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一

作者:司马文森 | 字数:5066
  第十七章

  一

  吴启超带了个丁秘书在为民镇和许德笙会了一次面,许德笙一见面就说:“林特派员也太随便,狗爬岭是个什么地方,岂可大意。”吴启超故意问他:“人人都在说这件事又是许天雄干的,许先生的高见如何?”那许德笙大笑:“白纸黑字写在那儿,吴特派员怎的也相信一般流言?许天雄固然实力相当,也不过是些偷鸡盗狗之流,哪有这样高明手段?真相现已大明,打狗队就是**,**就以下下木为根据地,现有三五百条枪,由一个叫许三多的率领。此股人马贻害极大,既不损害人民利益,不打家劫舍,又专与中央军作对,因此甚得人心,现在就连许天雄也怕他三分哩!”

  这些情报比林雄模所掌握的又更进一步,吴启超大为震动:“土共有此实力,为什么从无所闻?”许德笙道:“怕就只你们不知道。在南区现已家传户晓,人人闻而胆寒,特派员也听到清源的事吧?打狗队又把一个告密的杀哩。”言外大有叫他小心在意的意思,“**现在是无孔不入,吴特派员出入也要多加注意。”吴启超正色道:“我怕就不会来哩。”那许德笙只笑而不答,默默地在吸烟。

  那吴启超一会儿又说:“从林特派员因公殉职后,本人受命接充重任,我希望许老先生仍本与林特派员合作精神,继续合作,事成之后当有重赏。”许德笙对这新任官儿作风手面不大了解,想摸一摸底,故意表示困难道:“我是老朽无能了,做不了大事,最多也只能通通气,出点主意。”吴启超连忙抛出:“林特派员许下的好处,到了我手下一切照旧。”那许德笙略见活跃,忙作解释:“不是鄙人一味在钱眼上打转,要做大事,实在需要花费。不说别的,就说我今天对吴特派员说的这些情报,也是来的不容易。小弟花了不少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手的呀,我可为党国牺牲一切,但线人却不同我一般见识,他们一开口就是个钱字。”吴启超道:“花钱事小,只要能成大事。”许德笙频频点首:“吴特派员的见识极是。”

  吴启超又道:“你对林特派员所提的建议极佳。不过如此一来不免先伤和气,我们对许天雄还不愿作对,只要他能迷途知返,和我们合作共同对付土共,我们就满意了。”那许德笙却大摇其头:“吴特派员所说的虽也有一部分道理,怕难走通,绿林中人见识不广,没有眼光,猜疑心重,不叫他们见到棺材是不流泪的。当初林特派员也有这个意思,我都把道理对他说明白了。”吴启超道:“许老先生的意思是做不得?”许德笙笑而不言。“要是我请许老先生亲到上下木一趟如何?”那许德笙问道:“叫许天雄来归顺?”吴启超道:“就算是探探虚实也好。”许德笙又是一阵沉默,笑而不言。

  那吴启超心想:怕又是个钱的问题。便对丁秘书努一努嘴,那丁秘书便打开公事包,从里面取出沉甸甸五大包东西,吴启超一起把它推到许德笙面前:“这儿是五百大洋,你先拿去用,不够再拿。”那钱财起了作用,当下许德笙大乐,态度也变了。他说:“我为党国效劳倒不全在钱财上着眼,吴特派员既有赏赐,我也不便推却。到上下木的事,我可以办,不过我这儿还有个打算,能见许天雄,晓以大义,劝他来归顺当然好,我愿尽力为之。万一气候不合,我也只能和大头先联络联络。只要做得好,把大头拉过来,许天雄两腿缺一,走不动也许会低头。”吴启超大加赞许道:“许老先生果然是好军师。我已对周司令说过,事成之后再委你个官职。”那许德笙连称:“多谢,多谢!”匆匆起身告辞。

  上下木由于许天雄平时戒备森严,外人进出很不容易,许德笙凭他过去因赎取肉票有过来往,要进去也不难。在吴特派员那儿受命之后,第二天他便换上一套黑衣裤,夹了把黑布伞,手执松枝迤逦到了上下木。在离上下木三里外设有一道防哨。上下木原是块盆地,四面皆山,从平原地区进去只有一条狭窄通道。许天雄在通道口上利用地形筑了两座石头碉堡,牢固无比,如果他用火力把通道一封锁,即使是千军万马也难通过。

  走过第一道防哨时,许德笙一手撑开黑布伞,一手把松树枝摇着,表示是自己人,便无人出来麻烦。他顺利地通过第一道防哨又到了第二道防哨,这防哨设在峡谷尽处,又是一列小碉堡,各个碉堡有羊肠小径可通青霞山。在大路口设有一盘查哨,站了几个哨兵,在这儿对过往人马要盘问几句。许德笙走近哨所,当即有人过来盘查,许德笙说:“金井许德笙。”那哨丁又问:“来做什么的?”许德笙道:“和大头哥有要事商量。”接着又说,“请你们帮个忙带带路。”那哨丁便用黑布把他双目蒙住,派人把他带进去。许德笙把黑布伞合起来,自己抓住一头递了另一头给那带路的,就像瞎子走路一样由那人把他引进第三道防哨。

