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四

作者:司马文森 | 字数:2657
  四

  老黄和庆娘在勤治家整整谈了一个下午,又半个晚上,最后对她说:“对日升同志和你的两个孩子,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援救,你放心住在这儿,在老六同志领导下工作。环境变了,工作也许会有暂时困难,但我相信你会克服它,做一个好的革命工作者。”又对老六说:“庆娘暂时留在这儿,你要好好帮助她,她出身穷苦,立场坚定,斗争勇敢,我相信她不久能成为一个好的工作者,成为一个光荣的中国**员。”老六高兴地说:“庆娘刚到,我就做好打算,要把她留下。”勤治也说:“在我家住一点没困难,我已对外宣传她是我的堂姊,家里没依靠,暂时过来住的。”

  和庆娘分手后,老黄问老六:“庆娘到了清源后表现怎样?”老六道:“到底是穷苦人家出身的,一到勤治家就要找活干,她说:大事做不了,小事还能做些,你找点事给我干干,也免得多想心事,她正在向勤治学抽纱的手艺。”老黄问:“她有哪些心事?”老六叹了口气:“也难怪,丈夫孩子都为革命在那儿吃苦。不过她的骨头还硬,提起这件事从不落泪,只说:日升不偷不抢没丢过人,他坐牢我不面红。对孩子还有点放心不下,天冷天热、吃饭睡觉都想起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又怎样了,几次叫我找老魏打听一下。不过,有件事倒是很难得,她到清源的第二天我去看她,她就对我说: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提。我说,有话你就说吧,我们都是在一个革命大家庭里的。最后,她就说了,她说她想入党……”老黄大为振奋说:“这就是个表现呀!”老六道:“我当时就对她说,你有这样想法是非常好的,我一定向组织上报告。不管你现在能不能入党,总要分配工作给你的。我已叫她帮勤治的忙,把妇女们的觉悟好好地提高一下。据勤治说,大家对她印象不错,她用自己的事例来帮助大家,总比我光讲大道理要好得多……”说着,老六又兀自笑了。

  老六讲完庆娘又谈黄洛夫,老黄道:“他的事情我已知道,来得正是时候,我们现在需要他,我要找他好好地谈一次。”他叫老六通知阿玉:“我到艇上去看他。”

  阿玉果然就把老黄带到小艇去找黄洛夫。那黄洛夫在小艇上闷了几日,有阿玉在照顾,倒也慢慢习惯了,他和她谈了许多,谈两个人的过去,谈现在,也谈未来的理想,而且谈得很投机。不久浪漫主义的诗兴又发了,向阿玉借笔纸,阿玉问他干什么用,他说:“写诗。”阿玉哈哈大笑:“什么叫作诗呀?”黄洛夫对她说:“诗就是分开一行行的,可以朗诵,也可以唱。”阿玉不大在乎地说:“这叫歌仔,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卖鱼的六叔也会写,写出来教人唱,有时我也写……”黄洛夫大为吃惊:“你也写诗?”阿玉不服气地说:“你写得我写不得!”接着,又做了解释:“我有时瞎编,随编随唱,六叔听了说好,把它写下来就是歌仔,也就是你说的诗。”

  黄洛夫叫她唱自己编的歌仔,她就是不肯。当黄洛夫把自己写的新诗读给她听,她又放声大笑:“这叫什么歌仔?谁也听不懂。”倒把老六编的《妇女四季调》唱给他听。黄洛夫听了很是吃惊:有这样的人?便问:“这卖鱼六叔是个什么人?”阿玉只是笑,不搭腔,当他问急了,才说:“没这六叔,你还能在这儿享清福?”有时阿玉不在,他就读《水浒全传》、钓鱼作消遣。

  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些时日,双方了解深了,关系也密切起来,阿玉不但给他有好印象,也慢慢觉得她可爱。对很多事情她虽然不大在乎,但对较重大的事却很负责、认真。他开始觉得她刁蛮,慢慢地就发觉这正是她动人的地方,她就像一颗从地下挖出来未经雕琢的宝石,看来很粗糙,却隐藏着万道光芒,随时都可以发射出来。

