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五
作者:司马文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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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老黄、黄洛夫一进潭头乡,就发现情况非常混乱,家家关门,户户下锁,村庄沉寂,一片阴森气氛。市集关闭,学校停课,人人如惊弓之鸟。他们径向学校宿舍走,在门口庭院上遇见顺娘妈,她一见老黄就说:“老黄呀老黄,你怎这时才来,已闹翻天哩。”老黄问:“出了什么事?”老人家吃惊道:“你还没听说过?那姓许的大坏蛋吃了大亏哩,死了七八十,伤了近百,当铺、钱庄、赌场都叫抢哪,各家铺头也被抢得精光。”老黄故意问:“到底是谁干的?”老人家道:“不是那许天雄还有谁?这一下可把那大坏蛋教训够哩,人人都叫好!”
走进宿舍大门,只见那陈聪在堂屋对几个人手舞足蹈、口沫横飞地在说他的惊险故事:“可真怕人,当时我在床上堆了几床大棉被,躲在床底下,还觉得不安全,那子弹吱吱响,就像雨点似的在我头上飞来飞去。”一见老黄,就说得更有声色了:“简直是大灾难,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样一场大战。在一夜间,那繁华的小巴黎就成了这个模样:尸积如山,血流成河,阴森、恐怖,如同地狱。”老黄把黄洛夫介绍给他:“宋学文先生,到学校教书来的。”陈聪心里一震:派人来哪?却还装出笑容:“欢迎,非常之欢迎。”因谈瘾未足,又继续在说他的“历险记”:“简直是场血战呀……”有人来说沈常青有请,陈聪对黄洛夫说:“老宋,自己人,恕不招待。”说着,就像一阵旋风似的走了。
老黄叫黄洛夫休息,自找顺娘去,一小时后,他把顺娘带来,介绍给黄洛夫:“顺娘同志—你的未来助手。”黄洛夫把她上下一打量,有点失望:道道地地的乡下女人,能帮我什么忙?顺娘却大大方方地说:“我没文化,什么也不懂,帮不上你什么忙,照顾些茶水还可以。”老黄却说:“印刷、发行全交给你,现在不懂慢慢会懂的,重要在于学习。”
晚上,老黄又到顺娘家和汪十五见面。那汪十五说:“过去老愁没事干,经你把路一点就通哩,现在我们就热乎乎地干开哪。”说了好多情况,全是叫人兴奋的消息。
原来,由于为民镇一天天地繁荣,运输业也相应地发展了。各乡破产农民跑来当挑夫找活计的日有增加,但他们没组织,没个头,没规章,随请随去,雇主随便压低挑运费,粥少僧多,你不去我去,大家互相争夺,不但便宜了雇主,还时常引起搬运工人间的争吵打架。汪十五过去只把做挑夫当找饭吃的活,没把它当件工作来干,和老黄谈过后开了窍:把这些运输工人组织起来也是革命工作,他就开始在这些运输工人中进行活动。在为民镇的运输工人中,他的资格最老,当初还没人去干,他就和自己女人干开了。尽管现在新来的人多,入庙要先拜土地神,对他也还有几分敬意,因此很有条件做这工作。
十五对大家说:“大家没个规章,没个组织,有活干你争我夺,雇主占便宜,我们吃亏。现在人多活少,天天闹纠纷多不好,为什么大家不来个组织,共同订个规章,挑担按重量,工资按里计,大家一律,不许你争我夺。大家都是穷人,为找碗饭吃,争争吵吵,甚至打架,自己团结不了,人家见了笑话。”这建议立即获得大家热烈欢迎,一致支持。可是也有人提出问题,他们问:“就算大家不争不夺,也有吃亏的,你人粗力大,雇用的人就多,我体力不足,雇用的就少,反正出一样工钱,谁不要那人粗力大的?”十五道:“你这话也有道理,大家有了组织就不吃亏,我们还可以订个办法,大家轮班,排个号,不能随雇随去,有人来雇,讲妥了价钱就由轮值的人去,谁都有机会,谁也不吃亏。”
这办法大家也赞成了,可是又有人提出新问题:“万一有新来的人和我们抢活干怎么办?”由于农村赤贫化,这种人的确多,怎么办?十五道:“这也确是个问题,大家想想看,有什么对付办法?”有人说:“我们可以把现有的人登记一下,名册上有名的就许他在这儿干,没名的不许他干!”有人又说:“来抢生意的大家一起对付他—打!”十五摇头道:“登记办法我赞成,打人不妥,大家都是穷人,生活苦,到这儿来找活干,我们怎能赶走他们?我想还是组织重要,从我们成立那天起,就不许单干,谁到我们地头,都得加入组织,服从规章。人多了,也不用怕,那时我们还可以派人出去兜活干,谁要雇用挑夫,运多少东西,我们一起承包,把包下来的交给大家做。”这办法倒不错,亏他想得出,他们说:“十五,你办法想得好,就带我们干吧。”
他们经过了多次反复讨论,到商会那儿立了案,找了个小小门面,便把“为民运输服务社”招牌挂上去,又推出汪十五当“经理”,大家服从他分配,社里一切开支从大家收入中抽出十分之一。这个服务社一成立确实起作用,不论什么人要在镇上雇挑夫都得上服务社去,不按订下的工资缴付,就雇不到人。过去在运输工人中你争我夺、争吵打架的事没有了。商人不满,却也没办法,有人还上许添才那儿去告状,但许添才却说:“服务社是在我这儿立案的,谁也不许反对!”
