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勤耕 | 字数:1924
  大公鸡刚叫过两遍,立武大伯就醒了。他们练武的,一向有这么个习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要起五更睡半夜地练。这叫作“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如果隔些时候不练,拳丢生了,身子再一发胖,这一身的功夫就算全丢了。

  尤其是在砸了大盐店以后,捅了吴老昆这个马蜂窝,就更得提防着一手儿。他们知道吴老昆这个脑瓜儿也不是那好剃的,平时不招他不惹他,他还找寻你呢,这会儿能这样完了吗?为了提防缉私队报复,他们把村子里所有的胡同都堵死了,村子两头修了两个大寨门,寨门上头修了打更楼,每天晚上有俩人打更守夜。原来村子周围有一圈出水的壕垄,这会儿又疏通了一下,成了一道小小的护村壕。这样一来,村子就严紧得多了。经过这么一组织,村子里的人挺齐心,练武的心也就更盛了。

  立武大伯从炕上坐起来,披上棉袍子,拢着被窝筒儿,装了一袋烟。他倒不是像那些懒汉一样,舍不了热炕头儿。多年来,他养成这么个习惯,每天早起,他总得把这一天里头要办的事情,细细密密地谋划一遍。这个时候,你看他,闭着眼睛,眉心里打了老大个结子,两只胳膊抱着膝盖,嘴里叼着旱烟袋咝啦咝啦地抽着。等着把一切都谋划好了,他这才穿衣下炕,走到院子里来。这会儿,小砍刀跟秀银,早已在院子里练起来了。

  小砍刀自爹娘死后,又砸了大盐店,好似一棵嫩苗儿,经了一场狂风暴雨。暴雨过去,小苗儿长得更茁壮了,更鲜嫩可爱了。时间虽说过了不久,可小砍刀的身上,却有了老大不小的变化。他变得更懂事了。以前爹娘在的时候,他总是贪玩,干活儿遇到他愿意干的,他就泼着劲干;要是他不乐意干的,你怎么说他也不动弹。这会儿不同了,不论什么活儿,他总是抢着干,从来也不要人操持。

  他还常常一个人坐在一边儿想心思,有时候一想就是好半天。别人都说他是在想爹娘哩,才十几岁的孩子呀,哪里有不想的呢,过了这一阵儿就好了。

  其实,他倒不单单是想爹娘,他是想给爹娘报仇的事哩。正月初六那一天,虽然砸了大盐店,可是刚干上劲来了,忽然又收兵了,连吴老昆、张疤拉眼儿的一根汗毛都没动着。立武大伯对他说:“孩子,干什么事儿总得看得远一点儿,为死了的报仇,也还得为活着的人想一想。郭家崖子二百多户,千数口子人,以后就不过啦?咱把大盐店砸了,气也出了,给吴老昆来个下马威,这一步棋也只能走到这儿啦。你要真把吴老昆跟张疤拉眼儿给害了,能完得了吗?这会儿到底还是人家的天下,不能光图一时的痛快。”

  话虽是这么说,小砍刀心里可是不怎么服气。他一个人闷着头儿练功夫,他想等功夫练好了,一个人摸到吴家屯去给爹娘报仇。

  这会儿,小砍刀跟秀银练得正在兴头上,立武大伯没有惊动他们,只顾站在黑影里看着。小砍刀把一趟拳练完,只见秀银点着三炷香,插到影壁墙头上。小砍刀一转身,向后退到屋门口,约莫离着三十来步远,伸手朝口袋里摸了一把,一甩手,叭叭叭,三炷香立刻灭了。看到这里,立武大伯不觉失声叫好。他把小砍刀叫过来,问道:“你练的什么玩意儿?”

  小砍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他的手里。立武大伯一看,原来是用胶泥团的蛋子,有鸡蛋大小,又光又圆。立武大伯叹口气道:“小子,你练得不错,这要在几十年以前,可以算是一手绝技。可惜……可惜如今兴了洋枪洋炮,咱们这个可就吃不开了!”

  小砍刀一点儿也不泄气,他说:“只要准头练得好,将来有了洋枪,也好使唤嘛!”

  “对,将来咱们一定能办到洋枪。”立武大伯对秀银说,“银,去把我那‘撇把子’拿来。”

  他的“撇把子”,实际上就是一杆短筒土枪。那枪有尺半长,一尺来长的铁筒子与红木把子上面包着紫铜叶子,通身上下打磨得铮明瓦亮。他拿过枪来,装上药跟铁砂子,安上一个炮子,递给小砍刀说:“小子,洋枪没有,先试试这土的。”

  说话之间,天已经大亮了。一群长尾巴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着,飞过来,落到院墙外边一棵光秃秃的大枣树上。小砍刀打量了一阵,说:“你看我打顶尖上那一个。”说着一举枪,也没有瞄准,一扣扳机,嗵地一下,树尖上那个长尾巴喜鹊,一个筋斗倒栽下来。

  “打得好!”郭老炊背着粪筐,提着粪叉子,走到院子里来。他放下粪筐,把粪叉子靠到筐箕上,用手抹了抹胡子上的白霜,说:“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他走过来,凑到立武大伯跟前说:“吴老昆可是进城去了。”

  立武大伯一惊,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刚过去。刚才我在汽车道上拾粪,眼看着他的轿车过去的。”

  立武大伯琢磨了一下,说:“他这一进城,准没好事,咱可得提防着点儿。”

  “对,准没好事。”郭老炊说,“你忘了几十年前那一回,咱砸了大盐店,后来城里来了一营兵,把咱祸害得多苦哇!”

  立武大伯说:“老炊哥,你先给大伙儿知会一声,叫大伙儿预备着点儿,这一回咱可不能吃那个亏。……砍刀,你快点儿吃点儿东西,然后叫上二虎子,到汽车道上瞭着点儿。有什么动静,赶快回来送个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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