  那天,阿玉把一个结实的中年男子带上艇,他还以为是卖鱼六叔呢,一见面就表示恭维道:“六叔,你的歌仔写得好极了,阿玉唱给我听,介绍了你这样一个民间诗人,使我极为佩服。”老黄只是微笑,阿玉却忍不住了,放声就笑,把那黄洛夫笑得更加莫名其妙。阿玉这才说道:“洋学生,你弄错啦,这位不是六叔,是马叔。”一听说是马叔,黄洛夫连忙伸出双手:“马叔,我可把您盼到啦,大林同志……”他性急地介绍了自己和沿途经过。

  老黄不慌不忙地拿出小烟斗,装着烟丝,面露笑容,频频点头,一直到黄洛夫把自己介绍完毕,才说:“小黄同志,幸亏你走得快,再迟一步,你也完啦。”黄洛夫吃惊地问:“他们当天就动手?”老黄道:“也不过迟了一天,文艺社有不少人被捕。”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可叫黄洛夫冒出一身的冷汗。老黄冷静地但没带任何责备神气:“就是那个你说可以利用来扩大影响、自称为左翼文豪的吴启超干的好事!”黄洛夫又伤心又惭愧,面红地低下头。“有这场经验教训也好,”老黄温和地说,“最少可以帮助你提高认识,阶级斗争是尖锐的、无情的,你死我活的;敌人也是诡计多端、阴险毒辣,不能太天真大意!”黄洛夫感到心酸要流泪,老黄又安慰他道:“好在你临走时留下那纸条,外围团体被破坏了,团却没有什么损失。我不是来跟你算这笔账,我是来和你谈谈你今后的新任务、新工作。”他对阿玉说:“能把艇开到上游去?”阿玉问:“还回不回来?”老黄道:“我们在白鹤洞码头下船。”阿玉自去开船,老黄和黄洛夫却在船舱里谈。

  老黄把党委的意图告诉他:党要建立一个宣传中心,出一份公开的、群众性的通俗油印报《农民报》,以宣传党的政策,扩大党在群众中的影响。还要出版若干党内小册子,以提高党员的觉悟和政治、思想水平。“而这工作,”老黄说,“特区党委讨论过,认为你合适,早有意思调你来担任。”黄洛夫表示兴奋:“我能够干,也愿意干。”老黄又说:“这工作重要,又能发挥你的才能。”接着,又对他介绍了即将去的是个什么地方,环境如何,接触对象是哪些人,他该采取什么态度等等。

  黄洛夫把一切都牢牢记住,既担忧又兴奋,不过,他听说工作繁重,便问:“只我一个人干吗?”老黄道:“我已给你考虑过一个助手,这个人没干过这种工作,文化水平也低,只念过二年私塾,认得几个字。但政治上可靠,立场坚定,热情负责,有培养前途。”黄洛夫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老黄笑了笑说:“今天你就可以见到。”

  小艇在白鹤洞小码头泊上,早有几艘小艇泊在那儿,有人问阿玉:“载什么客来?”阿玉答道:“从大城来,返乡省亲的。”她进舱说:“白鹤洞到啦。”老黄对黄洛夫道:“我们在这儿下船,再走二三十里地就到了。”老黄看看阿玉,阿玉只在笑,心里对这“洋学生”倒有几分难舍,在一起几天,熟了,相处也好,却突然分手,又不知何时再能见面。她想对黄洛夫说几句什么,又碍于“马叔”就在跟前,只好笑笑,却很勉强。那黄洛夫的心情就更沉重了,但不知道怎样表示才好,只说了声“后会有期”,提着包袱下船。上了岸,走过一段路,黄洛夫偷偷回过头,只见阿玉还站在码头上,远远地对他招手,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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