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作者:黄国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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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兴回到机关,第二天一上班就找了赵昌进。文兴没有向赵昌进汇报农场的情况,只给了他一份材料,放下材料就离开了赵昌进的办公室。涉及古义宝的事,文兴也很为难。他积极了不好,不积极也不好。积极了,怕赵昌进会以为他故意找他难堪;不积极,又怕赵昌进认为他是有意躲一旁看热闹。
赵昌进一看材料,心里一沉。他意识到文兴在向他施加压力,在暗暗跟他较劲。这份材料就是孙德亮提供的原场长贪污公款,滥用公物搞关系的证据。
赵昌进有些为难。处理吧,牵涉到后勤处长和团里的领导一串人,凭他的经验,一个单位查出问题来,并不表明你一把手能力强,相反上面只记得你这个单位有问题,对个人添不了半点光彩,再说即使上面肯定了你的成绩,上下左右对靠整人发迹的人历来看不起。不处理吧,他又感到无法掩饰,他跟文兴只有工作关系,没有一点私交,更谈不上交情,这事文兴按他的步骤,一步一步都做了,证据也有了,不处理他就成了报喜不报忧,包庇错误,掩盖矛盾。
赵昌进思前想后,他感到这事要是他介入,无论怎样处理,无论是何种结果,对他来说都只有被动。于是他耍了个滑头,不好办的事情往下推。他在材料前面附上他的批示:此事请副政委以纪委的名义查处,本着既对组织负责又对同志负责、重调查重证据、历史从宽现实从严、思想教育从严组织处理从宽的原则,从加强作风建设入手,坏事变好事,把此事对部队的消极影响缩小到最低限度。
态度有了,原则有了,要求也有了,办好办坏就是别人的事了。
赵昌进做好这些之后,拨电话叫来文兴。把加了批示的材料退给文兴,让他向副政委做一次全面汇报。文兴看了批示,不经意露出笑意。赵昌进装没看到。两人没交换意见就把这事先应付过去。
文兴去副政委那里,没有按照赵昌进的要求把农场的事向他做全面的汇报,只是把孙德亮写的证据附在古义宝写的材料的后面交给了副政委。副政委问文兴,政治处是否已组织人做了调查核实。文兴说没有,材料是他到农场顺便带回来的。如果做处理还是要进行调查核实。副政委说,让纪检干事也参加这个小组。文兴表示完全可以,除此他再没有介绍任何情况。他希望副政委能不带任何框框来进行调查,公正地处理这件事。
当天晚上,文兴特意拜访了副师长。副师长和文兴是老乡。
副师长是当作训科长时跟文兴攀上的老乡。说来也巧,文兴刚到机关就赶上野营拉练。说是部队在“支左”中支坏了形象,如今不打仗不救灾整天蹲营房里不接触社会,兵养娇了,隔老百姓远了,与群众感情淡了,想通过野营拉练,练出铁脚板硬功夫,用硬作风硬骨头来让老百姓加深对军队的了解;也想通过野营拉练,与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来跟老百姓拉近距离,拉回老八路时代的军民鱼水一般的感情。
那一天行军一气跑了六十里,三分之二的机关干部脚底都打了泡。晚上到了宿营地,伙房改善生活,分面分馅儿在各家各户老乡家包饺子。文兴不爱吃饺子,一吃饺子就胃痛。文兴不敢声张,怕给老乡添麻烦,悄悄到炊事班想找剩米饭剩馒头。没想到当初是作训科长的副师长也是如此,两人拉起来便认了老乡。老乡在军中有着一种特殊的能量,无论官大官小,职高职低,一攀上老乡就没了等级距离,说话办事都跟自家人一样不用客气。不过职务悬殊的老乡关系有两种情况长久不了。一种是官小的老想让官大的利用职权提携帮忙,另一种是官大的老计较官小的孝敬。他们俩恰恰都没有这方面的企求,副师长需要文兴的文化和知识,文兴敬重副师长的是随和和待人真诚。两人来往甚密。副师长买电视买音响买冰箱,凡属技术文化方面的事,都找文兴。文兴碰上不愉快的事也爱找副师长说说。
