现他不愧为革命青年!”

  白冬梅看佟飞燕的神色那么严峻,声音那么响亮,明白佟姐为自己抱不平,是的,他太对不起自己了,从这里逃去就表明他不珍视跟自己的爱情。她翻开那封没写完的信看看,“嗤嗤”撕得粉碎,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滚出眼窝。

  佟飞燕想拦她没拦住,拉住她的手说:“你撕它干嘛,寄给他也好,让他好好想想吧!”

  白冬梅摆一下头说:“算了!”

  佟飞燕一手搂住她,拿起手帕替她擦擦眼泪,说:“咱们不谈这个,谈点别的吧!”

  佟飞燕让白冬梅在自己的跟前坐好,动手给她编着辫子。为了转移白冬梅的心思,她详细讲起自己在暴风雨晚上的遭遇,还讲了铁牛钻山的故事及铁架山的雄伟山势。

  白冬梅出神地听着,想象着那天晚上的情形,若是自己遇到那种情况非抓瞎不可。她跟佟飞燕在一起就感到愉快,这些日子小佟不在家实在想的慌。佟飞燕是她的良师益友,自来到普查队后,受到小佟很深影响,若是队里没有佟飞燕这样的好同伴,她在踏上生活的道路上,将会遇到更多的困难。

  辫子梳好了,故事也讲完了。白冬梅心情很舒畅,这时她又想起佟飞燕和葛锋的婚事,微笑地瞧着佟飞燕问:

  “你与葛书记的关系有没有进展,挑明了吗?”

  佟飞燕方才因为看到白冬梅写信,把自己的火气压下去,小白这么一说又勾起她的火,脸色立刻绯红,烦恼地摆一下头说:

  “小白,以后再不许胡说了!”

  白冬梅诧异地看着佟飞燕,不理解佟飞燕为什么烦恼。她猜想:难道说小佟碰了钉子?还是他们之间发生什么波折?想了一阵忽然想起来,说:

  “葛书记至今还怀念邵芳,这说明他对爱情的忠贞,这是很难得的,他将会忠贞地爱你。”

  佟飞燕跺着脚说:“你扯到哪里去啦!你别纠缠了好不好!”她扭过脸去,背朝着白冬梅坐着。

  白冬梅更加诧异了,自跟佟飞燕在一起这还是头一次,今天为什么提起这事她就这么烦恼呢,尽管她的爱情不幸,她还是关怀着佟飞燕和葛锋的姻缘。她站了一会儿,拉住佟飞燕的手说:

  “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佟飞燕瞅了白冬梅一眼,站起来问:“小白,你听没听到谁对我和葛书记有什么反映?”

  “我没有听到什么呀?”白冬梅感到这事很突然。

  佟飞燕直爽地告诉她说,有人对葛书记有不好的反映,讲他们俩的坏话。

  白冬梅气不公地说:“这是谁说的?难道说当了书记就不能搞恋爱,也干涉的太多了!”她双手拉住佟飞燕的手,安慰她说:“你不要往心里去,没有什么不好的反映。据我知道,孙大立很支持你们,陈工程师也支持你们,你们是正当恋爱,谁也不该说坏话,谁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佟飞燕对此是大方的,对自己跟葛锋的爱情理直气壮,若是一般群众说的她不会往心里去,因为这是队长说的,而且是在庄严的支委扩大会上提出来的,她怎么能不气恼。

  这时,陈子义走了进来,看佟飞燕的脸色不快,知道小佟是在生鲁云超的气,用镇定人心的声调说:

  “算了吧!生活里就是有这么些人,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的事光明磊落,为这个上火是不值得的。”

  “就是呀!”白冬梅给陈子义倒上一碗水,问:“这是谁说的?”

