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四

作者:司马文森 | 字数:4831
  四

  在狗爬岭的确发生了一件震动整个南区的大事。打狗队狙击了林雄模的专车,把车打翻,全车的人几乎都消灭了。

  原来那林雄模向为民镇推进之后,经常地在池塘与为民镇之间跑,他恃自己有现代化交通工具,又有卫士保护,也轻敌,料在这个势力范围内,没人敢动他。

  这件事早给汪十五打听得一清二楚。从陈麻子被活捉、潭头乡团全军覆没,十五也被解除职务全心全意地去搞他的运输服务社。他当时给老黄递了份情报,并说:此人为潭头事变祸首,此次推进为民镇看来也在部署阴谋活动,务请设法加以惩罚,以振革命正气!

  老黄接获情报后就和三多、三福在青霞山商量起来。三多当时说:“我也听说此人厉害,他就是代表周维国在这儿为非作歹的。”三福却心动手痒,他说:“我们打狗队自从打了陈麻子威震南区,已有许久没见动静了,见有肥肉送上门不吃就失礼了。”两人都主张动手。老黄分析当前形势:革命形势正在发展,各地组织有大发展,革命武装士气正旺,如果再打几场漂漂亮亮的仗,形势就会变得对革命更有利。何况这林雄模又是祸首,更当惩罚以振正气,而震人心,便也同意了。当下就做了布置。

  计议已定,老黄便带着三多等人下山,并派人去和汪十五联系。汪十五和大队人马在原白龙圩上见了面,他说:“我看那林雄模推进为民镇坐镇,定有居心,他手下何中尉还公然收买四乡地痞流氓,散布谣言,说抓住**有赏,告发**有赏。我注意他办事机关,经常见有一些不明不白的人进出。”老黄问:“以你看他在**什么阴谋?”汪十五道:“一时还没闹清,只见他在池塘、为民镇两头跑,很忙。又听说从大城又调来一个叫吴启超的新特派员。”老黄吃惊道:“吴启超也来了?此人曾陷害过我们两个负责同志。我们正要找他算这笔账哩。”又问,“那姓吴的也来为民镇?”汪十五道:“好久以前曾来过一次,最近就只见林雄模一个,我想那姓吴的还会来。”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老黄切齿道:“如能把这两个反动头子都消灭,那就谢天谢地了!”当时大计已定,打狗队并在白龙圩内设下新总部。

  原来在为民镇与池塘之间,有个叫狗爬岭的,约五六百尺高,公路车把这道岭一向视作畏途,但距离为民镇和池塘都不远,恰在两者中间,没发生过截车抢劫事件。南区乡团成立后,许为民又派了一班人住在岭上,更见安全了。这儿的地势老黄因为经常来往,相当地熟,从清源到下下木,如不经过为民镇、潭头这条大路,就必须从狗爬岭绕小路走。他和大家研究了伏击林雄模地点,认为只有狗爬岭适合。但狗爬岭有许为民的乡团队驻防,又该如何解决?老黄详细地向十五查明了那乡团队人员火力的配备和联络信号后,决定:“把这班人也吃掉!”几个人反复地研究过,又去走过两次,大体把作战计划定了,只等时机到来。

  那许德笙虽然对林雄模委托的任务,还有点拿不下主意,但“拿人钱财,为人消灾”,二次在为民镇见面时,就对林雄模抛出不少机密。当时他对林雄模说:“要治许天雄光靠打靠杀不行,靠一纸公文也不行,要抓住他的要害;打中他的要害,不怕他不低头。”林雄模问:“什么是许天雄的要害?”许德笙四顾左右,林雄模明白他的意思,叫随从人员走开,只留下何中尉帮做记录:“你放心说,都是心腹,传不出去。”许德笙于是才说:“许天雄靠打劫起家,人人皆说他的老窝是上下木,其实都错了,他的老窝不在上下木,而是在禾市。”林雄模对这话很感吃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许德笙得意地笑了笑:“这件事就是许为民这老狐狸、万歪这老妖精也还蒙在鼓里。特派员听说过没有,许天雄有三个儿女,大女许大姑,随身不离,此人在山野长大,从小和许天雄在一起,沾染了山野习气,平时走马打枪可称是个女中豪杰,可惜沾上大烟,**过度,把身体弄坏了。”林雄模点头道:“我已略有所闻。”许德笙又道:“大姑下面有兄弟两个,许天雄从小就把他们送出上下木,给他们受教育,听说现在都已大学毕业,成家立业。但从不回家,也没人见过他们,只是隔了一年半载,许天雄亲自秘密去走一趟。大儿子改名为何文义,在禾市开间叫‘世界’的南洋庄,专做出入口生意。二儿子改名为何文洪,开了间‘大同钱庄’。其实都是掩人耳目,许天雄打劫所得的金银外钞,还有贵重物品,都不放在上下木,通过刺禾公路运到禾市,交他两个儿子出手,多年来全未被发觉,大头虽是亲信,知道得也不多。如果说大姑和她老子有矛盾也在这上头,她是不大赞成的。此人立意要做山大王到底,许天雄却多次想洗手不干,到禾市隐名埋姓过隐居生活,他所积的钱财也够他养活一辈子了,听说两父女曾为这事争吵过……”