汪十五说:“大的解决了,小的还有许多,小事办不成,大事也干不好。”接着又说了一件事。原来在服务社里,有个叫老丁的挑夫,过去是风雨不移的,有几天忽然不见,大家觉得奇怪,便派人到他家里去了解,是不是病了,派去的人到他家里一看,果然出了事。他父亲刚刚去世,家境清贫,连棺材钱也凑不出。到地主那儿去借债,地主要他拿东西抵押,他说我一无田地、二无房产,拿什么抵押?多方奔跑哀求也济不了事。死人放在家里都快发臭了,老丁哭着说真的没办法,我只好用破草席卷着去埋。
派去的人回来把情况一说,大家都很气愤,也很同情,有人说:“他是我们服务社的,我们不想办法谁想办法?”十五也说:“对,我们大家应该想办法。”当时开了会,有人说:“我们做个会给他解决困难。”有人又说:“大家捐一天工钱。”十五想做会远水救不了近火,捐一天工钱顶不了事,还是采取自由捐助的办法好。结果就把一具薄板棺材凑成了,他们还派了人去送殡。这件事影响很大,有人说:“有了服务社我们就有了依靠!”几天来大家都在讨论怎样筹一笔公积金,替困难的社员办红白喜事。
汪十五接着说道:“可是,现在却出了新问题。许天雄这一打,把为民镇打得七零八落,一死一伤就近二百,生意人自去收尸埋葬没事,那乡团丁有八九十,许添才发下薄棺木叫收殓,也没事,叫抬去埋,那乡团丁家属就闹起来,男男女女携老带幼地上镇哭闹要求抚恤。不给抚恤金,就不许把棺木抬走!许添才就是一毛不拔,说:你们死人我丧财,不就相等了。双方闹得很僵,把那许添才闹火了,就下命令:你们不愿把死尸抬回去埋葬,老子叫服务社人去埋,一道命令交到我这儿。服务社的人一听说要抬死尸都哄散,不敢上镇,现在棺木还摆在镇上,天热,尸体发臭,一进镇,就是一片臭气……”
老黄问:“这件事现在还没解决?”汪十五道:“现在镇上叫群龙无首,许添才从事发后只来过一次,又匆匆缩回池塘去,谁也不敢出面……”老黄问:“那些请愿的家属都散啦?”汪十五道:“他们哪肯散,都还赖在镇上。这些人也不好应付,事发后,镇上人大都搬走,有的进城,有的到池塘,也有分散到四乡的,大多铺门都只在外面加上锁,那几百家属都成了打劫能手,谁都怕他们,谁都不敢碰他们,他们见没住的就随便打开铺门进去住,没吃的挨家地抢,拿到什么吃什么。有人担心把镇上东西抢光吃光了,也会抢到附近各村,所以家家关门闭户。”
老黄沉思有顷,忽然开口问:“在这些人中,有熟人吗?”汪十五道:“原都是从四乡来的,熟人不少。”老黄脑筋一动,就想起一个主意来,他说:“浑水可以摸鱼,许为民挨了这一阵棍子,正惊魂未定,六神无主,我们为什么不给他再来个难题,开上另一战线?”接着,说出自己的意见,那汪十五、顺娘听了一时都很赞成。“要做得机巧一些,不要露出破绽。”当下他们就把工作布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