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作者:李云德 | 字数:5882
  局长兼党委书记肖平原来就打算到普查队一趟,接到电报后,马上出发。第三天午间就到达了普查队住地。

  肖平的身材微胖,穿着一件乳白色的风衣,虽然是个五十来岁的人,腿脚却敏捷有力,脸色红润润的,精力充沛。他怀着急切的心情来到队上,虽然葛锋在电报里没有具体说,凭着几十年的工作经验和政治敏感,知道队里的情况不佳。他首先考虑到队里的领导问题,鲁云超他是了解的,自满固执又很肤浅,虽然地质技术业务不错,但不能很好地发挥它的作用。葛锋到底怎么样呢?自转业到局里这一年多表现的倒不错,对他是可以信任的,可是他在普查队这一阶段又怎么样呢?因此,他来到队里没有先跟两个人谈,首先找陈子义工程师交谈,然后就到各**去串,先从群众中去摸。

  局长这种行动使葛锋和鲁云超感到意外,葛锋在队部里等了一下午,局长一直没有回来。鲁云超很不安,那天石海向他报告说孙大立进城后,他做出种种猜测,当他回到队部时,葛锋就主动地告诉他说让孙大立进城去拍电报,请局长来帮助队里解决问题。自从那天起他就等着,现在见局长迟迟不来找他,不知局长有什么打算,心里有些着急。

  直到晚饭后,各**里都点上灯,肖局长才回到队部。他看葛锋和鲁云超都等在那里,摘下帽子,用手拢一下灰白的头发,平易近人地打量了两人一眼,微笑着说:

  “看样子你们是准备汇报工作,那么就谈谈吧!”

  灯是新添的油,捻子换粗了些,亮大了,但油烟也大。肖平把灯挪在桌子边上,掏出小本子往桌子上一放,在两个人对面坐下。他看两个人互相谦让,就叫鲁云超先汇报。

  鲁云超打开本子,从入山开始,从头至尾地讲起来。他已有了准备,讲的很有条理,也较细致具体,但是把自己跟葛锋争论的情节有意忽略了。

  肖局长一句话也不插言,虽然面前摆着笔记本,一个字也没记,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一边听着,一边想象到了当时的情景:二月间,深山里还是冰天雪地,普查队的勘探员们冒着严寒,踏着深雪进发到云罗山下,打扫一下地上的冰雪安下**,就向云罗山展开进攻。队员们白天冒着烟雪滚滚的恶劣气候登山勘察,晚上睡在冰冷的**里,那时候全队的人都对云罗山抱着很大希望,努力要揭开云罗山的谜,就是艰苦些,斗志却很旺。可是云罗山没有工业价值,希望落空了,使队员们的积极性受到了打击。工作更困难了,瞧吧,到处是无边无沿的林海,一眼望不到顶的山峰,没有个线索,地理也陌生,到哪儿去找呢?于是,队里向分局打报告请示,要求增派几名水平较高的技术人员来,分局一个没有派,只派了葛锋来。葛锋到这里就发生了争论,分了两条战线进行。春暖花开的季节,正是勘探的好时候,本来是进度很快,突然遭受一场暴风雨袭击,图纸资料受到了损失,这又是对普查队的一个严重打击。陈子义病倒了,罗伟开了小差。还好,雨夜里佟飞燕跑到老猎人家,跟老猎人一起探了铁牛洞,攀登了铁架山,终于找到了矿苗。他还想听听这以后的争论,鲁云超不讲了。他瞅着鲁云超,觉得有些奇怪,听陈子义等人说,队长跟书记有严重分歧,老鲁怎么没有谈出来呢?

  鲁云超感到局长的眼光很重,知道局长接触了一些人,明白形势对自己不利,因此缺乏了信心,有意避开不谈,免得使自己处于不利地位。

  沉默了一会儿,肖平把眼光落到葛锋的脸上说:“老葛,你谈谈吧!”

  葛锋看局长这样稳重,对问题的解决充满了信心。他觉得在局长面前要如实反映情况,有些问题就用不着绕弯子了。他谈了一下职工思想情况后,就谈起跟鲁云超的争论。在谈所争论的问题时,既谈了争论的情况又谈了自己的观点。他谈到地质勘探工作必须跟当地群众结合时,认为勘探工作象军队一样,除了要发动本队的群众,使勘探员们有旺盛的斗志外,还必须很好地联系群众,而联系群众不能靠几张布告,要深入做具体工作才行。他讲得有理有据,肖局长听了暗暗赞同。

  鲁云超忍不住地起来反驳说:“勘探计划是分局同意了的,我做队长的就要坚决执行计划,保证完成计划。而你当书记的,来到队上就不顾计划去另搞一套,在队员中引起思想混乱!”