  林雄模道:“他既有意,我们也有心,一拉他不就可以过来?”许德笙道:“问题就在这儿。要叫他归编拉出上下木他不肯,叫他留下和许为民合作,合不来,许大姑又不是个容易应付的人。”林雄模道:“照你说来,我们的计划是走不通啦?”许德笙这才献策道:“所以我说要扼住许天雄的要害,叫他不能不低头,轻而易举有效的办法,只有先从禾市下手,扣住他那两个宝贝儿子,封住他们的财产,再来和许天雄谈判,到那时不容他不低头。”

  这意见大受林雄模赏识,他说:“许先生,你真有见地,事成之后,我可要重重赏你。”许德笙道:“这一方毒药,我轻易不出的。现在我冒了生命危险说了,请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透露,免得我身家难保!”林雄模满口答应:“我一定替你保守秘密,放心。其实中国也有句老话,叫作无毒不丈夫,你也正是丈夫哩。”说着哈哈大笑。

  林雄模叫何中尉从速整理:“通知司机,我马上回城。”一时,司机卫兵班接到命令纷做准备,特派员专车上了油,卫士都全副披挂停当,专等启程。却因何中尉整理记录要花一些时间,耽搁了。

  汪十五在镇上,把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连忙走报打狗队总部。不久,那狗爬岭上,从岭下就来了一队人,有挑担的,有砍樵的,有卖小吃的,结伴而来。那岭上果是设有检查哨,哨棚内挑出面三角旗,上写“南区乡团特务大队检查哨”,有两个乡团丁佩着枪在哨所前守卫,有四五个人坐在哨棚内闲聊。这检查哨平时没抓到一个坏人,专做那些敲诈、勒索乡人的事。有人到为民镇赶圩,经过这儿,检查哨就借检查为名,见有鸡三只扣下一只,见有猪肉两斤就留下一斤,还假惺惺地说声:“老乡,手头不便,下次来一起付了!”见有孤单年轻妇女经过,就利用检查为名,动手动足,诸般侮辱调戏,因此,大家恨它,也都无奈它何。

  那挑担上岭的人一共有二十多,挑着担子,从岭下蜿蜒地爬上狗爬岭,被放哨守卫的看见了,对检查棚内努努嘴,大家知道又有买卖送上门,都做了准备。因此这队人一上了岭,哨兵就喝声:“检查!”大家都停下,为首的是一个黑面大汉,他挑了担甜麦粥,不慌不忙把担子停在哨所前,一边用汗巾揩面,一边说:“老总,喝碗甜麦粥吧,解渴防饥。”说着,拿起碗动手就盛,笑容满面地一人奉送一碗。第二个上来的,是个肉贩。第三个上来的又是个挑礼品担的,担上放了好些鲜鱼肉、烧酒之类,都贴上描金红纸条。以后陆续上来的又是一些樵夫,挑着柴担。大家都停下,等候检查。

  那乡团丁一见这许多东西,乐得嘴都合不拢。他们一边喝着甜麦粥,一边就动手来拿东西,一个在肉担上,提起一挂肉,说:“这肉倒新鲜呀,老子正缺下酒菜,喂,卖肉的,下次来一起付账!”提起就走,但那卖肉汉子却苦苦哀求:“老总,这不叫我血本无归!”在抢夺那挂肉,其他乡团丁却围住礼品担,有拿酒,有拿鱼肉的,那挑礼品担的也在哀求:“这是主人叫送的,见有礼单在,你拿走了,叫我怎样交代?”也在那儿纠缠不清。那些砍柴的却上前来劝解,一时兵对兵,将对将都纠缠住了。

  只见那卖甜麦粥的从腰上拔出匣子枪来喊了声:“不要动!”说时迟那时快,二十来条大汉一齐动起手来,有的从身上拔出手枪,有的提着尖刀,有的从柴担里把长枪、轻机也拔出来,团团把哨所围住;那黑汉又大声喧叫:“大家听着,我们是**打狗队,特来为民除害,专杀那些与**为敌的坏人。你们如肯缴枪,不杀;谁敢抵抗就杀谁!”当时那一班乡团丁,一听是打狗队,手足都软了,哪个敢抵抗,个个都乖乖地把枪缴了。黑汉得手又说:“对不起,暂时要委屈你们一下。”一摆手,那些乡团丁又都被剥下衣服捆绑起来,嘴里都塞了破布条,拖进哨所内去。

