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六
作者:司马文森 |
字数:2944
六
大林、玉华等一干人从监察府回家,一进门就听陈妈说:“那个姓吴的又来啦。”玉华问:“来干什么?”陈妈道:“说有要紧事**。我说不在,他一定要留下,这时还在客厅上哩。”玉华娘说:“这是什么人,看来鬼鬼祟祟,不正派!”玉华问大林,大林说:“听一听他说的是什么也好。”又对玉华娘、小冬说:“娘,弟弟,我们绕进内院去。”这样他们和玉华便分手了。
那吴启超神色沮丧,情绪不宁,默默地坐在客厅上。一见玉华就亲热万分地说:“蔡同志,我可把你盼到了。”玉华问:“吴先生,还是来要稿子?”吴启超愁容满面,装出十分神秘的模样,说:“我有件极严重的事情、极可怕的事,请求蔡同志帮助。”玉华警惕地说:“你叫我蔡小姐好了,我从没听见有人叫我什么同志的。”吴启超苦笑着:“叫你同志也好,小姐也好,我反正是把你当作自己人看、自己人信任,我今天来是为了……”他神色不安地四面张望,“为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城里因为发现传单,又闹了第一监狱**的大事,保安司令部下命令搜捕**嫌疑犯,他们追查到我过去的历史,说要抓我。蔡小姐,我现在是在生死关头上,没有组织,没有同志,我只好大胆走来找你,请你设法替我打个关系,让我有个地方逃难,最好是乡下……”
那玉华把面孔一板,厉声说道:“吴先生,你在说什么,我全听不懂!”吴启超还是那副沮丧焦急神气:“我以革命名义,请求你给我援救,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去都好,只要那儿有我们的人,安全!”玉华面色一变,大为生气:“请你不要在这儿说这些怪话,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人!吴先生,你找错门了,我这儿没有这样的人,这样的关系,请你马上就走!”那吴启超还赖着不走,只是苦求,玉华一急就大声喝道:“走不走?不走我可要通知保安司令部了!”对内又叫着:“陈妈,请这位吴先生出去!”当时陈妈闻声赶出,那吴启超只好垂头丧气地动身走了。
回到里屋,玉华正待告诉大林,大林道:“我什么都听见了,你处理得好,此人来意不善,可疑之处甚多,会不会和我们这次行动有关?”玉华道:“如果他有鬼,还可能到黄洛夫那儿照样贩卖。”大林道:“极有可能,得赶快通知黄洛夫一声。”
那吴启超在玉华面前碰了壁,果然就到黄洛夫那儿去。但立明高中在大拉夫时停了课,至今未恢复,学生都星散了,黄洛夫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吴启超在失意之余,只好回到家里。
吴启超在中山大街闹市中,原有一个家。这个家他很少对人公开,除非是至亲朋友。占了二楼整整一层,一房一厅,另一厕所厨房。家里平时只有一个十五六岁小姑娘,她在这儿地位很特别,和吴启超关系也非常微妙。说她是主妇吧,吴启超却把家里的门窗都安上铁枝,大门也上了锁,每天他要出门就把大门反锁上,从不让她出来。每天三餐都叫对面一家餐馆送,把饭菜从大门窗洞外送进去,吃过了的碗碟由她从里面送出来,过的就像个被禁锢了的人生活。说她不是主妇吧,这一家就由她在管理,吴启超回家后,生活也由她打理,也和他同一床铺睡觉。
不知道内幕的人觉得奇怪,知道内幕的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原来谁都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的名字,她也从不对人提起,只因长得小,大家图个方便都叫她“小东西”。小东西虽然长得细小,但眉清目秀,样子还很逗人喜爱,只是身体羸弱,发育不全,身体平板,活像只风干板鸭,所以吴启超每遇心中不如意就干脆叫她作“板鸭”。
