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四
作者:司马文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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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这村子有个兄弟会经常集会的地方,叫作“大同丝竹社”。村里喜爱“南曲”的年轻人又凑了份,从南县县城请来个南曲师傅,教大家吹打弹唱,因此,平常都有人在,而且一入夜就像赶庙会的,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饭后,老白把这个新妹夫带到“丝竹社”,介绍给兄弟会的人。这穷山村平时不大容易看到外客,三多又是老白的亲戚,自是不同。他们问了他许多有关刺州的事,自然也牵涉到当前政局,这倒给三多提供了一个宣传的机会。三多听见老白介绍后,头脑有点热,也想露一手,他问老白:“这些人怎样?”老白道:“没有高家的人,有话尽管说。”三多放大了胆子把老黄传达的材料用通俗有趣的语言,大大地宣传一番。不过他加上这样一句话:“我们住的也是穷山村,知道的事情不多,这些话也是听来的。”
他说了有关当前的民族危机,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国民党不抵抗政策,以及红军长征北上抗日的意义。在说到国民党为阻止红军北上抗日,派百万大军随后追击,吃了大亏,整师整军地被消灭时,那些兄弟会的人均大感兴奋,他们大都是红军的手下败兵,有亲身经验,对这些话大都感到亲切、入耳。一时议论纷纷,有的说:“国民党尽会吹牛,说什么把**赶跑啦,把红军消灭啦……当年我们一个**旅,三四千人,还挡不住人家一个赤卫团几百人,枪声一响,被俘的被俘,被打死的被打死,差点连高旅长也当俘虏。报纸还说我们大捷哩!”说得大家都捧腹大笑。有的又说:“我相信三多哥的话,红军从来没打过败仗,他们离开苏区不是打败,而是北上抗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非常热火,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深夜。妇女们来叫当家的回去,说明天还有活干哩,大家听得耳热、心痒,没一个肯离开。一直到老白女人来叫:“妹夫赶了一天路,你还不让他休息休息?”老白道:“我们谈得高兴,倒把这件事忘啦。”
老白把三多送到新住所,还不肯离开,尽管他女人三番两次地来催:“该让妹夫休息休息呀。我说你这个人就是长气,有话可以留到明天说,茶姑说过,他们还要住许久哩。”老白就是舍不得离开,他说:“你睡你的,我们谈的正开心。”他女人生气道:“你怕我舍不得你?没有你,我睡的还要甜!”老白还是一袋旱烟接上一袋,精神十分焕发,一点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半天来,他和三多谈得很投机,觉得三多也变了,当年他送苦茶上下下木,看见他,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伙子,只有一身气力、一股儿牛劲,不大会说话,不大吭声。可是,他这次来就大大不同,从他的谈吐中,从他今晚对大家说的话,有条理,有见解,就不像普通庄稼汉。他默默地吸着旱烟,这间房本来空气就不流通,加上他吞云吐雾,空气就更浑浊,但大家都不觉得。
两个人盘腿对坐在眠床上,老白忽然开口道:“你们那儿,现在也有**了吧?”三多注视着他,决不定该怎样回答,老白又说:“说句实在话,三多,可惜我们这儿没有,要不我也加入。”三多问:“你为什么这样想?”老白默默吸着烟斗,半晌又说:“那次我在苏区被俘,看见**许多事情,听他们的指导员对我说了许多话,眼界才算开了。像我们这样过下去,有什么意思!”旱烟斗吱吱地响着,“要不是有这一大家子拖累,说句老实话,我当时也不想回来,当红军闹革命强得多哩。”三多放胆地说:“闹革命到处都一样,哪儿有穷人,有反动派压迫,哪儿就得闹。”老白点点头:“我也这样想。不过,闹革命得有个头,有个组织,一群龙无个头怎能行哩!”
三多问:“你怎知道南县就没有**?”老白非常肯定地做了手势:“没有!我已找了快一年啦。”三多问:“你用什么方法找?”老白笑道:“方法不好,可也没办法。我听说**来无踪、去无影,神出鬼没,却很注意穷人的行动。我对人宣传苏区的好处、**的好处,已宣传了一年多,我想我们这儿要是有**,一定会知道,也一定会派人来找我。可是没有,没有一个**来找过我。”三多问:“你不灰心?现在还在宣传?”老白笑道:“前前后后不过当了半个多月红军俘虏,听的看的能有多少?说说不也完啦。你今晚上说的话真行,有新玩意,中听。三多,我们是自己人,我问句话,不见怪?”三多笑道:“你说吧。”老白满满装上一袋烟:“你说的话,真像红军指导员说的,你现在是**了吧?”三多大笑,老白也笑:“你知道,我是见过**的!”笑声使这间黑沉沉的小屋,充满了生气。
老白又道:“要是我猜得不错,三多,你来得正合时,我们这儿要加入**的人可多哩。今天我带你去见的这些人,就有许多要加入**的。”三多道:“你们不是已经组织起来?”老白点点头:“早就组织起来,不过不是什么**,是兄弟会,专门为对付高**抓逃兵的。”三多道:“人数不少吧?”老白道:“一百来人,大都是当年做过红军俘虏的,各村都有。”三多问:“你们平时还干些什么?”老白道:“互帮互助,一人有事大家帮助,比方说高**压迫谁,大家就一起去算账!”三多道:“听说高家盘剥农民很重,为什么不全面同他干?”老白道:“干是谁都想,就得有个头呀!”三多道:“你不是个现成的头?兄弟会会长!”老白放声大笑:“我算个什么头,只有**才行!”这时,苦茶娘亲自出马了,一进门就骂老白:“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像个夜游神,你不歇,妹夫可要歇!”老白连忙起身说:“好,好,我走!”他对三多做了做怪面,告辞出去。
三多虽然熄灯上床,却兴奋得无法入睡。当组织决定他同苦茶来大同时,他的信心是不足的,对困难也估计得大些,对老黄所说的“目前是革命大好形势”认识不足。到了这儿,和大家一接触,才相信真是革命的大好形势。不是党在找群众,而是群众在到处找党呀。
当晚苦茶和她娘合铺,老人家早已呼呼入睡,而她还毫无睡意,也是心事重重。她这次回娘家算是够光彩的了,她没使她娘、大嫂、弟媳和哥哥、弟弟们失望,她带了一个被他们认为合适理想的人。大家都已肯定她的婚事是定了,只等举行婚礼,所以他们都叫三多做“新姑爷”,叫他作“妹夫”。但她心里还有矛盾,她对家人虽然说得十分肯定,他几乎是她的人了,但三多并没有明白对她提起结婚的事。他不会再变吗?男人们的心事总是捉摸不定的,特别是追求他的人又多,光村里那年轻女人就有银花……
她却又忘不了青霞夜宿的情景:他热烈地拥抱过她,像老虎守卫幼虎一样地在守护她,为她牺牲睡眠,怕她受风寒,深夜为她加衣……这不都是深情的表示?可是,他为什么又不明白表示他们的婚事呢?“也许在他眼中我真的只是一个会管丈夫、会养孩子,每天只能在灶间转来转去的落后妇女?”她感到不平,“他太小看人了!”又想起小许在她离开前对她说过的话,她想:对!小许说得对,这次来,组织上交下的任务,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单独去做,我也要做给他看看,是他看错人哪,还是我真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