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

作者:司马文森 | 字数:3411
  第七章

  一

  南区乡团司令部成立,许为民大宴各乡豪绅、加紧筹备各地自卫武装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上下木去了。那许天雄对这消息很感不安,当即在议事厅召集了手下两员大将商议对策。

  这许天雄在南区虽是个风云人物,却身材短小,体重不到百斤,一副四方面孔,两条粗眉,一对鹰眼,颧骨高高突起。剪了个平头,平时只着黑布衣裤,一双半旧胶跑鞋。此人虽相貌平庸,却性如烈火,手下人都很怕他。

  当时许天雄在议事厅上,像只猴子似的缩身在那又宽又大的虎皮交椅上,盘着腿,对手下两员大将提出问题。他说:“周维国办乡团,许为民任南区司令,说什么都好,对付的就是我们,大家想想该怎么办?”当下二头目许大姑就发表意见,她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周维国与许为民互相勾结有意与我为难,我也不能示弱,如今可乘其立足未定,给他来个落花流水。”她主张攻打为民镇,来个下马威。许大头却另有一番见解,他说:“组织乡团的事,看来不全为了对付我们,我实力有限,万不能轻举妄动,惹火烧身,应该看看再说。”双方见解不同,许天雄一时下不了决心。

  正议论间,忽听得有人从外面直嚷了进来,十几个飞虎队员拥了三个浑身血污的人员,吵吵嚷嚷地直趋议事厅。那三个血肉模糊的人,一进大厅就跪倒在地连呼:“大哥为我报仇!”许天雄大吃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那三个人同时抬起头来,用手摸摸耳朵,三个人六只耳朵全不见了,又哭着叫喊:“许添才干的好事,大哥为我们报仇!”许天雄一时还没闹清,已有人从旁说了那经过。

  原来是许添才当上区乡团司令参谋长后,急于邀功,一回为民镇就给特务大队下了道命令:“严查过往行人,如遇有天雄人马一律给我绑来,重重有赏。”那添才手下人员一听有赏果然加紧查防。从此双方就不断出事。

  这为民镇是商业重镇,又是交通要道,历来有人与白龙青龙两圩做买卖,上下木、下下木也常有人来这儿走动。许天雄虽与许为民不和,底下人贪图为民镇是个繁华世界,也有偷偷来吃赌玩乐的。过去双方心照不宣,都没出事。这次,许添才来了个“重重有赏”,手下一班便衣密探,便有意来找上下木人为难。前些日子,已有事情发生,一个上下木人到为民镇赌场来赌,赢了二百大洋,一出赌场大门,许添才手下便衣便喝声:“搜查!”当时栽了赃,当堂搜出四五颗子弹,诬他贩卖军火,打了一顿,赌款抢走,连上衣也剥下。

  看来是个小事件,没人把这事报上。不意,今天又出了件大事,原来有三个飞虎队人马因公出勤,路过为民镇,因赶了不少路,相当疲累,一个说:“时间不早哩。”另一个说:“肚也饿了。”第三个说:“吃了饭再走。”准备歇歇再走。不意他们一进镇门就被许添才便衣钉上。那三人径入酒楼,便衣也跟上。那三人在二楼坐定叫了酒菜,便衣一看他们腰上都是胀鼓鼓的,料定有武器,便又返身下楼。

  不久,来了十多个人,先把酒楼前后围住,另由五个人持着武器冲上楼,一声“搜查”,那三人面色大变,其中一个头目打扮笑着起身说:“各位兄弟请坐,喝两杯。”那添才的人却不买账,哼声说:“谁是你兄弟,把手举起来!”只一挥手五个人就都上去。

  那三人哪肯示弱,飞虎队的人向来是不吃这个的,一声“别动!”也都从腰上拔出手枪,酒楼上原有一些客人,一见要闹事纷纷逃避,有的撞翻桌,有的躲进桌下,有的从楼梯上直滚下楼,惊呼:“要杀人哪!要杀人哪!”小头目一边说:“你想搜查问过天雄大哥没有!”双方都举起枪,扣紧枪机,一边朝楼梯口退,一边步步进迫。双方正在相拒间,那埋伏在楼下的添才人马见闹开,偷偷闯上去,从背后大声一喊:“你们死已临头,还不缴枪!”那五人也一拥而上,来了个前后夹击。

  那三名飞虎队员欲进不能,欲退无路,只好都缴了枪,当场被痛打一顿,押进特务大队部。许添才一听说活捉三名飞虎队员,大为得意,叫声:“给老子押过来!”就在他的“大队长室”审问起来。许添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拍着桌子说:“妈妈的,你们长了眼睛没有,敢到老虎头上动土!”那飞虎队小头目见枪被缴,人被抓,已先自软了,心想英雄不吃眼前亏,说几句好话,搬出天雄大哥来,也许可以少吃点苦头,便赔起笑面:“我们都在天雄大哥手下的,因事路过贵镇,并非有意与大家为难,请大队长原谅。”