文兴去副师长家,副师长一家正在打“升级”。副师长立即让文兴换他老伴儿,说让儿子姑娘快落一圈了。文兴自然很乐意做这样的事。
果不然,文兴换上去不多一会儿,他们就连续升了六级。
副师长一缓过气来就和文兴聊起天来。问他团里怎么样,什么时候回老家休假。儿子一听他们聊天,说不玩了,一边说工作一边玩没有劲。女儿也说不玩了。副师长还挺认真,说不玩可以,但不能算我们输,是你们主动退阵的。儿子说,照顾大人的面子,不算输,可也不能算赢,就算平吧。副师长这才放牌。
副师长跟文兴说,如今一个副师长太忙,既要管训练,又要管后勤。最近到军里开了个后勤工作会议,上级要求要大力发展生产,下拨经费缩减,部队要改善物质文化生活,主要靠自己搞农副业生产积累资金。
文兴说,副师长要有空,到我们团农场去看看。
副师长问,你们农场是不是搞得挺好。
文兴说,我不好说,还是你自己有空去看看好。
副师长问,你小子老给我打埋伏,你要这么说,我什么时候真得抽空去看看。拖拉机他们开走没有?
文兴说,我让他们派人先学会了,直接来开回去。可能最近就来开。
副师长又问,赵昌进到团里去后干得怎么样?
文兴说,干得挺好,对自己要求挺严,点子也挺多。
副师长说,是实话吗?我总觉得你们之间不是那么合得来,我知道你不愿在背后说人的坏话,可世界并不像你小说里写得那么单纯。我觉得问题不在于人与人之间有矛盾,两个人在一起工作,没有矛盾才是怪事,可以断定其中必定有一个是和稀泥的,要不两个人都是圣人,凡人不可能是这样。要害不在于有矛盾,而在于会不会处理矛盾。有矛盾不要紧,要紧的是及时处理矛盾。当然,这更多的是领导的责任。我老在各种场合说,有些单位班子不团结是上级机关和领导造成的,你配班子的时候为什么要把不会在一起配合工作的人放到一起呢!有这么多单位这么多工作要人去做,非要把两个弄不到一起的人搅在一起工作,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乱嘛!有些人不接受这一点。事情很简单,不能在一起配合就调开嘛,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有的人一挪地方就换了个人似的。我看有些当领导的不会当领导,机关也不会当参谋,上级明明给了你权力,也给了你这种权力施展的范围,可有些领导和机关有权不会用,简单容易的事情他不做,死心眼儿,非要自找麻烦去做人家的思想工作,去解决那种一辈子都解决不了的矛盾!想起来都好笑。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去做政治工作和干部工作。
文兴说,我看你改行当政委算了,说不定会在政治工作上有所发现有所创造。
副师长说,本来政治工作和军事工作是不能截然分开的,也是和平时期人浮于事造成的,战争年代很多单位是军事首长兼着政治委员和党委书记的。哎,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到机关干更合适一些?
文兴说,在团里也挺好,离基层近,接触实际多,工作具体,容易锻炼人。
副师长说,有什么想法就说,我总觉得你们文化人还是适合在机关工作,基层工作应该让那些从营连线上锻炼出来的人做更好些。
两个人聊了一个晚上,文兴临走又跟副师长说,农场,你什么时间有空就什么时间去,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用不着跟团里打招呼,也用不着提前通知农场。要去看就得看没准备的真实面貌。
副师长听到这里,才明白文兴今天来看他的真正目的。他们团农场肯定有事,可他猜不着是好事还是坏事。一般应该是好事,可他的神气又难说。到这时,副师长已经确定,他一定要尽快抽空到他们团农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