  葛锋看鲁云超跟自己争论起来,觉得这样都谈出自己的观点,局长就好分析判断了。他说:

  “完成计划有不同办法,拿出一部分力量去联系群众,开辟另一条战线,扭转我们孤军作战的局面,就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我们对任务也有不同的理解,你只注重勘探进度,不管能不能找到矿,只要超额完成勘探进度就是尽了自己的责任,找不到矿也好向上级交代。我理解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找到矿,抽人下乡会影响勘察进度,但找到矿的可能性会大些。我们的工作是要对党对国家负责,不是为了个人的面子!”

  双方激烈地争论起来,都摆出了自己的理由。肖平静悄悄地坐在一边,认真地听着,若是不在一起谈,单方面听来都是对的,双方的理由在一起一比,可就有的占上风,有的站不住脚。他不插言,是想让两个人充分地谈,好从中抓住本质的东西。

  事实到底是对鲁云超不利,当葛锋提到老猎人,讲到铁架山的矿点时,鲁云超就找不到有力的论据去反驳。因此又重复在那天会上的意见,认为葛锋不该在队里遭受暴风雨袭击的情况下,不跟自己商量就带领佟飞燕跟老猎人去跑,尽管偶然发现了矿点,这种做法也不对头。这说明葛锋急着想证明自己正确,天塌了都不顾,事实很明显,葛锋的个人英雄主义很严重。接着他向局长诉苦说:

  “我这个队长实在是不好干哪!葛锋一来就采取孤立我的政策,在勘探工作上跟我唱对台戏,横加干涉行政事务,处处打击我!这些排挤措施在群众中都有反映?”

  葛锋忍不住地问:“你说的群众是谁?”

  “你用不着问,反正有反映!”鲁云超站了起来,两眼注视着葛锋说,“反映不仅限于这个,还有更不好的反映。你应该当着肖局长的面,检查自己的不良行为。你跟佟飞燕闹的太不象话了,深更半夜钻进人家的**。另外,你跟白冬梅还有瓜葛,罗伟开小差跟你这种行为是有关系的!”

  肖平受了很大震动,眼光飕地落在葛锋的脸上,敏锐地探察着他。

  葛锋变颜失色,瞪着炯炯发光的眼睛盯着鲁云超。他想严厉地斥责他一顿,但没有冲出口。他又一次按住了猛烈冲击的感情,从牙缝里透出一个字:

  “谁?”

  “你该检查,追查人干什么!”鲁云超扭过脸去。

  葛锋不响了,转过脸盯着篷布一角,太阳穴上的筋嘣嘣跳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表明他的脑子在猛烈地翻腾。

  沉静了。肖平坐不住地站起来,在地上踱了两个来回,又到桌边坐下。他现在很激动,没料到这里会这么乱,问题会这么复杂。整个分局有十来个队,分散几百里、甚至是几千里地的山区,不用说到各队去深摸,就是走马观花地跑上一圈,也需要四五个月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抓几个重点队,以点到面,领导全局,边远的队只有靠队里的干部。特别是普查队,分散流动性更大,有时你追都追不上,更得依靠队里干部。因为对鲁云超不够放心,才派了葛锋来,难道说葛锋辜负了党委的信赖吗?他的性子本来很暴躁,对人严厉,在分局是出名的。眼下,他很生气,但他控制着自己的感情,问题没弄清楚以前,他向来不批评人。

  沉默了一会儿,肖平从容不迫地说:“都不要激动,平心静气些,继续谈下去。”

  不知是受了局长的感染,还是想通了,葛锋逐渐平静下来。他转脸向鲁云超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所说的群众是谁。他就是石海!”

