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二
作者:司马文森 |
字数:3897
二
那苏成秀原是赌棍,向无正当职业,在赌场混了二十来年,靠替人“做庄”为生。一朝当了个乡团大队长,第一件大事就是开赌,想从开赌先捞他一笔。他和以前的赌友密议了几日,有人说:“光开赌不设集市没人肯来。”有人又说:“金涂十里内外,向称富庶之地,只因地方不宁,有钱的纷纷搬上池塘、为民镇居住,现在就得把乡团办好,身家有了保障,才有人敢来。”苏成秀一听都对,先凑足了二三十条枪,四五十人马,决定了开赌和举办集市日期,并要大大热闹一番。名为庆祝金涂乡团成立,实是利用名目打下基础,开出一条财路。
飞虎队把苏成秀的各种布置安排打听得一清二楚,及时地走报许大头。大头说:“先不忙动手,以免打草惊蛇,让他先尝点甜头再动手。”他又安排了一些人化装成小商小贩前去参加集市,一面探听虚实,一面做具体布置。
金涂开赌第一天,果然热闹,吃喝、买卖、耍赌都有,只是来的人还不多,苏成秀也很紧张,怕许天雄为难。第一天过去了,一切顺利,第二天又没事,苏成秀松了气:“我料定一有乡团许天雄就不敢来。”四乡赶集市玩乐的人,也胆大了,他们说:“苏成秀有办法,许天雄也吃瘪啦。”只是住在金井的许德笙却劝大家别去自寻麻烦,这苏成秀年轻,不懂事……只没人肯听。到了集市第三天,各乡来的人就更多了,赌摊从十台增到十五台,戏台还演出以全部女角做号召的《小梨园》,有人还问苏成秀:“三天集市期满了,还延不延期?”苏成秀说:“谁说只办三天?我就要宣布无限期地办下去!”
这一天,将近黄昏时候,许大头带领飞虎队出动了,出发时他交代:“分批分路进去,没我命令不许乱动。”他们化装成各式人等,有的是小商小贩,有的是普通游客,都杂在各乡赶集人中混进金涂。那许大头化装成个“番客”模样,头戴番客帽,眼戴墨色遮阳镜,一身绸褂裤,脚蹬黑皮鞋,胸前挂着金链袋表,一摇一摆地进村。
集市设在村心祠堂口,一片大广场,东头是戏台,正在上演《辕门斩子》,西头就是赌棚,一字排列开,祠堂口一边挑出面乡团旗,一边挂着块蓝地白字的大招牌,上写“金涂乡团大队大队部”,站着两名哨兵,出入口都有乡团哨,还有一个流动巡逻哨。
许大头绕着集市走了一圈,只见飞虎队已纷纷进入阵地,有的挤在赌摊前,有的在戏台下,在乡团大队部门口,有一摊小食担,围了五六个人,都在那儿吃东西。看热闹聚赌的人很多,只是不见苏成秀。许大头和那带头侦察的小头目碰了头,低低地问:“几个哨岗都派上人?”小头目道:“一个钉一个。”许大头又问:“为什么独不见苏成秀?”小头目道:“还要等一会儿。”正交谈时,那流动巡逻哨已巡过来,五六个人都穿上草绿色新军装,为首的还举了面三角旗,上写“巡查”两个大字。大头闪过一边,点烟抽,等那巡逻队过后,才说:“苏成秀我来对付,其他的你们自己动手。”小头目问:“什么时候动手?”大头道:“听我的信号。”说着,两人又散开。
