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二
作者:司马文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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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许德笙一离开上下木,就到为民镇找吴特派员,当他说到下下木最近来了两女一男,男的叫黄洛夫,女的叫蔡玉华、阿玉。吴启超大为吃惊:“这三个人正是我手下逃兵,想不到竟然都上了梁山。好呀,我们又对上头了!”关于劝降的事,许德笙在汇报以后又说:“这件事要办得快,就得照我对林特派员提的办,我预料你们在禾市一动手,许大头就会来找我。”吴启超当时不响,心内也有了主意:看来先礼后兵还是行不通,还得走林雄模设计好的那条路数。
在戒备极为森严的情况下,他回大城一次,并和朱大同进行会谈,会谈后带上丁秘书秘密地到了禾市。
那禾市是个著名的对外通商口岸,商业极为兴盛,国内外商船来往不绝,住有约三十万人口。当地警备司令是周维国同班同学,姓张,两人颇有交情。当时听说刺州周维国派人拿了亲笔信因公前来,马上就接见了。那吴启超给张司令送上周维国礼品一批、亲笔信一封,说声:“周司令多多致意张司令和夫人公子,信中所提各事,务请张司令鼎力支持。”
那张司令打开周维国亲笔信一看,心内疑惑:“果有此事?”却也叫警备司令部侦缉科长刘少校过来,当面交代:“周司令有亲笔信来,可见案情重大,你好好地协助吴中校办理此事。”那刘少校答声:“一定尽力协助!”就把吴启超请过侦缉科,由丁秘书协助着来研究有关资料。
正如许德笙所提供的线索,在禾市确有“大同钱庄”和“世界南洋庄”,由富侨商何文义、何文洪两兄弟主持,据说经营得法,信用卓著,年来营业颇有发展。那大同钱庄吸引极多侨眷存款,世界南洋庄专做南洋各埠买卖。何家兄弟一向在商业界活跃,被称为年少有为,历届禾市商会选举都当选为理事。
那刘科长把材料研究过之后,也有些迟疑,他说:“何家兄弟在地方上颇负盛名,一向被认为正当商人,商会里有一定势力,现在只凭一人告发就随便定案,怕难以服众。”吴启超却说:“告发虽仅一人,但所供材料均极确实,料不虚假,小弟这次前来也无逮捕法办的意思,仅为把他们当作人质,以便我们那边行事。”刘科长道:“只要你们不引渡,仍交我们处理就行了。”言外之意,也无非“肥水不过别人田”。
第二日,何文义、何文洪兄弟就相继被捕,钱庄、南洋庄都被搜查标封,对外却不宣布。当日刘科长、吴启超在警备司令部把两兄弟提审,岂知那何文义、何文洪矢口否认,且多方提出证件证明他们都是小吕宋侨商,且有出入小吕宋“大字”。至于许天雄是什么人,他们声称从未见过,也仅在报上知道有这样的匪徒罢了。用过几次刑也没什么眉目,而禾市商会则代为四处奔跑呼吁。
这就叫那张司令有些棘手了,他把吴启超叫去问:“怕是你们搞错了?当初我也有点疑惑,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匪首,怎会有这样两个斯文儿子?”刘科长也说:“商会已出面担保,要答应,碍于是刺州方面来的公事,不答应,又无法对商会交代。”张司令只好说:“人我扣留在这儿,你再回去弄个清楚。弄确实了,就来封信。”
那吴启超没办法只好和丁秘书重返刺州。他们一干人到了为民镇就下车,叫人把许德笙找来。一见面这吴特派员就拍桌大骂:“你提供的好情报,原来何文义、何文洪兄弟的事全是假的。”那许德笙倒很镇定,他问:“人捉到了?那就成了一半大事。如果特派员不信我可以约许大头来见你。但有话在先,你千万不能伤害他,好好地做一番工夫,此人是可以拉过来的。外有何家两兄弟被扣押,内部再把许大头拉过来,就不怕许天雄不低头。不过……”他半晌又说:“事成之后,特派员有什么奖赏?”说的确实,吴启超也动摇了,便说:“可以给你一笔赏金,再给你个乡团司令部参议。”落了实,许德笙才说:“我用身家担保,赏金应先付,官职事成后再委。”吴启超暗暗地骂了声娘:“他妈的,真会敲竹杠。”对丁秘书道:“给他!”