  那许添才一听见“天雄大哥”更如火上添油,拍桌大骂:“是匪首许天雄的人,罪加一等!”不问情由,就下命令:“给老子把这三个匪徒推上大街,各打军棍五十,割下耳朵,匪枪没收,赶出镇门!”当时一声呐喊,几十个添才手下打手,把那三个人拖出特务大队部,加上五花大绑,鸣锣游街,并在市场中心当众剥下裤子行起军棍。把那三个飞虎队员打得如杀猪般哭叫,添才人马争相拍手喧笑,说:“有天抓住许天雄,也要如法炮制!”打过屁股,割去耳朵,才用乱棍打出为民镇。

  那三个飞虎队员又苦又气,一身是血,扶着伤窜回上下木,在哭诉时不免又加油加酱地说了许多叫许天雄难堪的话。那许天雄亲眼看见手下人如此受许添才凌辱,更听说许添才当众对他辱骂,一时兴起,暴跳如雷。从虎皮交椅上直跳下来,在那三人身上乱踢,大声叫骂:“你们为什么这样怕死,不当场和他们拼命?拼死了,老子称你们是忠义勇士,老婆孩子全归我养。现在枪被缴了,屁股被打了,耳朵被割了,叫你丢人,也叫我丢人!妈妈的,走,给老子去死,我许天雄没有你们这种丢人的部下!”吓得那三个飞虎队员面无人色,只在地上号哭求情。

  站在一旁的许大头怕许天雄在气头上,真的把他们宰了,便从旁劝说道:“大哥,请息怒,听我说几句。这件事不能全怪我们的小弟兄,我们的人到了添才地方,如虎落平阳。哪有不吃亏道理。”许大姑却冷笑着说:“你刚才不还说不全为对付我们的吗?现在火烧上头来了,怎么说?”那飞虎队小头目又乘机挑拨道:“许添才还当我们面说,大哥不过是个山野匪类,竟然称王称帝,太不自量。我早要吃他的肉,剥他的皮,拔他的老巢,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又说,我留下你们几条狗命,不是我怕你们,而是要你们带话去,叫许天雄赶快出来投降,如尚执迷不悟,包叫他玉石俱焚!”

  许大头把头低着,面有惭色,那许大姑却又步步进迫:“所以我说,不能退让,他们用的是杀鸡儆猴法,有意叫大哥难堪。我们也要给他个以牙还牙。”那许天雄像只猴子似的跳来跳去,他在决定大事时总是这样。那三个飞虎队员也想在火中再加一把油,却给许大头叱喝住:“没事啦,还不赶快向大哥磕头,滚出去!”那三人磕过头,便回家养伤去。

  议事厅内充满一片沉寂,许天雄还是在那儿走来走去,许大姑情绪激昂,许大头却低头不语,而在外面的飞虎队员则议论纷纷都赞成报复。约过了十分钟,许天雄忽然站住,回头问许大头:“苏成秀那边怎样?”许大头答道:“听线人报告,他正在准备开赌,成立乡团大队。”许天雄又问:“日期定了没有?”许大头道:“听说早定了。”许天雄又问:“实力如何?”许大头道:“如果大哥有意给他照顾照顾,就像雷公打豆腐一样,包打它个稀烂。”许天雄道:“不过,我要活的。”许大头微微一笑:“不难。”许天雄道:“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做怎样?”许大姑也想插手,她刚要开口,却被许大头抢先一步:“行呀!”

  这件事算议定了,许大头自去布置,许大姑却陪着许天雄进内厅去。天雄问:“你和大头的事到底定了没有?看来,你们两个人很难合在一起。”大姑冷笑道:“我们没有什么事要定的,他是他,我是我,谈不上。”天雄大不以为然地说:“三十多年纪了,你总不能老一个人过下去。”大姑笑道:“我又不靠他,为什么不能一个人过下去?”天雄不同意她的意见:“当初我拉他进来,也不单纯是为了你的事,这笔家业总得有人继承,我今年是五十一了,还有多少日子,你们两个合起来正可以做一番事业。”大姑道:“爸爸,你怎么也说起这样泄气话。”天雄叹了口气,说:“不是我泄气,是人真正的老啦。”大姑道:“我知道,你早已想好退路,想洗手不干了。”天雄不承认也不否认:“狡兔还有三窟,何况是人。”大姑说:“我想最好还是自己的家乡。”天雄道:“环境也大不如前了,叫作好日子不多。”大姑问:“你怕许为民?”天雄大笑:“他还没到了叫我怕的程度,我怕的不是他。”临分手时,他又特别叮嘱:“和大头关系要搞好,嫁给他也不会委屈了你。”

  这老人的心思许大姑是明白的,他把许大头从外地收容来,信任他,提拔他,就和自己儿女一样。可是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任性自负的许大姑却不大把他看在眼里,她自问:论相貌许大头不足以引起她动情,论本事也不如她,他哪一点叫她看上的?单纯为了他是个男人吗?这一点她也不稀罕,如果她需要的话,尽可以从自己手下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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