入夜不久,苏成秀吃得饱饱的,喝得有几分酒意,大摇大摆地在集市上出现。新军装、斜皮带,腰挂左轮,脚蹬长筒马靴,手提马鞭,和两个佩匣子枪的人,既威风又得意地招摇而过。他先到赌棚去巡视一番,轻轻挥动马鞭,拍着长筒马靴,得意忘形地说:“放心赌呀,到了金涂就像买了保险。”又亲自上戏班后台,一屁股坐在戏箱上,跷着大腿,把那扮穆桂英的女角直揽上大腿,用手去逗她的粉面,嬉皮笑面地说:“不反对和我相好?这戏箱我坐定哩!”那小姑娘面红着,低下头。戏班师傅却巴结着说:“大队长肯赏面,做个相好的,正求之不得哩。”离开戏班后台,又故意四处走动,无非是炫耀、讨好的意思。
那许大头一见苏成秀出来,满心欢喜:这家伙看来逃不脱啦。早就悄悄钉上,苏成秀到哪儿,他也借故挤到哪儿,前后左右也带上十来个飞虎队员。那苏成秀在集市上来回地周旋了大半个时辰,正待回大队部休息,许大头一见机不可失,叫声:“飞虎队来啦!”拔出匣子枪对空连打三响,各地飞虎队员一听信号发出也纷纷发动。
先有人瞄准戏台上那两盏大光灯打了两枪,大光灯应声而熄,一片漆黑,秩序大乱;赌棚内赌摊庄家听见起了枪声正叫“收摊”,说时迟那时快,各摊内外早已有人拔出枪,先打翻几个想逃走的,喝声:“不许动,动了就开枪!”当场有人跳了出来又打开布袋,把赌桌上的银圆钞票尽量搜刮,搜完赌桌上的,又去搜各人的身。散在各处那几个乡团队岗哨,一时还来不及弄清出了什么事,也早被飞虎队开枪放倒,巡逻队也没一个走脱。
那苏成秀刚要进大队部,一闻枪声,知道大事不妙,提起腿想跑,许大头早已钉上他,哪儿肯放过,叫声:“苏成秀,往哪儿逃!”一挥手,十几条枪,十几个人一齐动手,直撵进大队部。站岗的先吃了两枪,卫队走得比苏成秀还快,一转眼就不见,苏成秀带酒行动不便,在慌乱中走不上两步,大腿上早已中了一弹,仆倒在地。大头飞步上前,一足踏住,喝声:“绑!”早有人把他像粽子似的捆绑起来。大头再一声:“走!”两个人用破布把他的口塞了,抬着就走。
集市内一时枪声卜卜,号哭声、喊杀声闹成一片,食品担被踢倒在地,货摊上逃走了主人,母亲找走失了的亲儿,孩子哭着叫娘,村内不知是谁家的人上了屋顶敲锣,接着也有人敲打起面盆、铁锅,村狗狂吠不已,像是世界已到末日。有人对大头说:“乘机做一笔再走?”大头说:“把苏成秀带上就够,不宜久留!”一声号令,飞虎队押着苏成秀、背着大小布袋分三路散开。
那苏成秀当夜被抬回上下木,许大头就去向许天雄报告。那许天雄正在许太姑房里坐等消息,一听苏成秀抓来了、乡团队几乎全军覆没,拍着桌子说:“许为民,你也有这一天!”叫:“给我把苏成秀绑来,打他个一百大棍,割下两只耳朵!”许大头返身要走,许大姑却把他叫住:“且慢,这苏成秀是七太的亲哥哥,这样就放未免太便宜,叫她拿十斤金子来赎。”许天雄想想也对,说:“照大姑的意见办!”
