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再到农场去的那天，金果果正好把拖拉机开回农场。拖拉机虽是旧的，但对农场来说却是极宝贵的机械化。士兵们看着金果果驾驶着拖拉机在操场上轰隆隆地转，又是新鲜又是羡慕。

　　白**是来看编筐的进度。她考虑没有汽车，只能用农场的马车，这就要送好多趟，只能编一批送一批。

　　古义宝心里热情外表拘谨地接待了白**。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在尚晶和林春芳面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一到她面前，尤其是他们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紧张，总是心里有话嘴上说不出。

　　女人在这方面都是敏感的，何况白**这种精明过人又陷在感情创伤中的女人。她自然看出古义宝的反应，但一眼就明白，他的慌乱是心地诚实的表现。他对她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虚伪的阿谀奉承，更没有心怀邪念的眼神，只有真诚和热情。从她内心来说，她很喜欢也很需要这种真诚和热情。在这个世界上，她感觉到周围已没有对她真诚的人。但理智让她明白，他是军人，他不可能把内心的这种情感向她表露，也不可能把深藏心底的热忱变为行动。正因为这样他才在她面前表现出紧张和慌乱。有了这些，白**在古义宝面前反更显出大方。古义宝就更显出慌乱。他给她倒水端水，水杯里的水被他颤得往外溢。

　　“那就这样定了，明天先送一趟。”

　　“哎，明天先送一趟。”其实他们要商量的事就这么简单，连屋子都用不着进。古义宝还是邀她进了他的办公室，她也很乐意地跟他进了办公室。

　　“先到你家装，还是这里装好了再去装你的？”

　　“咱们农场要用多少筐？”

　　“差不多一千个筐。”

　　“我看这样，我的筐就不往园艺场送了，留给咱农场自己用，也省得呼呼隆隆把拖拉机开到我那里去，周围的人看着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样也好，你编的质量好，也省事。”

　　“你忙，明天就不用去。”

　　“第一次，我还是去好，再说小金的驾驶技术我还不放心。”

　　“那我就在路口等你们，我就不进来了。”

　　“也好，你就在路口等，省得跑进来。”

　　一个非常好的天气，天空晴朗得叫人一抬头看天就想唱歌，再加刮着小风，让人备感舒坦。一清早，古义宝指挥着士兵们装好车，装了满满的一车斗，又用绳子四面拴牢。

　　古义宝老远就看到白**站在路口。他第一次见她穿裙子。上身白底蓝点的衬衣与下身黑底白点的裙子配得那么协调，又显得十分高洁。

　　拖拉机驾驶员后面的那个座位，紧紧巴巴正好坐两个人。白**一上车，古义宝就全面陷入了抵抗状态。白**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馨香让他焦灼不安。两个人相当长的一段路没有说话。古义宝觉出这样的不说话比说话更说明他们之间有了疑问，于是他主动开了口。

　　“很对不起，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没有问过我啊。”

　　“我现在问你不介意吧？”

　　“有一点，我知道你们背地里叫我什么。”

　　古义宝的脸一下红到耳根。在背地里他也跟大家一样叫她白**，是有点太不尊重她了。

　　“对不起，我跟大家一起向你道歉。”

　　“没关系，我是跟你说着玩的，大家都这么叫我，我怎么会在乎呢，名嘛，反正就是一个称呼，叫什么不是叫呢。”

　　“有名有姓，还是应该叫姓名。”

　　“你现在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一点不是应付。”

　　“我叫白海棠。好听吗？”

　　“好，太漂亮了。”与其说古义宝在回答问话，不如说是他在自我品评。

　　就在这时金果果突然咣当刹了车。古义宝和白海棠毫无一点准备，两人本能地抱在一块，车停稳后也没意识到要松开。古义宝一边搂着白海棠一边惊恐地问金果果怎么啦。金果果没有回答却红了脸。古义宝往外一偏头，我的娘哎，车差点儿下了沟。古义宝这才意识到，金果果是听他们俩说话走了神。想到这一层，古义宝惊慌地发觉自己竟搂着白海棠。他十分难为情地立即缩回手，顺便说了句小金你慢点啊，其实也是给自己一点掩饰。

　　拖拉机重新发动上路后，古义宝和白海棠不约而同地扭头相看，白海棠伸出小小的舌尖无声地做了个鬼脸。古义宝从没见过这么自然又这么迷人的鬼脸，让他心头一热。

　　金果果这个急刹车，让古义宝和白海棠两个好一段时间找不到开口的话题，还是白海棠想起了该商量的事。

　　“古场长，你们的苹果今年卖吗？”

　　“还没跟团里请示，以往都是当福利发给全团干部，我看今年收成好，可以卖一部分。”

　　“要卖的话，我可以跟园艺场的老场长说说，有外地的客人，介绍一些过来。咱们当地收购太便宜，卖给外地客人价好高一点。”

　　“那可真要谢谢你了。”

　　“这有啥好谢的。”