  到了第三道防哨又换了另一带路人。许德笙为人奸猾,和那带路人边走边扯闲话,把那带路人逗得十分开心,又走得十分缓慢,那带路人见他是大头哥的老友,看来也是内行人,便说:“老先生年纪大了,这样走路不便,我做个主把黑布除了吧。”许德笙当即表示十分感谢,并说:“怕你破了规矩招来首领责备。”那哨丁说:“有必要时我再把黑布给你蒙上。”这样他就被免去这“规矩”,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路了。

  从第三道防哨以后,都是平地,一片绿油油好庄稼,而道路错综复杂,进入其中如入迷魂阵,常有地堡出现。据说许天雄现在实行的还是封建的大族长统治,全乡土地除每人有一两亩地外,大片土地都归族有,种田的是大家,收成一半归公一半归己,归公的那部分就是他给匪兵做给养的来源。谁不听他的,就被取消族田那部分收入,劳役照旧,因此大家都怕他,他也利用这一条来进行他的家长制统治。

  不久,许德笙被引进接待所。

  这接待所是间三进大屋,平时住着来自三山五岳、四面八方的特殊人物。有来接洽入股的,有来请领武器弹药的,有来通风报信的,也有肉票掮客、受人委托前来接洽赎取肉票事宜的。上下木虽是个大乡,却没有旅店,来的各方宾客都住在接待所里。这接待所设备颇为周全,吃、喝、嫖、赌、吹样样俱全,只要有关系来的,还可以不必付款。

  许德笙在接待所住定之后,看看同住的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很多,都是些自称为江湖好汉的亡命之徒,有坐过多次牢的,有被通缉远走他乡的,也有被迫走投无路才来入伙的。大家都枪不离手,手面颇为阔绰,一场赌博输赢以千论计。但相互之间又都不愿露底,只说有事找天雄大哥来,或等许大姑召见。有人已来了许久,尚“未蒙召见”,有人已见过谈妥,却待办完最后手续。一天之中,来往的就有三二十人。

  许大头一听说许德笙来访,知道此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亲临接待所。一见面就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许老。”那许德笙也很殷勤,口称:“许久没见了,心里直想,最近稍有余闲,过来探望探望。”又问:“天雄大哥、大姑都好?”许大头道:“个个都好。就是人多事杂,也抽不出时间到金井走走。”许德笙又问:“最近生意可兴隆?”许大头说:“也不如前了,能赎的肉票都赎走了,赎不了的,没什么油水,自养。”许德笙道:“一头千斤重的大猪,有时也有肥瘦之分,看你怎个煮法,熬油、切片、做汤……”说着就是一阵干笑:“为民镇那一仗你们打得可真漂亮,叫那许为民至今还翻不过身!听说那四大天王就在你这儿呀?那是四枝花呀,能弹能唱,人品又好,堪称空前绝后。大头兄,你真有眼光,什么时候也叫咱见识见识?”许大头见提起此事面色一变,叹了口气:“别提哪。”

  许德笙故作吃惊道:“不是说你把她们背进山的?”许大头大为不快:“又叫大姑宰啦。”许德笙也很惋惜:“为什么?兄弟们东奔西走,弄个娘儿玩玩也不为过。”许大头只是摇头叹气,不便多说,却问:“德笙哥前来敝处定有要事?”许德笙道:“要事没有,过访过访罢了。”说时像有些心事,大头也是机灵人,他说:“此地人多不便,请过我家里谈谈。”正合许德笙心意,便说:“多久未见,叙叙也好。”

  许大头现在叫作光棍,等当驸马爷,尚未有正式妻室,一个人住了一座三进大厦。后来他把前面两进拨充飞虎队用,自己住在第三进,因此,也是飞虎队大本营。

  两人坐定,自有小兵丁前来送茶送水,许德笙四面张望,正色问道:“怎的连个女人服侍服侍也没有?”许大头苦笑道:“我们那位大姑自己是个女人,却一向厌恶女人,她不喜欢,我们做底下人的,也只好……”许德笙频频摇头:“那未免苦了你。”又问:“你们两个人的事怎样啦?”许大头见旁边无人,也放胆说:“天雄大哥有心,大姑却无意,她看不上我,我又何尝看得上她。”

