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作者:勤耕 |
字数:1965
鬼子的小汽船真个来了。每天吃过早饭以后,就有两三只木头小汽船,从漫洼里朝南开过去,到半后晌又开回北边去了。那种木头汽船,做得笨头笨脑,前头翘着,活像一口大棺材。人们给它起了个外号,叫“棺材丘子”。汽船上搭着水龙布的棚子,后尾儿上插着一杆膏药旗。船桅上绑着个小椅子,上边坐着个“望天猴儿”。
沿河**的人,看着他们那么闯过来闯过去,真是又是恨又是怕。恨的是就那么几只“棺材丘子”,竟敢在我们的国土上横冲直闯,连个磕磕绊绊的都没有;怕的是说不定哪会儿它会冲到村子里来,那就该着遭殃了。
就在国民党败兵逃走的第三天,郭家崖子又来了一帮子队伍。队伍是半夜里来到的。那天黑了,立武大伯跟小砍刀刚刚睡下不大工夫,就听到街里头的狗咬成一个蛋。立武大伯听着不对劲,一忽坐起来,推推旁边的小砍刀,说:“砍刀,你听。”
小砍刀连忙爬起来说:“有什么动静吗?”
“动静倒是没有,就是狗咬得厉害。”
“别是来了鬼子了吧?”
“鬼子不会半夜里来,说不定是那些败兵又回来了。”
爷儿俩说着,穿好衣服,抄起家伙,轻轻地拉开门,搬个梯子就上了房。从房上往街上一看,嗬,满街筒子黑压压的净是兵。不过这兵可有点儿怪,他们不吵不闹,也不叫老百姓的门,一排一排,整整齐齐地在街里坐着。偶尔有几个挎短枪的从街里穿过,也是轻悄悄的,要不是一群狗围着他们直咬,你简直就不知道街里来了队伍。
立武大伯觉着有点儿纳闷。他活了这大年纪,南军北军都经着过。不管是北伐时候的国民第二军,也不管是张作霖的奉军,还是阎老西儿(即阎锡山)的山西军队,牌号虽然不同,可都是高粱地里带禾子——一路子苗儿。就连几天以前庞瘸子的败兵,你救了他的命,他还那么坏呢。天下哪有像这样不骚扰老百姓的兵呢!
“大伯你听,有人朝这边来了。”小砍刀耳朵尖,他听着有人说着话儿朝这边来了。再仔细一听,那说话的像是陈大叔的声音。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陈志国敲门了:“立武哥,快起来,咱们的队伍来了。”
“咱们的队伍?!”立武大伯在房上搭腔。
“嗯,是咱们的队伍——八路军,就是我以前说的那红军呀!”
一听说是八路军,立武大伯跟小砍刀高兴得连梯子也顾不得下,顺着房檐一出溜,就跳下来了。“秀银,快起来烧水做饭,咱们的队伍来了。”立武大伯说着,开开大门。大门口站着几个挎短枪的,有一个高个子,穿着一身灰粗布军装,一见立武大伯,伸出两只大手,就把立武大伯的手握住了。立武大伯活了这大年纪,还没经着过当兵的跟他这么亲热过,特别是没跟别人像这么握过手,心里觉着挺不安。
“这是董营长。”陈志国给他介绍说。
“营长!”立武大伯心里揣摩道,“以前一个营长,就跟县长的阶级差不多,出门坐轿车,护兵马弁一大群。一个庄稼人漫说跟营长握手说话,连边儿也拢不了哇。”
这工夫,小砍刀早溜到街上去了。他跑到一排战士那儿,摸摸这个,捅捅那个,嘴里不住地问这问那。
“同志,你们是哪一部分哪?”
“唔,不赖。走了这多地方,还没听到有人叫‘同志’,你怎么知道叫同志呀?”
“这是陈大叔给我讲的。”
村里人都起来了,经立武大伯跟陈志国一串通,大伙儿都知道是自个儿的队伍来了,都自动地腾房子、烧开水,工夫不大,一担一担的开水就挑到街上来了。
在郭老炊茶铺的院子里,挂上了一盏围灯。董营长、陈志国、立武大伯、老炊、兰亭、大贵坐在那儿,一边喝茶一边说话。这会儿他们谁也不拘束了,就像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似的,谈得是那么亲热、那么近乎。
有几个女兵,都住到秀银家了。她们穿着跟男同志一样的衣服,头发剪得挺短,再把帽子一戴,要是不说话,你可真看不出来。村里的大闺女小媳妇,都跑来看稀罕。二**顶有意思,她拉住一个女同志的手,看了又看,相了又相,说:“闺女,你们可真受罪呀!再说你们整天价跟男人们一块儿东跑西颠的,多不方便呀!”
那个女同志笑了笑,说:“抗日打鬼子,人人都有一份,老大娘。”
二**摇着头说:“打鬼子是好事,可那是男人们的事。”
秀银白了她一眼,说:“男人女人还不是一个样!”
那个女同志知道三言两语跟她说不清楚,便朝秀银使了个眼色,拿话岔开了。
小砍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股子劲儿,村里人谁也没他忙。他心里就像有根绳拴着似的,一会儿也静不下来,东头跑到西头,前街跑到后街,这儿扒扒,那儿瞧瞧。赵排长,李班副,差不多都跟他混熟了。一直闹哄了大半夜,他又把二虎子、大顺、三臣他们找到一块儿,议论起来了。
“伙计,你们看到了吧,机关枪、小**,真棒!整整有一营人呢。”小砍刀说。
二虎子问道:“一营是多少?”
“连这个都不知道!”小砍刀撇撇嘴说,“一营管三连,一连管三排,上上下下总不下五六百人。”
“他们打鬼子不?”三臣问。
“当然打鬼子啦!”小砍刀说,“人家从南边过来,一天一宿赶了一百零八里,就是为打鬼子来的。”
“这可好了,”大顺拍着巴掌说,“他们什么时候打呀?”
“这个,”小砍刀卖个关子道,“这个是军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