  鲁云超没点头也没有否认。

  葛锋看鲁云超没有否认,知道自己说对了,情绪更加平静了。温和地说:

  “老鲁,用群众名义来谈这类问题是不妥当的,群众两字是个抽象名词,坏人造谣生事住往是用群众名义,因为群众可以给他当挡箭牌,混在群众中也好混人耳目。我想,在我们听到有人说群众如何如何,应该分析分析,应该深入具体摸摸,看看究竟是哪些群众,不然会上当的。”

  肖平对葛锋这套关于群众的议论,觉得很有道理。鲁云超被说得张口结舌,他没有深入调查,觉得没有把握。

  葛锋瞅了局长一眼,又转向鲁云超说:“你该清醒啦!我几次提醒你注意石海,你总是不醒悟。他不象你想的那样可以信任,现在已有证据,证实他是个贪污分子。因为他察觉我怀疑他,对我恨之入骨,就在你面前造我的谣,搬弄是非,他好趁机混水摸鱼。”他看鲁云超睁大眼睛,半信半疑地瞧着自己,难过地摇摇头,转脸向肖平坦白地说:“肖局长,我与佟飞燕的感情确实很好,但我们之间还没有表明爱情。确实有一天夜里我到过她们的**,那是闹狼那天晚上,我跟孙大立同志打完狼后,看她们两人都没睡,一同走进她们的**。别的一概是诽谤,请调查吧!”

  谈话的情绪急转直下,再也争论不起来了。鲁云超想看看局长对此表示什么态度,局长什么也没有表示,把笔记本合起来说:“你们再冷静地想想,灯越挑越明,理越辩越清,以后再谈。”说完把本子揣起来,从手提包里拿出一迭报纸,往两个人面前一放说:

  “你们这些世外老人,又有一个来月没看到报纸了吧?看看吧,借此冷静一下情绪。”他在地上踱了几个来回,然后戴上帽子走出去。

  局长这样结束谈话出乎两个人的意外,都眼盯盯地瞅着迈着稳健步子的肖平。

  月亮还没有出来,无数星星撒满了天空,风平浪静,山野里很平和。肖平望望周围的景色,舒畅地伸伸胳膊。

  通过这场谈话,肖平觉得问题清楚多了。现在,基本上找到了问题的症结。他曾记得,鲁云超一度劲头很足,表现很能干。可是他长期只钻研业务不问政治,渐渐地政治热情淡薄了。特别是当几个跟他一起当科长的人被提拔了后,他就停滞萎黄了。原来他把工作成绩、业务知识当成跟党换取地位的本钱,一旦达不到目的就悲观失望,现在竟发展到心术不正,心胸狭窄,目光短浅的程度。他觉得鲁云超是可悲的。生活好似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越退越远,要重新赶上前去,那得拿出多么大的勇气,花费多少力量啊!

  肖平对葛锋的疑虑消失了,队员们对书记是信任的,老工程师陈子义对葛锋可说是很敬爱。为了慎重起见,打算再进一步调查。现在,他要找孙大立谈谈。

  肖平走进孙大立住的那所大**,见里边挤满了人,全队的人几乎都集聚在这里。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更多的人是站在地上。大家正在议论,见他进来,躺着的人坐起来,坐着的人都争着给他让地方。他扫了人们一眼,不见孙大立,才想问,站在他身边的贺林就向他说:

  “肖局长,我们大家都希望快一点去铁架山,不能总是在这儿卧**,个个都鼓足了劲,都想尽快揭开铁架山的谜!”

  “对呀!快搬家吧,别老在这儿蹲着啦!”

  “对!”许多人起来支持贺林的要求。

  肖平看人们这样热情,感到不能再拖下去了,答应尽快把勘探计划定下来,尽快把工作展开,他打听一下孙大立,谁也不知道老孙的去向,就走出了**。他一出门,遇见了白冬梅,关怀地问:

  “小白,经过这一阶段体验,你觉得勘探生活怎么样?”

  白冬梅说:“我很喜爱勘探生活。队上也很需要有个医务人员,不然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队员们有了病怎么办。”

  “是啊,队里太需要个医生了。我听说陈工程师病的很重,你给他治好了。”

  白冬梅谦逊地微笑着说:“若不叫孙大立同志连夜进城去买药,真不敢想象呢。”

  肖平迎着**里射出的灯光,打量着白冬梅,这姑娘瘦多了,虽然她现在的心情好些,但她的苍白脸上,深沉的大眼睛里,都隐藏着悲愁。他从陈子义的嘴里已知道她跟罗伟的事,对她又是称赞又很同情。

  白冬临敏感地察觉局长是在同情她,一丝笑容从脸上消失了。她不愿意跟局长谈起自己的伤心事,赶紧向他说:

  “肖局长,你看葛锋和佟飞燕这两个人怎么样?”