那许德笙把钱收下,说:“和许大头会面的事,可要非常秘密,不然就会坏大事。特派员也不能到上下木,许大头也不能到为民镇,只能在金井我家里。”吴启超却又迟疑:“要我到金井去?我的安全又有什么保证?”许德笙笑道:“特派员只能带三五便衣,你的打扮也要变变,有我在,包没事。”
在许德笙再度到上下木前,许大头又和大姑闹过一次。原来三多又派了三福过来,送了几斤上等青霞茶和几件野味,由许果引见大姑:“三多大哥多多拜谢大姑,前次送去美酒肥猪,也叫我带来一些山野土产,请大姑收下。”大姑果然高兴,问三福道:“听说你们那儿也有个女扮男装的好汉,什么时候也请过来坐坐。”三福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又说:“三多大哥叫我带来口信,他说最近我们那边弹药颇感困难,有钱也买不到,想请大姑通融一下卖给我们几千发子弹。”大姑问:“为什么三多大哥不自己过来?我还有好多事情和他商量呢。”三福道:“三多大哥最近很忙,大姑有话先托我带去,日后有空再来面议。”
大姑当时想:三多有求于我,看来是想试试我的诚意,小钱不花大钱不来,要子弹就给了吧,双方关系打好了,日后见面好商量。便叫许果:“给他一千发子弹。”又对三福说:“子弹我们这儿有的是,钱我也不要了,算是我送的。多多拜上三多大哥,有空请他过来,也不要忘记把那位男装打扮的姑娘带来。”
三福当面谢过,叫人挑上弹药由许果陪送要返下下木。不意到了村口就被飞虎队人马拦住,一个小头目问是哪来的,当时许果就说:“大姑给下下木送的礼。”那小头目声势汹汹问:“大头哥知道不?”许果生气道:“大姑送的礼关大头哥什么事!”那飞虎队就是不许通过,许果孤掌难鸣,只好又叫挑回,三福便故意说:“原来大姑说的还不算数。”许果失了面子,一肚子气,向大姑回说:“大头哥不肯放行。”把经过全说了,大姑听了大怒:“许大头也未免太小看人了,他吃穿用的是谁给的?他有今日又是谁给的?把他叫来!”一面又叫人:“多派几个人送过去,飞虎队还敢找麻烦就给我打!”那许果果然去传大头理论。
原来那三福过来向大姑借用弹药的事,早有人报知许大头,大头一听甚为吃惊:三多弹药不足正是一个弱点,如何能周济他,不正助虎添翼?一面派人去拦阻,一面也想亲找大姑晓以利害,到了半路就碰上许果,许果说:“大姑找你。”大头道:“我正要找她。”当下匆匆赶进大姑住所,在路上想了许多关系利害的话想对大姑陈谏。一推门进去,只见大姑面孔铁青,两手按在双枪上,像只被激怒了的雌老虎,在房里团团地转,一见面就怒气冲冲地责问:“许大头,你做的好事!”大头倒还冷静,开口解释:“大姑,听我说……”大姑哪容得他开口:“你在人家面前丢我的面子!我且问你:从你入伙后,我们父女俩哪点对不起你?你今日有这样的荣华富贵,又是哪个给你的?你呀恩将仇报,想在人家面前丢我的面,使我见不得人!我问你:这份家业到底是你许大头的还是我许大姑的,为什么我就不能做这个主?……”大头也是性子急躁的人,哪受得起这阵臭骂,也不愿多解释了,只任她一个人在那儿叫骂。最后把许天雄也惊动了,过来劝解。
大头回到家里一肚子委屈,又听那飞虎队小头目前来汇报,说大姑派了好些人护送三福出村,飞虎队想上前阻拦,受了一顿臭打,还骂:“你们吃谁的饭?敢不听大姑的话!”大头更是苦气,心想:看来,上下木也不是我许大头久居之地了。
正在这个时候又报许德笙来访。
许德笙一见面就说:“老弟,我是有名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给你带来一个大不幸消息,中央军已出动了一个团,即和许为民的乡团会合前来进攻上下木,你们好景不多了。”大头很是吃惊,忙问:“是真是假?”许德笙道:“我们是知交,哪会说假话。我料如此兵力进攻,你们也难于抵挡。那时树倒猢狲散,老弟不能不预先做退路准备。”大头十分沉闷,低头不语。许德笙故意问道:“有困难吗?”大头叹了口气:“即使大树不倒,猢狲也要散啦。”许德笙知道话中有话,忙问:“这话怎解?”大头心怀不满,也就把他和大姑那场争吵说了。许德笙道:“那你怎么办?”大头表示为难道:“也是进退为难呀!”