  许德笙问:“大姑今年也该有三十出头了?”大头道:“和我差不多年纪。”许德笙故意说:“一个女人上了三十年纪,能不过闺房之乐也真不容易。”大头一听这话就笑开了:“我们这儿的事外头少知,大姑倒不是那样干净的人,身边那几个人谁不和她胡搞过,她要的不是像我这样的人,要年轻的小白面。”许德笙点点头:“那你也得给自己打算打算。”大头道:“我是看天雄大哥的,他不喜欢的事情,我也不想做。”许德笙大加称赞:“你可算是忠心无二,将来天雄大哥一仙逝,这儿的摊子还不是你的?”大头又是一阵苦笑。

  从大姑事又说到目下处境。许德笙问:“听说三多也扎起来了。”许大头道:“我正为这件事担忧,过去南区还只许为民和我们,现在却出了个三分天下局面,三多扎起来了,声势不小呀,先是潭头,而后是狗爬岭,一下子增了好多实力。连天雄大哥也很称赞,说人家打得巧、打得好,打狗队一出,叫我们飞虎队也逊色了,我就是不服气。”许德笙连忙插口:“这一来你们也不得了,前有中央军、乡团队,后有**打狗队,正好把你们夹在中间。”大头道:“我也是这样想。可是大姑不听我言,另有打算,她说三多并不可怕,可怕的还是中央军、许为民,她要联合三多。”许德笙吃惊道:“可能吗?”大头道:“我反对无效,天雄大哥拿不定主意,大姑又独断独行,说是双方已有了协议,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共同对付中央军、许为民。”许德笙问:“这局面能维持多久?”大头耸耸肩苦笑着:“天知道。”

  许德笙又问:“万一三多坐大你们怎么办?”大头道:“我当时也说过,三多走的是红路,我们走的是黑路,怎能搞在一起?大姑却说三多也是被迫上梁山的,只要我们有心,也可以把他们拉过来,钱财的事谁个不想。”许德笙乘机挑拨道:“与虎谋皮要当心连自己也进了虎口。**标榜的是反对贪官污吏,打倒地主恶霸、土豪劣绅,你们虽不是什么贪官污吏,少不了也是个土豪恶霸,正是他们要打倒的,况且上下木和下下木世代打强弱,结下冤仇,三多与你们有杀兄之仇,他肯饶过你们?看来是大难临头了。”大头也很丧气。“我想大姑拉拢三多,也不全是为了对付中央军、许为民,也想借刀杀人。”

  大头紧张地问:“杀谁?”许德笙低低地说:“对付你!老弟,你相信你手中有那支飞虎队能叫大姑安心?看来天雄大哥的打算,把你和大姑凑合在一起共继他的大业也落空了。大姑为人我了解,她不常自比彩凤,而你在她眼中也不过是只微不足道的乌鸦,彩凤如何能随乌鸦?”大头把头低着,这话正中了他的要害。“现在怎么办?”许德笙接下道,“我们是旧同事,是老朋友,我不妨对你直言。只有走正路一条,和中央军、许为民言和,共同对付土共,立点功,乘机洗手不干,凭你们过去积累的那些钱财,也可以过几代清闲日子了。”

  许大头并不立即表态,他一直在深思。多少也弄清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许德笙,为什么在这时突然拜访的意图了。许德笙见他不作表示,又见许果匆匆进来对大头说:“大头哥,大姑请你有事。”便说:“晚上再谈。”

  晚饭后,大头又来看他。许德笙问:“大姑找你有什么事,是不是怀疑我来找你?”大头道:“听说下下木来了三个陌生人,有个女的顶怪,也是男装打扮,大姑想弄清个来历,我已派人去打听。”许德笙对这消息十分注意,却不作声。但问:“我白天和你谈的,你有什么考虑?”大头故意说:“穿针也要有人引线。”许德笙大感兴奋:“中央军、吴特派员是我的老友,许为民那边我也有知己,这件事不难。”大头把他的话套出来后,却又说了另一句泼冷水的话:“这件事怕不容易,天雄大哥信的是大姑,而大姑现在是决心和许为民干到底,更怕上当,把人诱出山林再来个一网打尽。”许德笙泄气道:“那我是白来这一趟了?”大头微笑道:“你不是说是来看老朋友的吗?”许德笙却心有未甘:“我找天雄直接去谈如何?”大头警告他道:“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这儿好,大姑知道了不是玩的。”

  第二早,许德笙告辞,许大头表示愿送一程。在路上,许德笙问:“那下下木新来的两女一男都查清楚?”许大头道:“刚刚有个消息,来历不明,那男装打扮的叫蔡玉华,男的叫黄洛夫,另一个女的叫阿玉,现都在下下木住,看来也是些大人物。”许德笙把这些人名字默默记在心里,临分手时又说:“我们所谈,仅是小弟一番善意,请勿对外泄露,免得多生是非,用得着小弟之处,随时听命。”大头通知底下人说:“是自己人,不用按老规矩办事。”所以许德笙没有被包上眼,沿途看见不少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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