  陈子义没有告诉她,端起碗来喝水。他是来看白冬梅的,见白冬梅在为别人操心,放了心,喝完了水就走出**。

  陈子义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和所有到会的人一样,对会议不欢而散感到不快。现在,他完全清楚了,在这场争论中,理在葛锋那一边。特别是对当前勘探工作的安排,他认为集中力量勘探铁架山的主张是对的,他的心已经跑到铁架山去了。不过,他不象其他人那样对鲁云超的态度气愤,而是为鲁云超难过,为鲁云超担心,担心鲁云超要栽大跟头。他不知不觉地来到小溪边,一眼看见鲁云超坐在一棵大柳树下,呆若木鸡地望着溪水沉思。他知道鲁云超很苦恼,觉得自己该去跟他谈谈,又觉得无从谈起,想转身走开,又一想,还是谈谈好,哪怕谈不通,也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

  陈子义慢腾腾地走到鲁云超的身后时,鲁云超还没有发觉。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鲁云超才转回头。

  陈子义说:“这地方很清静呀!”

  鲁云超叹了一口气说:“很清静,坐一会儿吧!”

  陈子义递一把蒿草,掸扑一下石头上的泥土,慢腾腾地坐下来,怏怏不乐地瞅着鲁云超。

  鲁云超打量陈子义一眼,觉得老头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一时又猜不透他要说什么,静默地等待老头说话。

  陈子义只是坐着,眼盯盯地望着鲁云超,眼光里闪动着复杂的心思。

  鲁云超被老头瞧得好不自在,说:“陈工程师,你为什么这样瞧我?”

  陈子义把眼光移开,慢吞吞地说:“我在想,咱们在一起相处将近七年了,时间过的好快,你由一个光嘴巴的人,变成一个胡楂子很重的人了。”

  “是吗?”鲁云超摸了一把胡楂子,觉得胡楂子硬刺刺地扎手,自己还没有注意到,胡楂子确实很重了。他注视着老头问:“光是为了这个吗?”

  “这个。”陈子义搔搔光秃秃的头顶,捻着胡子筹思了半天,才慢声慢语地说:“我在想,咱们在一起相处多年,多咱也没有很好谈谈,这是不好的,不象个老同事的样子。”

  鲁云超说:“好啊,你谈吧!”

  陈子义沉思了一下说:“鲁队长,我还记得你初到地质科的时候,你生气勃勃,劲头很足,使我很赞成。恕我直言,近几年你消沉了,特别是这次下放到普查队,你总是心事重重,怨天怨地,灰溜溜的提不起精神,我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鲁云超苦笑着说:“这个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顺风行船,怎么干怎么好,逆水行舟,费力不讨好,人若是倒了霉,喝口凉水也塞牙。”他说着更引起烦恼,深深叹了一口气。

  陈子义皱起眉头,瞧着鲁云超斟酌了一阵,慢腾腾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顺风、逆水指的是什么,但是消沉可不好。这几天我躺在铺上,使我有时间把我的经历回想一下,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我自己可有亲身体验。”他捻着苍白胡子沉思了一会儿,继续说:“那是在三十多年前,当我由大学毕业走上社会的时候,脑子里充满了幻想,立下了雄心宏愿,在这种幻想和雄心宏愿的鼓舞下,无论干起什么都是生气勃勃,劲头很足。”老头有些激动,急促地滔滔不绝地讲下去。“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疲劳、艰苦和波折,一心想做一番事业。可是在那个时候,哪能实现自己的雄心宏愿呀?一走上社会,就连连遭受挫折,特别是在罗伯瑞工程师被暴徒打死了以后,我在资源委员会受到排挤,我完全灰了心,对勘探事业绝望了。于是对生活冷淡了,甚至感到自己的抱负是幼稚的,觉得把自己的生命消磨在深山老林里划不来。精神上觉得空虚,悲观厌世,宁愿苟且偷安,不愿意去努力奋斗!”