许德笙表示无限同情道:“你既然如此为难,为什么不投奔周维国司令?当今刺州广招四方好汉,共同**,那许为民、许添才凭什么当司令、当参谋长?还不是为的手头有点实力!凭你这支飞虎队,只要投奔过去,怕不也是个团长、副司令?如你能再把天雄大哥一起拉过去,功劳就更大了。”大头摇头:“我已是过江泥菩萨。”许德笙故意试探:“也有门路问题吧?”大头点头。许德笙于是摊牌:“不瞒老弟,我二探上下木都是受了吴特派员的委托,来探你们虚实的。现在何文义、何文洪兄弟都在禾市被扣,天雄的后路已断,容不得他不低头。我们是老朋友,我特别照顾你,劝你抢先一步和特派员搭上关系,将来论功行赏,少不了你就得第一功。我说的全是真话,不信你可以跟我和吴特派员见次面,谈次话。”
这消息使许大头大为震动,许天雄的后路真的断了?他了解许天雄,如果这消息属实,就等于断了他**,不会不低头的。到那时又不知会出现个什么局面。只是有点不放心。许德笙道:“你怕什么?我已和吴特派员说定,他不会抓你的,就在我家会面,双方都不许多带人,他带来的只有三五个人,你也只能带三五个人,其余一切由我安排。不过这件事要非常秘密,天雄、大姑那儿都不能走漏一点风声。”事已迫上来了,大头想想:谈得好就谈下去,谈不好也无损。便也答应。
当晚,许大头带了十几个亲信,悄悄地赶赴金井。许德笙早做准备,他在村口接住他,并低声说:“吴特派员已先到,人家很守信用,只带五个人,你却带来这许多人。”大头道:“我叫他们在村口等就是。”许德笙又说:“不管谈成怎样,在我家双方都不许动手。”大头道:“只要他不动手,我也不动手。”这样,他也仅随身带着五个人进村。
这金井住有二三百户人,是个半侨乡。小康人家儿子到了十几岁就由父母筹笔款,买张“大字”出洋去,穷困点的有当兵也有当匪的,因此又出了不少匪,当年许德笙就是这儿的头目。自从他放下屠刀,表示愿出面维持乡土,金井侨商都很感激他,逢年过节大都给他寄钱送礼,他也更加卖力。此地一向既靠许德笙出面维持,又是大头的老家,许天雄不曾来打扰,别人不敢来,倒还安静。
那许德笙家道中等,儿女却很多,日子过得虽不太好,但由于热心“公益”,在地方上也算是顶尖儿人物。他家有砖房一座,因平时交际应酬较多,房子不大,布置得倒还雅洁。当晚吴启超来,许大头又接踵而来,他便杀鸡宰鸭,备酒款待,当时他见两人都有点不大自然,便说:“两位且不忙谈正经事,先喝两杯。”在他巧妙地安排下,双方几杯酒下肚,气氛也就变了,他又乘机建议:“双方都把上衣宽了吧。”又对双方的护卫人员说:“你们也去喝酒,在我许德笙家,不论是特派员,不论是许队长,都安全得像在保险箱里。”那许大头先自宽衣把枪挂在衣架上,吴启超跟着也宽衣,把武器解下。许德笙说:“这不正像一家人一样?来,让我敬两位一杯!”