这消息当天晚上就传到许添才那儿,许添才很是恐慌,一面宣布全镇戒严,一面飞报许为民。不说那为民镇一片混乱,家家关门,人人闭户,都说出了大事,再说那许为民一听到消息就跌足叫苦道:“坏了我的大事!”万歪问他为什么,许为民道:“乡团草创,金涂第一个成立,一出马就受到这样沉重打击,全军覆没,大队长被俘,消息传开还有人敢出来?”万歪却说:“当前的大事,是设法解救苏大队长。”许为民道:“我与许天雄势不两立,人在他手上,如何救法?不如乘机报告总部,请求派遣官兵前去清剿,才是一劳永逸之计!”这件事一直议论到第二天清晨吃早饭时候。
正议论间,只听得一阵凄凄切切哭声从外面传了进来,许为民正在心烦,喝问:“谁哭得像死了亲爷?”只见那七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直哭将来,一见许为民就跪倒在地,哀声求救。许为民以为内院又出了什么事,跳着腿骂:“就是你们这些女人,一天吵吵闹闹,坏了大事!”那七太哭着道:“你看看,这封信!”说着把一封沉甸甸的信递给他,许为民打开一看,从信封内掉出两只血迹模糊的大耳朵,当下吓得直哆嗦,吃惊地问:“哪来这鬼东西?”七太捶胸拍股只是哭:“请看在我这个无用女人面上,救一救他吧,信写得清清楚楚,再不花钱去赎,三天内就要杀头啦。”
许为民打开信一看,是苏成秀写来的:“……命在旦夕,他们已割去我的耳朵,如三天之内再不以黄金十斤取赎,将无法再见你面……”收信人却是七太。许为民问:“信是谁送来的?”七太道:“刚才送来的。”许为民问:“送信人呢?”七太也才想起,万歪连忙奔出去,一会儿把许二叫了进来,许二说:“一早就有人来送信,说是七太家里的,信放下,人就走哪。”许为民心神方定,又耍起威风大骂许二管家:“饭桶!办事不力,给我追,不把人抓回来,也别回来!”
许二带了十几个人分头去追,哪有人影。
当天,没议出对策。七太口口声声说:“要十斤金子就给十斤,人命重要。”许为民心痛这笔金子,却借口下不了面子:“我许为民是什么人?现任乡团司令,清剿不了许天雄匪股,反而向他纳贡赎票,一传出去还能见人!”七太只是哭闹:“你官大,面子要紧,用我的名义,算不丢你面子!”许为民执意不肯:“你也不能出面,你现在是许家人,不是苏家人!”七太一听无望,又捶胸拍股地大哭。
万歪道:“我倒有个主意。”许为民问那主意,万歪道:“冤宜解不宜结,当初许参谋长痛打天雄手下,我就料到会有今天。现在事情闹大了,人在他手上,也没办法,只好找人疏通疏通。”许为民问:“你心中有人?”万歪道:“人倒有一个,就是金井的许德笙,看来他和上下木方面还有多少交情。如果司令出面不便,就由卑职出面也好。”不意这件事给许添才知道了,就极力反对:“事情闹出去,我这个参谋长还能当!”
这样一拖就是三天。到了第三天,一清早,有人在为民镇牌楼上发现一只布包裹,上书:“专程送交许为民司令”,赶送给许添才,许添才打开一看,原来是颗形状可怖、血肉模糊的死人头,那苏成秀已经一命呜呼了!
许添才招来这场打击,心里极为不服,暗自想着:许天雄这样和我为难,不给点颜色你看,也显不出我的威风。他暗自从手下挑出二十多名团丁,组织了一支“敢死队”,临到青龙圩圩期,就把他们派出去。临走时,他召集大家并宣布说:“许天雄与我为敌,杀了苏成秀大队长,破坏我们乡团队的威信,不给他点颜色看,大家还能安居乐业?现在我派你们出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大家混进圩一定要把它打掉,杀人放火都可以。把人杀得越多,把圩棚烧得越惨越好。事成之后回来,重重有赏。”
那些敢死队奉命混进青龙圩后,正遇到买卖在进行,大都是从上下木来的,也有从为民镇去的。二十几个人分成几队,利用平时许天雄防备不严,一声:“动手!”子弹纷飞,火光四起,应声倒地的有三十多人,圩棚也起了火。当飞虎队闻声赶到,许添才的敢死队已安全撤回为民镇。
青龙圩垮了,而许为民和许天雄的冤却越结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