  这儿打狗队正在清扫战场,从岭下林特派员的专车已风驰电掣地开了上来,两旁踏板上站着四个武装卫士,一式匣子炮,枪上弹,手扣机。在司机座边坐着林雄模,一身戎装,后座是何中尉,提着一只大皮包。威风凛凛地沿公路回旋而上。当他们将近检查哨,只见哨上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大路正中却堆满柴担,挡住去路,司机骂了声娘,把车停下,大叫:“检查哨,检查哨,妈的,怎么把这些东西堆在大路上,妨碍交通!”没人理会,那四个卫士只好亲自下车来清除障碍。

  正在这时,左侧高地上一阵轻机声响,卫士早已被打翻两个,四面枪声跟着也打响了,都是朝着汽车打,又翻了两个。林雄模叫声:“上当!”司机连忙开动快掣,没命地奔向前去,一时冲过障碍物沿着下岭大路前进,枪声却打得更加猛烈了,尽追着汽车打,一声:“杀!”打狗队也从掩护体内冲出,追打着。那专车只顾逃命,也不顾山高岭峻,道路崎岖,下得岭来,却又撞进一条干枯小河。一时来了个大翻筋斗,四轮朝天,发出熊熊火焰,当时离池塘只有两里地。

  当狗爬岭枪声打响,王连和许为民的乡团连忙从为民镇、池塘分批出动,从池塘来的一路,赶到小河边,只见特派员专车正在燃烧中,赶快抢救,司机撞伤了,林特派员被抛出车外,一身血污,中了三枪,何中尉死抱住那只大皮包,已是昏迷不醒。连忙叫人抬进池塘,一面急报保安司令部。王连那路人马,赶上狗爬岭,检查哨前一片血迹,那四个卫士僵卧在地,武器失了,身上的军衣符号也被剥掉,检查哨上高挂打狗队告示一道,称:“国民党反动派林雄模,为非作歹,与民为敌,特予惩处,以儆效尤。”一地是红、绿传单。他们进检查哨内一看,那些乡团丁都被捆倒在地,口里用破布条塞着,打狗队却不见一人。王连长带着那些被解救出来的乡团丁,径奔池塘。见林雄模、何中尉只有一丝游气,忙叫:“赶快送医院抢救。”

  保安司令部这时也忙成一团,朱大同、吴启超都赶到医院去看林雄模。那林雄模已伤重流血过多,说不出话来,只指了指那只大皮包,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一定要按我写的做……”便闭目断气。朱大同打开皮包一看,里面完整地保存了林雄模和许德笙的谈话记录,并附有他的处理意见。他对吴启超道:“此事重大,我们见司令去!”

  周维国听说打狗队又把林雄模宰了,恨得直磨牙,暴跳叫嚷:“我不把他们彻底消灭,就不是铁血将军!”朱大同乘机建议道:“林少校因公殉职极为可佩,但打狗队猖獗,非加镇压,不足以申正气。我主张多派军士驻防为民镇,加强王连实力,另派吴启超前往主持林少校未竟大业。”周维国当即把吴启超叫过来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你办事不力,一共走脱了两名**重要人物,这次交给你的任务如果再有差错……”他冷笑着,“吴启超,别怪我铁面无情,那时只好把你的头带来见我!”吴启超急得一身冷汗,连声说:“我一定按照钧座意旨好好地干,如大事不成,就一死以报党国!”周维国把手一挥:“再给他带一排人去!”

  那吴启超正式到池塘来就任“南区乡团司令部特派员”职务,一来就大宴其客,并亲自去拜访七太。他说:“吴某这次奉派南区,决心与南区共存亡。在林特派员任内,他有许多建树,最后为南区福利,把性命也牺牲了。不过,我知道他没与许司令、许参谋长搞好关系,双方有些不快的事。这次我来,万望七太从中帮忙。”七太笑道:“你比林特派员聪明,一来就来拜庙,算把神拜对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心直口快,谁对我好,我对谁好,谁对我坏,我对谁也坏。吴特派员,有事尽管找我,我担当得起!”他又去拜望万歪,对他说:“万秘书长,我这次来是破釜沉舟,林特派员的未竟大志要由我来承担,你可不能见外。”万歪也道:“林特派员与小弟也是生死之交,他未竟大志也有我一份。吴特派员有事尽管吩咐,愿效犬马之劳!”又说:“许德笙为人贪图小利,要做大事小钱不可不花,资本落足了,自然水到渠成。”吴启超又去拜访许添才,可说上下左右礼节都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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