在饭桌上,吴启超先开了口,大谈其周维国司令的德政,**大业,南区形势……许大头默默听着。但当吴启超说道:“当初成立乡团,周司令原有意委任许天雄先生出山共维大局,只因形势紧迫,地方父老对许天雄先生出山一事反对极多,没有成为事实,现在看来倒是失策了。”许德笙大点其头,又插嘴说:“当时要是吴特派员找到我,就不会这样,双方打了那几仗,多伤和气。”许大头也插嘴:“我们都以为周司令组织乡团是来对付我们的。”吴启超听了大笑:“中央现有大军驻防刺州,要对付你们,也实不用劳师动众,有一两营人尽足矣。”许大头一听这大言倒有点不快:“特派员也太把我们看小了!”许德笙怕闹僵,连声说:“双方都有误会,过去的事,也不必多说了。”
吴启超又说:“我军南征北战所向无敌,几百万**也不得不闻风而逃。不过,打仗总是不好,尤其是现在**已全军覆没,**消灭在即,恢复地方治安甚为重要。”许大头见他又口出大言,有轻人意思,故意刺他一下:“听说在狗爬岭只有十来个**打狗队就把林特派员打死了。”吴启超道:“那是一时疏忽大意,并不显得**有多大实力。”
许德笙见谈话不太投机,忙又打起边鼓:“这都是人人周知的事,我们且不去谈它,就谈谈双方合作的问题吧。”吴启超道:“对合作一事,我的话都由许德笙先生转达了,不知道大头先生,有何高见?”大头问:“你们的条件是什么?”吴启超道:“给许天雄一个南区乡团副司令,你们全部人马改编成乡团。”大头道:“就是说把我们归编到许为民那儿,归他节制?”吴启超道:“一区不能有二主,也只能这样。”大头当时冷笑不语。许德笙却问:“大头兄,你说天雄大哥不会同意?”大头只说了声:“我只怕,你们把他迫去和**公开合作。”吴启超笑道:“你们现在不是已公开合作?”大头只是笑着。
饭后,大家退到另一房间去,许德笙忙着和双方私下交换意见,不久,谈判又开始了。吴启超道:“大头先生,你真是难得的人才,只可惜在许天雄那儿委屈了,听说许天雄并不信任你,许大姑对你也不好。”许大头不响。“要是你能到我们这边来,少不了也是个上校团长。”许德笙从旁又加上一句:“许天雄之有今天,谁不知道全靠大头兄。”吴启超又道:“如果许天雄不愿出山,让大头哥出面收拾残局又如何?”大头心动,却又问起另一个问题:“你们不是把他的两个儿子抓了?”吴启超想:许德笙的话果然是实,自鸣得意地说:“我们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不怕你们不低头。”大头却说:“不见得,俗语说得好:狗急跳墙。”许德笙道:“以大头兄的意思?”大头却转问吴启超:“吴特派员,刚才你说的话可真?”
吴启超知道他心动了,便说:“有德笙兄在旁做证,如果你能劝许天雄归顺,你是第一功,可以坐上第二把交椅。如果许天雄还执迷不悟,蛮干到底,就由你出面收拾残局,自然副司令一职也就是你的。”许大头道:“收拾残局我的力量尚嫌不足,劝天雄大哥归顺我相机一试。”吴启超道:“事不宜迟,迟了我们就动手。”许德笙也从旁插话:“大头哥的飞虎队是天雄手下王牌,谁个不知?大丈夫做事总要有点胆力,不能老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吴启超又问:“劝降一事,你看前途如何?”大头道:“天雄多疑,大姑死硬,不易。不过,他现在已把颈子给你们套上,也早有洗手不干的意思,不是不可能的。”吴启超又问:“万一他当真狗急跳墙与土共合作到底?”许德笙道:“自然就得借重大头哥来收拾残局了。”大头还有点信心不足:“我的力量……”吴启超笑道:“你忘记了还有我们这个后盾。”许德笙也说:“有三千大军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大头不语,心里却跃跃欲试。
下半夜,他们谈的就不同了。将近天亮时,两人分手,许大头回上下木,吴启超自赶回大城,准备另一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