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作者:黄国荣 |
字数:2671
刘金根和尚晶尽情恣意熟读了夫妻情感生活这部人生大书的每一章每一节每一页每一行每一字后,生出一种难言的苦闷。热烈疯狂的两年过去了,尚晶毫无怀孕的迹象,夫妻间的情火便如釜底缺薪而显出底火不足,时常发生不相协调的现象,过早地出现了寡淡乏味。这寡淡乏味源自刘金根。尚晶对此没在心里产生丝毫遗憾或压力。没有孩子,无牵无挂,无拖无累,倒落得一身轻松,一份安逸,一种清静,少夫少妻,这是一种多么难求的逍遥。刘金根却担上了沉重的心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刘金根的压力更多来自他爹娘。他们看古义宝儿子七八岁了,儿子结婚两年没得喜,心如火燎。家里的封封来信都是这件事,刘金根自然就提不起精神来。可世人对这种事情的责任从不分青红皂白,全扣到女人头上。那些爱管闲事喜欢找闲话解闷的主儿暗地里称这种女人为“废品夫人”。他们对夫人的“品”是这样划分的:一儿一女,先女后男为一品;一儿一女,先男后女为二品;两个男孩为三品;两个女孩为四品;一个男孩为五品;一个女孩为六品;习惯性流产为七品;没有生育能力的叫废品。
刘金根心中的苦闷无法摆到嘴上来说,只能隐隐地放在心里消受。他心理上有了这样的障碍,对对方的一切包括身上的汗毛都了如指掌之后,别人包括古义宝视尚晶如美玉若天仙,他却感觉整日你瞅我我瞅你再瞅不出什么好心情来。于是他们夫妻间的情感生活便缺少了一种黏合剂,过早地进入了疲倦期。
尽管尚晶对此毫不在意,但刘金根的苦闷和来自家庭的压力,她无法熟视无睹。尚晶悄悄地上了两个医院。两个医院的大夫的诊断结论都是正常。尚晶又暗访了中医,医生告诉她,也应该让男人检查一下。尚晶心里就有些沉重,她不希望也真打心里害怕问题在刘金根身上,她知道刘金根身上的压力。
星期天,古义宝陪林春芳到城里医院做人流。一来不愿让家里老人知道,二来觉得这里的技术比家乡镇卫生院要强些。古义宝用自行车驮林春芳进城,又用自行车驮她回连,林春芳头上连块头巾都没裹,从医院出来是裹来着,临到连队了古义宝让她解了下来,他不想让士兵们知道这事。古义宝把林春芳送回住处自己就没事儿一般去了连部。
这事能瞒别人但瞒不了刘金根两口子。尚晶买了些滋补品到隔壁看林春芳。尚晶走进房间,林春芳有些难为情。毕竟是农村摔打惯了,她居然没事儿似的坐在那里织毛衣呢!尚晶立即扶她躺到床上。两个男人都不在,女人之间便好说些悄悄话。
“你们咋还不要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林春芳的确不知道尚晶他俩是怎么一回事。
“不急,过两年轻松日子再说。”尚晶只好找话搪塞。
林春芳便把刘金根父母的着急告诉了尚晶。她这次临来部队时,金根他爹娘一遍一遍交代她,要她好好说服他俩,不要光顾工作,要紧上心给他们生个孙子。尚晶只能傻笑。林春芳还说她早就想劝他们,义宝不让她说。尚晶狐疑地抬起头来,她不知道他们两口子还议论他们什么。林春芳却错误理解了她的神态。
“难道你有问题?看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林春芳倒着急起来了。
“我没有问题。”
“那是金根有问题?”
“不知道。”
“他看医生了吗?听说有的男人也能有问题。”
“没有。我想他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一切都挺正常的。”
“是他现在不想要?”
“也不是。”
“那是怎么一回事呀?”
“我也说不清。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总不好意思向别人开口,你也不是外人……”尚晶说到这里又犹豫起来。
“什么事?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呢,金根跟义宝兄弟一样。”
“真不好意思说,就是你们做了那事之后,那东西会流出来吗?”
尚晶和林春芳一块儿都红了脸。有些问题在科学上找不到答案便开始胡思乱想。性这东西在中国一直被看作肮脏的东西,谈性问题是低级趣味,是下流羞耻的,性根本进入不了知识的领域。谈性色变不只是在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时代,即便是当今的大学生,你跟他谈性问题他也会脸红的。像尚晶这样相当于中专文化程度的教师提这样的傻问题不奇怪。她看着刘金根痛苦就感到自己也有责任,她暗地里还采取了一些对刘金根都不好意思讲的措施,但仍无作用,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林春芳没有把要说的话说出口,她只是点点头。尚晶最不希望的担忧便笼罩了她心头。
“该让金根去看看医生。”林春芳看出了尚晶的心思,“要不,我让义宝跟他说说?”
“不,不要。”尚晶很肯定地表示反对。
尽管尚晶不让林春芳跟古义宝说这件事,林春芳还是在枕边把这事告诉了古义宝。古义宝听说后,感到很为难。一个男人去跟另一个男人说这种事,等于当着人面说他不是个男人,尤其他跟尚晶原先还有过这样一种关系,就更不便说这种事,他也说不出口。
作为丈夫,尚晶对刘金根无可挑剔,原先常有古义宝的阴影骚扰心头,但婚后,她对刘金根越来越满意。他从哪方面都很称她的心,尤其让她可骄傲和满足的是他十分爱她,爱她爱得令她常常过意不去。她想,作为夫妻这样也就够了,有没有孩子算什么。可是人类是群体的社会,社会观念是社会约定俗成而又渗透在每个人的意识里的东西,谁都无法摆脱,有些便成为羁绊自我的无形套索、自律自我的戒条和承担责任的道义。这种套索、戒条和道义便常常顽固地折磨着一些人。尚晶无法摆脱来自周围舆论对她的折磨。
夜幕悄悄地落向人间,大地被宁静包裹着。尚晶被刘金根爱过之后,睁着两眼静静地躺在床上。
“金根,你应该去检查一下。”
尚晶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侧过身来,两眼仍睁着看着黑暗的上方,语调十分平静,没有掺和进任何感**彩,似乎局外人在客观地发表科学的断言。
“我?检查什么?”
“医生自然知道。”
“我,我好好的没有病,我不去检查!”
“检查并没有坏处,有病没病不是个人意志能决定的,即便有问题,也不会损害你什么,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的,你应该为我想想。”
这些话,尚晶是经过反复考虑后才决定由自己来向他提出来的。刘金根没再言语。这事在刘金根心中可不像尚晶说的那么简单。他认为这是作为男人作为丈夫最重要的尊严。如果证实他没有生育能力,等于宣布他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刘金根决定不去找医生是早就想好了的,哪怕这辈子没有孩子,他也不去找医生来证实自己有没有这种能力,这一点他是铁了心的。
古义宝却为这事专门拜访了专科大夫,大夫的一番道理让古义宝明白了一切。他记起了一件事,他记得那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和刘金根都得了“痄腮”(即流行性腮腺炎),腮帮子都肿得跟猪尿泡似的,他抹了那种用枸杞的根和叶还有不知什么东西放在一起砸成的糊糊敷在腮帮子上,不几天就好了。刘金根不知是抹晚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好多天高烧下不去,躺在床上烧得糊里糊涂,有十几天没能上学,看来是那次腮腺炎把**烧坏了。这事古义宝没跟任何人说,包括尚晶和林春芳。刘金根也不知道古义宝专门为他拜访过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