她原是江西人,从国民党反动派对江西革**据地进行了第四次“围剿”后,她的家被烧了,父母被杀,兄弟上山,她则因为逃避不及被俘。虽然还没成人,国民党反动派见她长得秀丽可人,也和那些年纪较大的一样发充军妓。一年多来,这小东西从前方辗转到了后方,又被卖到**。周维国驻防省城时,朱大同常常拉了一批友好、同僚去逛**,一天,他拉了吴启超去消遣,人都说这位“诗人”有特殊癖好,专喜欢小的,朱大同便把小东西介绍给他,说:“诗人,你看她能引起你的灵感吗?我做主,把她送给你!”那吴启超和小东西鬼混了一晚,第二天朱大同就派人把那小东西连同她的行李送来,并说:“当使女、**由你。”
正如大林所怀疑的,那吴启超确不是个善类,他不但是蓝衣大队人马,还是个地位不低的骨干,专做那破坏革命活动的勾当。此人投机善变,当中国革命高涨时,他蛮想投进步之机,在上海混了多年,以“无产阶级浪漫主义诗人”自居,写了一些不三不四空洞叫喊的“作品”,作为他投机进身资本。没有投上机,却又遇到革命暂时受挫,蓝衣社得势,他便以受排挤的“进步文化人”姿态转身投靠蓝衣社。那法西斯反动组织见他**卖力,也很像个“文化人”的样子,加以信任,并分配到“剿匪”部队做文化工作。
此人不但政治上反动,在私生活方面也极为腐化堕落,自称在一生中离不开酒色两字。女人越弄越多就越显出他风流倜傥,越玩得怪越有意思,朱大同深知他这种“特殊兴趣”,便把这个基本上还是未成人的孩子送给他。他在周维国部已有好些年头,曾随部到中央苏区去“围剿”,周维国进驻刺州后,特务机关眼见这儿知识界动荡,进步思想活跃,便把他这张“王牌”打出来,要他和朱大同来个“双簧戏”,伪充“进步”,伪充失掉组织联系的“地下党员”来做工作,目的在于“打进去”以便将“**地下文化组织一网打尽”!
此公在刺州以“左翼文人”姿态,到处招摇撞骗之后,虽还没完全“打进去”,却也做出一些成绩,他找到黄洛夫这样对象,从他那儿掌握了一些情况,又在继续对玉华进行侦查。
他对小东西既然兴趣不大,又不急于把她打发掉,他的生活需要人来照顾,有这个小东西总比要个勤务兵强。而当他在情绪悒闷时,又可以到她身上发泄。他不但奸险而且阴毒,打人不用动脑筋:“板鸭,过来,给我捶捶背。”轻了一记巴掌,重了一脚踢下地,“妈的,你想捶死我!”有时被认为过错大了,还罚她跪个通宵,或用烟头烧她的足心,且不许哭叫:“老子送你回院里去!”却又不许她一个人出去,怕她走掉。
那小东西在和他生活了一年多,真是体无完肤,身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常常跛着脚走路。一见他面总是提心吊胆,笑不是,哭也不是,但她心是活的。她在这禁锢生活中,没一个熟人、一个朋友,唯一的解闷方法就是回忆童年,回忆家乡那火热的斗争生活。有时,当她独自一个时,也会唱唱故乡的山歌,自问自答地发抒胸中苦情。她表面什么苦都受下来,什么委屈都愿承担,但她的仇恨是深沉的,她恨吴启超,恨国民党,恨所有反动派,她想:“总有一天,你们也得不到好死。”
这一天,吴启超失意回来,这小东西一见他面色阴沉,就有几分警惕。她特别小心地伺候他,送茶送水,替他宽衣解鞋。那吴启超正在一肚子气无处发泄,故意找她的差错,问她:“我不在家时你做什么?”那小东西吃惊地张大口,“你没有想我死?”小东西惊慌地摇摇头。“去你妈的!”吴启超忽然发起凶性来,狠狠地给了她一记耳光。那小东西仆倒在地,“滚!”她连爬带滚地躲进厨房去了。
那吴启超双眼涨红,像只野兽似的来回走着,他想起和玉华那场谈话,她那样的狠,那样的不客气,刺了他的心。“我从没遇到这样的女人,”他想,“给人这样难堪。”他又想:“要我是朱大同,早就下了命令。”不过,他又想起朱大同说过的另一段话:一个蔡玉华我们还闹不出个头绪来,现在忽然又杀出一个未婚夫。怎样闹清这些人的背景、关系比什么都更重要。“不管你是怎样狡猾、泼辣,刺有多长,我一定要把你闹个水落石出!”他想着,又是信心十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