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作者:勤耕 | 字数:2105
  第二天,立武大伯跟小砍刀起了个五更,推着小红车,到卷子集上卖鱼来了。差不多有一年的工夫,没赶卷子集了。卷子街上有了很大的变化,街上比以前更热闹了,做小买卖的格外的多。街北头大场院里是牲口市;一进街北口儿,一拉溜好几十辆卖白菜、山药的大车;再往里走是粮食市,大摊子、小摊子,摆得满满当当的。

  更引起人们注意的,是卷子街上驻扎着两个区公所。靠北头焦家大院里,是国民党的区公所,一座威武的瓦房门楼儿,周围一圈垛口墙,门口挂着大牌子,上面写着“第五区公所”,旁边还有一个站岗的。在南头家庙里,是八路军的区公所,门口也挂着牌子,叫作“抗日**区公所”,可是没有站岗的。牌子上的一个“抗日”,一个“**”,这就是同国民党的区公所在本质上的区别。当中十字街口,是两家的分界线。十字街以北是国民党管的地盘,十字街往南归八路军所管。十字街正中间,立着一个木头做的揭示牌,这是两家贴告示的地方。

  每逢大集,抗日**区公所的同志都利用赶集人多的机会,向群众宣传党的抗日救国主张,发动大伙儿起来抗日,受到了热烈拥护。国民党的区公所,也想利用赶集的机会,网罗群众,发展自己的势力。这天焦家大院里,像办丧事一样,高高搭起席棚。一个区丁手拿一面大铜锣,一边哐哐敲着往街里走,一边咧开大嘴叫着:“到北边开会去呀,吴区长训话,开完了会卷子猪肉菜管饱!白面卷子猪肉菜管饱!”

  他格外强调这一句,可是到他那边去的人,还是寥寥可数,只有几个穿长袍马褂的财主士绅。老实庄稼人,谁都不上他那个贼船。

  从南头家庙里,走出来一个女兵。她头戴一顶灰色军帽,周遭露出齐崭崭的一圈短头发,身穿一套灰土布的棉军装,左膀子上挂着一个长方形的小布牌牌,上面印着“八路”二字。一张胖乎乎的圆脸,带着和蔼的笑容。她右手提个糨糊桶,胳肢窝里挟着一卷印好的布告,朝十字街走过来。走到十字街口,朝揭示牌上贴了一张布告,便亮开嗓门儿讲道:

  “老乡们,我们是抗日**政府,是咱们老百姓自己的政府。抗日就是坚决打日本鬼子,**就是要咱老百姓自个儿当家做主。今天咱们陈区长在南头大场院里做报告,愿意的就去听。咱们没有吃的,真抗日假抗日不在这吃的上头,连咱们陈区长都跟咱吃的一样,小米干饭菜汤。其实吃的从哪里来呀,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大拇指头卷饼——自吃自。”

  立武大伯跟小砍刀到了集上,见大街两边摊子出得严严的,就在十字街卖饼的王老贴的摊子前头凑合着摆了个摊子。这会儿,小砍刀早挤到人群里,听那女同志讲话去了。王老贴把两个手指头一比画,做了个“八”字,对立武大伯说:“这个真是不赖,我在卷子街上做了几十年买卖,见过多少吃官面饭的,可没有像这么好的!”

  立武大伯说:“这个咱经着过啦,八路军在咱村里住过,人家一个营长,还跟咱拉手呢。”

  “营长?”王老贴说,“八路军刚进卷子街那天,正赶上大集,有一个穿粗布军装、草鞋的当兵的,坐到罗锅的老豆腐锅旁边,跟俺们拉呱儿。他讲得可真好,从中国到外国,天下大事就像在他手巴掌心里写着似的,听了可真开心窍!我心想这八路里头真是藏龙卧虎,一个当兵的就这么会说,那当官儿的不知道怎么有能耐呢。过后一打听,你猜怎么样?跟俺们拉呱儿的,是个纵队司令!这八路的当官儿的跟当兵的,硬是分不出来。”

  在他们说话的这工夫,不知谁说了一句:“张疤拉眼儿来了!”立武大伯朝北看去,只见从北街上又走来一个人。这人长得像个瘦螳螂,一双圆轱辘的蛤蟆眼,白眼珠多,黑眼珠少,左眼的上眼皮上有个铜钱大的疤拉;头上戴一顶破礼帽,扇披着古铜色哔叽棉袍儿;左肩上挂着一杆木壳盒子枪,走起道儿来直拍打屁股蛋子。

  立武大伯一眼就认出他是吴家屯缉私队里的那个队长,心里说,这小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原来吴老昆在鹿钟麟办的抗战学院里,当过几天教师,日本鬼子一来,鹿钟麟往南跑了,临走前委他到这里来当了区长。张疤拉眼儿也跟着到这里来当了队长。

  刚才那个区丁,在街上吆喝了一圈儿,没拉到几个人。张疤拉眼儿把那个区丁臭骂了一顿,顶着一脑门子火,便亲自出马到十字街上来了。他一看一大群人围着那个女八路,气更大了,便指桑骂槐地骂道:“他妈的,天生穷棒子掂的,让你们坐上席,可倒往桌子底下缩,放着卷子肉菜不吃,在这儿听他娘的穷白话!”说着,走到揭示牌前,就把刚才贴的那张布告,哧啦一声扯掉了。

  那个女八路从人群里走过来,一把抓住张疤拉眼儿的手,义正词严地说:“张队长,你这是做什么?”

  “我,我……”张疤拉眼儿脸憋得通红,光眨巴眼皮,答不上话来。

  那个女同志说:“请你不要忘了,如今是国共合作,团结抗日!这些日子,我们一贯抱着坚持团结、一致对敌的精神,把你们当友军看待,可你们总是想方设法制造摩擦。如果这样下去,你们要负破坏抗战的全部责任。”

  周围看热闹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大伙儿都气不忿儿,一边看一边议论:

  “如今不是你们称王称霸的天下了,凡事得讲个直理儿。”

  “还想骑着人的脖子拉屎不行了!”

  “叫他怎么揭的还怎么贴上!”

  “把他拉到八路区公所里去!”

  …………

  张疤拉眼儿这小子从来就只知道横行霸道,真正叫他讲道理就不行了,况且他做的这事本来就不占理。这会儿一看这阵势,心里早慌了。他只好老着脸皮,把刚才揭下来的那张布告,又乖乖地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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