　　甜蜜的路程总会让人忘掉时间，古义宝感觉园艺场离农场太近了。到了园艺场，白海棠让他们在拖拉机上等着，她先去联系，谈好了再来叫他们。过了一会儿，那个副场长酸里酸气地跟着白海棠来到拖拉机前。

　　“哟嘿，还雇了两个保镖。”

　　古义宝一听这话，没了跟他打招呼的兴趣。

　　“我说白……白……白什么来？”

　　“白**，白虎星，有什么你说。”

　　“这活儿有点糙。”副场长在鸡蛋里挑骨头。

　　“副场长，你就别故意跟我过不去，我给咱果园编筐不是一年两年了，今年怎么活就糙了呢！你就高抬贵手，给我们老百姓留条活路。”

　　“啊，好厉害啊，狗子啊！收货。”

　　卸完车，白海棠跟古义宝说，她和小金去结账，让他在车上等着。古义宝想跟他们去，白海棠没让，说要觉得没事乏味就到果园去转转，跟人学学技术。

　　古义宝不明白为什么白海棠不让他跟去结账，可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于是古义宝朝园艺场深处走去。

　　这是一个以苹果为主的园艺场。苹果结得不错，树枝都让果实压弯了。穿过两片果林，前面出现一块苗圃。有两位老师傅在苗圃里劳作。古义宝走了过去。

　　古义宝没打招呼，先掏出烟，一人丢了一支。两位老师傅见是解放军，也没客气就接了烟。点上烟，自然就有了话。古义宝问苗圃里育的是什么果苗，老师傅说我们苹果园自然是苹果苗。古义宝又问是自己育的还是买的成品，老师傅说自然是自己育，自己接，哪有果园买成品苗的道理。古义宝问本苗是什么苗，老师傅说是野海棠。

　　两个师傅看他问得挺在行，又问得这般细致，有些奇怪，问他当兵的怎么对这行有兴趣。古义宝就跟他俩实话实说，说是特意来请教学习的。两位老师傅就呵呵笑了，边抽着烟边聊起来。他们告诉他，果树最怕病虫害，常见的有白斑、白粉霉、霉菌，要常打“一○铝”和“粉锈宁”。新果树要紧的是水和肥，要五天一水，半月一肥。古义宝一一记在心里。古义宝说你们的果树结果不少，有什么诀窍？老师傅说，果树收成基本靠天，靠年成，风调雨顺年成好，结得就多；天旱天涝年成不好，你再操心也白搭。要说事在人为呢，整枝是门关键的活，整好了整对了，果就结得多；整不好整差了，副枝没剪了，主枝没留下，剩下些侧枝，再好的年成也结不了什么果。古义宝说明春请两位老师傅到农场帮整整枝不知肯不肯去。两位老师傅说，这不在我们，只要你跟领导讲好，我们没有不去的。

　　古义宝又问，搞苗圃赚不赚钱。老师傅说，按说搞苗圃是最赚钱的。本儿小利大，花点工夫就赚钱。本苗，像野海棠、山里红，三分钱一棵；有籽自己也可以育，更省钱。今年育，来年嫁接，到秋天就可以出手，一块五、一块六一棵，这是什么赚头。你要嫌自己嫁接费事，成接率低，你可以买半成品，一株半成品也就四毛钱光景，育一年，一株赚一块多，关键要摸准销路。古义宝又问，现在什么果苗销量大。老师傅告诉他，山楂苗销量最大。如今不光果园栽山楂，老百姓自个儿家里也栽。

　　古义宝跟老师傅学技学得正起兴的时候，白海棠结账却碰到了麻烦。

　　白海棠和小金拿着收货单去让副场长签字结账，副场长说今天结不了账，让白海棠隔天再来。白海棠知道他是故意刁难。她怕这家伙的话说出来难听，就让小金到外面等。

　　等小金出了门，白海棠看看副场长色眯眯的眼睛正色道，你不要故意跟我一个**过不去。你不是就想占我的便宜吗？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如果你不在乎你的命，我可以答应你。

　　白海棠还没说完，副场长流着口水就凑过来。白海棠吼了一声，你给我站住！我说的不是在这儿，我是人，不是牲口，不是随处可以跟人睡，你要是有种，就到我家去。我可告诉你，我第一个男人结婚不到一年，在石矿让石头给砸死了；我的第二个男人，只跟我睡一回，第二天让汽车给撞死了；第三个想碰我的男人，只摸了我一把，第五天就让鱼刺给卡死了。你要是觉着你命硬，你就去！

　　白海棠说完啪地把单子拍桌上，让他签字。副场长疑疑惑惑签了字。当他把单子递给白海棠时，顺手捉住了她的手，疑惑地问，是真的吗？你可别唬我。白海棠仍是那般平静，不信你就去啊。白海棠接过单子转过身来，两眼立即涌满了泪水，她咬住下嘴唇，努力不让泪流出来。出得门来，她没跟小金说话就低着头走向后排房子。小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后面直叫白师傅。

　　回来的路上，古义宝大谈他的收获，他一点没注意到白海棠的变化。她一路上只是勉强地应付古义宝，一点也没来时的那种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