  “这两个人都是好同志。”

  “不!”白冬梅摆一下头说,“我是说,他们两个人结合在一起怎么样?”

  肖平感兴趣地反问道:“你看呢?”

  “他们两人是天生的一对,互相又有很深的感情,你该成全他们的婚事才对。”白冬梅说着禁不住脸上浮上一层红晕。

  肖平哈哈笑起来,觉得这个小白怪有意思。他说:“你真是个热心肠的姑娘,真会替人打算。你是叫我给他们做媒吧?”

  白冬梅也笑了。她对葛锋和佟飞燕的婚事总是挂在心上,那天听见佟飞燕说有人说他们的坏话,对此事就更加关怀。她给佟飞燕父亲写的信,已经托人寄走了。她今天跟肖局长谈一谈,不希望局长做别的,若是局长有机会当他们的面表示赞同他们的爱情,就会促进他们的爱情向前发展。

  肖平打量着小白,看她等着答复,微笑着说:“我想,若是他们真正相爱,就不用替他们着急和担心,真正的爱情是风吹不散,棒打不摇的,用不着媒人。”

  白冬梅听着心里有所感触,一阵痛苦涌上心头,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心情,然而控制不住,眼泪差不一点就流下来。她赶紧转身走开。

  肖平望着白冬梅的背影,知道他的话触动了姑娘的心事,叹惜地想:爱情本来是幸福的,可是处理不好会带来无限痛苦,这个脆弱的姑娘,哪能经得起这样的风暴啊!他想起鲁云超的话,认为说葛锋跟她有瓜葛纯粹是诽谤。

  肖平想继续去找孙大立,这时看见葛锋向他走来,便问:“老葛,孙大立到哪儿去啦?”

  葛锋走到肖平近前,告诉他说:“我让孙大立和小佟两人算石海的大账去了。”

  肖平注视着葛锋,洞察着葛锋的内心打算。

  葛锋拉了肖平一把,两个人离**远点,向他说:“石海的问题大部分已调查清了,我想,要解决老鲁的思想问题,首先必须揭露石海的面貌,把石海的面貌揭露出来,许多事情就会迎刃而解了。”

  肖平同意地点点头,又问:“石海的问题鲁云超不知道吗?”

  “暂时还不知道。”葛锋微笑着说,“不是我有意瞒他,我曾两次向他谈过石海的问题,他总是不清醒。我想,既然这样,就等着把石海的问题查得水落石出后,再一起跟他谈。解决思想问题主要是靠说服,但是,在某种特定情况下,也要靠刺激哩!”

  “也是个办法!”肖平在葛锋的肩上拍了一掌,表示赞许。他说:“他们在哪儿搞呢,对我还保密吗?”

  “我这就是来找你去一同研究。”

  肖平随葛锋来到女孩子住的**,孙大立和佟飞燕正在忙着。因为篷布没敞开,里边较闷,孙大立的额上湿润了,佟飞燕脸色通红,鼻尖和嘴唇上边全是汗珠。他问:

  “你们搞的怎么样了?”

  “快完事了。”佟飞燕拢一下头发,过去从挂包里拿出一大迭信,交给肖平说,“这是我对队上领导的意见,还没有得便邮走你就来了。你先看看,有空我再向你谈谈。”她不知道孙大立进城打电报请局长来,这是几天来抽空写的。

  肖平接过那一大迭信,仿佛掂量它的分量似的,掂了几下说:“这是对队上领导的意见,还有对你们葛书记的意见吗?”

  “有!”佟飞燕两眼闪闪发光,郑重地说,“葛书记对鲁队长太迁就,展不开批评,缺乏斗争性,也太拖拉!”

  葛锋看佟飞燕那种郑重神情,暗想:“好厉害,写了那么多一扎子!”这时,佟飞燕那亮光闪闪的眼睛转向他,仿佛在说:“盯我干嘛,那天我已经向你提过啦!”

  肖平感兴趣地瞧着佟飞燕,很喜爱小佟这种爽直脾气。他觉得这个青年有朝气,光明磊落,只要你给她指明道路,她就会毫不畏惧各种困难,冲破各种阻碍,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走去。他又掂量两下信,说:

  “我先看看,有机会咱们再谈,先算石海的账吧!”

  肖平同三个人一起坐下来,同他们一道研究调查材料,分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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