  鲁云超听老头向自己谈心里话,很受感动,注意地听着。

  陈子义又想起那段辛酸的经历,心情很沉重,声音低了下来,说:“我消沉了很久,一直到解放后,我才重新振作起来,可是恢复年轻时候的精力多么不容易,至今还留下了创伤。你呢,可跟我不相同,现在在你的面前看广阔的前途。我国工业建设突飞猛进,地质勘探事业飞速向前发展,多少荒无人烟的深山留下勘探员的足迹,多少宝藏被开发,还有取之不尽的宝藏正等着我们去勘探,这一切多么令人高兴,还有什么不顺风的呢?”老头停下来瞧着鲁云超,等了一阵见他不回答,继续说:“老实说,你跟葛书记的争论,起先我不够清楚,这几天我躺在铺上想了又想,特别是在今天的会议上,我觉得你有不对头的地方,起码是你的情绪不对头。”

  鲁云超惊异地瞅着老头,相处这么些年,这还是头一次。他说:“我感谢你的帮助,这太好啦,陈工程师,你过去可很少这样啊!”

  “这个?”陈子义搔搔光秃秃的头顶,爽快地说,“这个我已经和葛书记说过了。你对我比谁都清楚,旧社会占去了我的大半辈子,我觉得我只熟悉技术业务,对别的我是个落伍者。因为这个,我把自己局限在技术圈子里,自认对别的没有责任,别说是跟你谈,连想也没有想过。”他谈到这里,懊悔地摇摇头。

  鲁云超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陈子义,老头的恳切态度使他很感动。他注意到老头身上有了变化,但弄不清使老头变化的原因,不过这一点是清楚的,老头是受了葛锋的影响。

  “是的,我无论如何也是个落伍者!”陈子义继续说,“我老了,不仅是腿脚笨了,头脑也迟顿了,无法赶上现在这样汹涌澎湃的生活激流。我说的也许不对,只供你参考。”

  老头尽管有些激动,但对鲁云超的意见还不能坦率地、具体地谈出来。他想了一下,说:“图纸资料受损坏的事就不必提了,在那件事上我也有责任,质量问题咱们已争论过了。就说说当前的工作吧!我同意集中力量勘探铁架山的主张,原先的勘探计划,实际上因为图纸资料受损失已经打乱了!”

  陈子义停下来瞅瞅鲁云超,筹思了一下继续说:“鲁队长,你要承认现实,铁架山是个有希望的矿点,对待工作不能感情用事。在会上葛书记他们给你提的意见,你应该很好考虑,虚心些好啊!你呀,哎……”他看鲁云超露出不快的神色,突然停住,泄劲地吁了一口气,从腰里掏出烟斗,装上了—锅烟。

  鲁云超见陈子义不说了,说:“我很感谢你跟我谈出这些心里话,我从你的话里受到很大的启发,至于有些问题我也不想辩护,不过我有我自己的苦衷啊!”他避开了老头的视线。老头的期待眼光使他感到惶惑不安。

  陈子义听鲁云超这几句场面话,感到不快,后悔自己跟他的这场谈话,尽管有许多意见没有坦率地谈出来,他后悔谈得太多。他站起来,鲁云超留也没留住,走了。

  鲁云超瞧着陈子义的背影,心里很不安。他知道陈子义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跟自己谈的,老头的火热心肠使他感动。他想:“不管怎么样,自己是要冷静地思考一下,自己的情绪可能不对头,也许是太感情用事了。”这时,石海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就好象从地下钻出来似的。

  石海向他报告说:“鲁队长,孙大立进城去啦!”他在树丛里呆了很长时间,看陈子义走开他才走出来。

  鲁云超两眼盯着石海问:“他进城去干什么?”

  石海眨了眨眼睛,慢声慢语地说:“我以为你知道呢?看来这是葛书记让他去的啦!”他叹了一口气,表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鲁云超勃然大怒,脸膛气得象个紫茄子色,眼盯着队部的**,呼吸急促。

  溪水淙淙奔流,小溪两边的树木纹丝不动,成群的蜻蜓大胆地在鲁云超面前飞来飞去。石海已经走了,鲁云超还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两眼一直盯着队部的**,头脑再也冷静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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